白苏盯着他,许久,才轻轻一笑,“大人,素,今生不会再有别的男人。”
“为他守节?”繁湛再次被震动,越了解她,竟然越觉得她便是他踏破铁鞋所要寻觅的人。
白苏不置可否的笑笑,守节,她倒是没有想过,只是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时候,又怎能安心守在另一个人身边?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一心二用的人。
繁湛也不曾追问答案,转而问道,“打算去往何处?”
“未定,但不会再呆在尚京。”白苏拢着狐狸裘,呼出大片雾花,粘在睫毛上,仿佛汇聚成露珠,然后顺着脸颊滴落。
繁湛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从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哭的如此云淡风轻,却又让人觉得实在执拗,这样的白苏,美丽的无可言述。
繁湛从袖中掏出帕子,默默递到她面前。
白苏伸手接过,胡乱在面上抹了几下,带着轻微的鼻音道,“见笑了。”
“恨不相逢未嫁时。”他竟是又说了一遍,虽然只是喃喃自语,但这一次语气中的遗憾,远远比上一次更甚。
非是未嫁时,而是不曾心许之时。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几点雪花从空中飘落,未几时,已经变成鹅毛大雪,清园中风并不大,那些雪缓缓的旋转飘落,空气中的冷冽稍稍缓和了一些。
十三见那二人并无起身之意,便送了两把油纸伞过去,“小姐,可需人撑伞?”
“不撑伞。”白苏脸颊绯红,言语已经有些醉意。
十三暗暗着急,小姐的酒品可不怎么好,若是在祭酒大人面前出了丑,可怎生是好!
她这厢还未想完,白苏已端起酒盏,朗声吟道,“此去无归期,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果然开始了!十三偷偷瞧了繁湛一眼,见他面色无异,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小姐如此模样,万万不能再呆下去了,一咬牙,便开口道,“祭酒大人,小姐已醉了,奴婢......”
十三意思已经很明白,这是逐客了。
她一个侍婢说出此话,若是客人计较些的,她只有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下场,见繁湛久久没有回应,心不由提了起来。
“她伤心,便让她喝吧,你且退下。”繁湛道。
十三迟疑了一下,把伞放下,退到远处的廊上垂首而立。
繁湛撑起一把伞,站到白苏身边为她挡雪。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白苏端着酒盏,竟是又吟起了曹操的《短歌行》。
十三还道是她喜欢醉酒吟诗,原来她醉酒的时候,只喜欢吟这同一首!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大声念出这首诗时,豪放,且隐含一丝缱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枝丫干枯的老树下,一袭紫袍撑着油纸伞,身材修长高大,宛若一座矗立的山,他这般站着便似乎能撑起一片宁静的天空。
而白苏一袭月白袍服,盘坐在他脚边,摇头晃脑的端起一只酒盏,呓语般的念着《短歌行》,一遍又一遍,直到夜幕,两个人姿势都不曾改变。
十三远远的看着这如画般的场景,私以为,若是小姐能嫁给繁祭酒,应该一段不错的姻缘,可惜了,小姐看似什么都不在意,骨子里却是个十分执着的人。
“大人,天色晚了。”十三忍不住又上前提醒。
繁湛低头看了白苏一眼,把伞交给十三,“唤人来把她扶进去吧。”
伞一移开,繁湛身上顿时落了许多雪,他不知白苏是否还有几分清醒,兀自认真的道,“此地一为别,他日若你若返尚京,睿之定当煮酒相候,珍重。”
“一言为定!”白苏伸手要与他击掌盟约。
繁湛亦爽快的应了。
香蓉和十三一起把白苏抬进寝房中,帮她沐浴过后,换上舒适的袍服,被子中也是十二事先暖过的,可是白苏这一夜依旧睡的极不安稳。
如此轻易的放手,她不甘心啊!但又能如何,每个时代都有固定的游戏规则,她固然可以舍命去做那个改变规则之人,然而观念根深蒂固的顾连州,是否能够理解?
第二日醒来,已是巳时,白苏头疼欲裂,简单的洗漱过后,同十三她们一起用了午膳。
饭罢,香蓉进来禀道,“小姐,东西都已收拾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不必要的东西都不带了,纳兰府也多得是,我们去纳兰府等候医女归来。”白苏沉吟片刻,又道,“让十三先去找婆七,令他在城西接应我们。”
“是。”香蓉顿了一下,又道,“菱花和曲措......”
“遣返白府吧。”白苏道。
菱花和曲措是白夫人身边的侍婢,曲措倒还好,对白夫人并无多少忠心,不过是混生活罢了,可是菱花对白夫人可是忠心耿耿,精明又十分势力,这样的人带在身边,白苏哪里能放心。
这次,必要脱离白老爷的掌控。
白苏命她们先回去白府,那二人也不疑有他,心道一个弱质女流还能插翅飞了不成?便也就先返回白府报信去了。
趁着这个空当,一行人从少师府的侧门出去,雇了一辆马车便径直前往城西。
她们必须要带的东西还真是没有多少,每个人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物,就只有几个包袱而已。
马车朝城西驶去,香蓉一直提着心,直到出了城西门才稍稍松了口气。
白苏一闭眸休息,马车却在此时猛然停住,白苏蓦地睁开眼睛。
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姬行的如此急,所为何事?”
云庆王!
白苏深吸了一口气,撩开车帘,看见一驾与她们马车并肩停靠的华丽马车,车帘被一只白嫩的手撩起,露出云庆王那张并不算十分英俊的脸,若非他怀中抱着一个半裸的美姬,那一张脸倒也显得可亲。
“殿下公务如此繁忙,素便不打扰,请恕失礼,告辞。”白苏目光淡淡的从那美姬面上扫过,那女子面上绯红,不断扭动身子,难耐的扯着自己的衣服,似乎是被用了媚药。
更令白苏警惕的是,那女子眉目之间竟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甚至比絮女更像是她的姐妹。
“姬,莫要走!”云庆王忽然丢下怀中的美姬,急急的冲下车来。
他也不管不顾身上有些散乱的华服,跑到白苏马车的窗边,“姬,我许你王妃之位。”
白苏微微一怔,这云庆王也并非愚笨之人,许她一个商人庶女为正妻,实在令人费解。
“顾连州不要你,本王要,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云庆王语气恳切,连称呼都有些混乱了。
白苏定定看着他圆圆的杏核眼,许久,忽然冲他嫣然一笑,“你喜欢我?”
“思之如狂。”云庆王点点头,那表情,直是有些祈求的意味了。
“是吗......”白苏浅笑着向他招招手。
云庆王欢喜的凑近过来,白苏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何不回府去候妾?妾刚刚离开少师府,不便立刻往殿下府中去,等夜了,妾悄悄过去,你说这样可好?”
吐息如兰,喷洒在云庆王脸侧,那魂牵梦萦的幽香缠绕在鼻尖,似是比往日更加媚人了。
白苏近来是非颇多,云庆王稍想一下,便知道她说不能立刻随他走的原因,虽颇为不舍,却也道,“不如我派几个剑客保护姬?”
云庆王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好容易才逮到一个机会,哪能让白苏跑了。
“好。”白苏道。
云庆王没想到她应的如此之快,心中有些猜疑,但王府的剑客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应不会连个女姬也看不住。
“好,那本王等候姬前来!”云庆王高兴的登山马车,留下了六名剑客监视白苏。
马车擦身而过时,那华丽的车中传来了美姬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声,白苏冷笑一声,命车夫继续向城西驶去。
渐渐的,马车越来越接近纳兰府的后门,白苏怕万一没有把这八人全部灭口,走漏消息,那就不妙了,于是便在一条溪边停了下来,装作郊游赏景的样子。
不过三刻的时间,一队约莫有二十余剑客的车队从边经过,云庆王那八名剑客转过身,面对那车队戒备。
那一行人之中,为首的人正是倨,他盯着那八名剑客,有些不明所以,十三来报信,并未说有剑客随行啊?
正在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之时,白苏远远在站在那几人身后,缓缓抬手,手做刀状对着脖子一抹。
这是格杀之令。
倨顿时了然,抬手示意停步,暗中使了几个手势,二十几名剑客策马猛然冲了过来,二丫吓得尖叫一声,白苏拽着几人退出十几丈远。
两方毫无任何预兆的便厮杀起来,云庆王府的剑客大声道,“诸位何人,为何不由分说的便围杀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