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州扯出一抹笑意,低头吞下白苏手中的药丸。
“你还笑!该笑的时候不笑!”白苏快气疯了,心中暗暗道,赵膺你最好祈祷自己死在这几个暗卫手中,否则我必然将古今酷刑统统给你试一遍!而且保你试完之前,绝不会咽气。
顾连州笑吟吟的看着白苏眼眸中闪过的恶毒,身子微微一倾,倒在白苏的身上,微哑的声音叹息道,“我自十四岁起,暗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明面却博了个好名声,被世人景仰,呼风唤雨,从没有任何事情不合我心意,可我却不欣喜。如今,我高兴有了血脉,更高兴,遇上了你.......”
白苏一边努力的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边恨恨的道,“你不用拿遗言吓唬我,你要是敢死,我立刻就杀了你儿子,然后再自杀!”
顾连州哑然失笑,埋头在她幽香的脖颈间,渐渐失去了意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白苏身上。
白苏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扶靠在崖边,心叹人算不如天算,等到他们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居然这么巧就遇上了赵膺,要知道,按照他们翻身的速度,只需两个时辰便可出城了,可偏偏就在这两个时辰中遇见了赵膺。
顾大圣人面上淡漠无欲,其实比白苏还要睚眦必报,既然已经被赵膺识破藏身,他索性也就顺水推舟点出赵膺巫者的身份,激起他杀人灭口的欲望。
赵膺心知,顾连州说出的话任比何人的话都有分量,万一将他巫者的身份公诸天下,那么也就没有他赵膺生存的余地了。
灭了北魏那帮残兵败将的口容易,然而一旦错过今日的时机,再想杀顾连州却比登天还难,因此赵膺正中的顾连州的计谋。
白苏知道,顾连州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定然不会去做以命换命的蠢事,只是为防万一,习惯性的先一步做打算,说出遗言,所以白苏并没有初次见他昏迷时的慌乱。
一个擅长诡道之人,落入别人的计谋中,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北魏军其他于不顾,对赵膺来说,又是一个打击。
双重打击之下,扰的他心烦意乱,无法静心对战,勉强撑了十余个回合,被固一剑刺中。他也心知今日众叛亲离之下,自己断无活命的可能,干脆放弃了挣扎。
六把剑相继插入他体内,白苏跪坐在十几丈远的地方,让顾连州的头枕在她的腿上,静静的看着赵膺那双不甘的眼,唇角扯起一抹笑意,“好久不见。”
白苏知道,当日赵膺不追究她杀白虎的责任,一是因为他偷偷潜入政阳,不便闹出乱子,二是因为觉得她是个人才,为了以后的霸业,卖给白苏一个顺水人情。
今时今日,这种情形下再见,简直像是对赵膺所作所为一种讽刺。
“你......你!”赵膺俊美的面上有诧异,有不甘,也有自嘲。
“妾,白氏,素女。”白苏面上一直带着淡若清风的笑意,笑看他的生死,“你应当庆幸自己是被几名勇士所杀,而非落入我一妇人手中。”
“不过一死而已!”赵膺悔恨自己当日竟没看出,那个被百名剑客唤作“主公”的少年竟是一个妇人。
随着他慢慢倒下,白苏笑的越发欢快,“一死而已?自古最毒妇人心,你重伤我夫君,让你就这般死了,实在是便宜你了!”
白苏也适可而止了,让一个将死之人再痛苦也没有什么意义,还是快些让顾连州就医才是。
“走吧,回渔村。”白苏对固道。
赵膺身上被乍了六个血窟窿,有一剑更是穿透心脏,便是医术巫术双绝的妫芷恐怕也无力回天,白苏便也不再管他。
固背起顾连州,白苏便让另外一个暗卫背着,正欲走,却闻赵膺低哑的声音问道,“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陆离!”
背着白苏的那黑衣暗卫嗤笑一声,“陆将军是堂堂大丈夫,你心思诡谲,不及他万一。”
白苏却淡淡道,“谋权者,谋心也。”
根据厚黑学定论,谋大事者,一定要脸皮要厚如城墙,心要黑如煤炭,还有一说,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赵膺够黑,脸皮厚不厚白苏不知道,但他视自己属下的命如草芥,得今日的下场也在预料之中。
昔日曹操够黑够狠,也得人心,可惜他脸皮不够厚,至死不肯颠覆汉室称帝,所以最终没能统一天下。
刘备脸皮够厚,也极为得人心,但心不够黑,所以也不能统一天下。
而孙权,脸皮厚、心黑,亦的人心,却样样都差那么一点,所以他至死也只是东吴皇帝。
按照这个定律来判断,如今大权在握的人中,只有一个人符合条件,那人便是顾风华,厚脸皮,腹黑狠厉,虽则名声不好,却很得属下拥戴。
白苏胡思乱想着,为顾连州诊治的医者已经请来,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一把雪白胡须,似是很有些资历。
他被固从石城中揪进来,颤巍巍的伸出枯瘦如柴的指头搭在顾连州的腕上。
凝神静气了半晌,终于道,“这位......”老者见屋内之人个个气度不凡,也不敢乱称呼,只道,“他是伤及心脉,又失血过多,身子亏空,但幸亏有神药护命,并无生命危险,只是恐怕要调养一年半载才可复原。”
白苏不甚懂医术,但也能隐约判断这医者是确实有两把刷子的,所以便客气的请他帮顾连州伤口止血包扎,又细细询问了近几日调养的注意事项,这付了诊金,命固把医者送回去。
白苏盯着顾连州苍白的俊颜,心知一直呆在此处对他也并非好事,这渔村虽幽静,但条件太差,于是便决定等他修养几日之后,便搬去城中。
“固,你先去城中买下个精致干净的宅子,几日之后,我们搬过去。”白苏道,石城中大部分权贵都早早携家带口的跑去别处避难了,想寻个好宅子并非很难。
固领命刚刚出去不久,又退了回来,“夫人,陆将军来了。”
白苏怔了怔,起身随着固出去。
破落的院子中,一袭玄色铠甲背身而立,墨发在头顶随意结了一个髻,有些凌乱,铁衣上还沾染了许多血迹,仿佛是从战场上下来。
他听闻后面有脚步声,回过身来,第一时间便掳住了白苏的目光,他的眼神中还有着未曾消去的杀气,如狼王一般的气势,极具霸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白苏几眼,剑眉皱起。
白苏也不知他因何皱眉,却见那张刀刻般硬朗的俊颜消瘦了几分,下颚长出了一寸长的青须,配上他那狭长深邃的双眼,越发显得有男人味。
陆离就那么站着,白苏不上前,他也不过来,磁性如在胸腔共振的声音沉吟了一下,才从怀中掏出几块残破的红布,揉成一团,准确的抛入白苏的怀中,生硬道,“这是我父亲遗物,你撕破的,须得负责给我补上!”
白苏张了张嘴,满面为难,她前世今生也没拿过针线啊!若是寻常东西,她随意补补也就算了,但这是人家父亲的遗物,看陆离对此物的重视程度,便知道不能等闲视之。
“怎么,你不愿?”陆离的声音中已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白苏忙道,“这是应该的,但我针线很差,怕缝坏了将军的东西,不如我改日寻个定好的秀娘......”
陆离不耐烦的打断她,“再坏还能比现在还坏!?总之你用针线把它连起来就是了!”
顿了顿,他威胁道,“若是让我知道你找秀娘,我定不饶你!”
伴随着他这一句威胁,天空中轰隆隆的炸起了雷,白苏抿着唇,一脸认真,颇有几分壮烈意味。
陆离踟蹰了一下,转身离开,然而就在他走到大门之时,忽然下起了大雨。
这春季的第一场雨来的甚是猛烈,直逼夏日的雷暴雨,陆离彷如没看见一般,大步没入雨中,哗啦啦的大雨击打在他的战衣上水花四溅,令他周身仿佛蒙上一层白白的雾气。
白苏急忙把披风抱进怀里,跑进了屋。
陆离在白苏跑回房中之后,恨恨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咬牙切齿的自语道,“没规矩的妇人,连留一留客都不知!”
他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白苏的唤声,“陆将军!”
陆离薄唇一勾,转身之时敛了神情,还故意拧起眉头。
只见白苏带着斗笠,手中拿着一把伞蹦蹦哒哒的向他跑过来,那一刻,他面上可以拧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习惯性握着剑柄的手隐忍的紧了紧,如果......能不能将她揽入怀中?哪怕一刻也好。
陆离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无聊,竟然恶劣盼着这个妇人跌倒,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过去扶起她。
然而,白苏踩在湿滑的地上,脚步虽有些不稳,却还是顺利的到达了他面前。
陆离心中对她就更不满了,作为一个娇娇怯怯的妇道人家,你怎么能不弱柳扶风呢?怎么能不在雨天滑到呢?于是连带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白苏被他冷冽的神情吓得一个激灵,硬着头皮把手中的伞递到他面,“陆将军,撑伞回去吧。”
虽不曾留客,好歹还算有良心,送了把伞过来,陆离稍稍缓了缓。
白苏感觉周围气氛好像缓和了不少时,陆离接过那把伞,嘭的一声撑开,然后一脸铁青的看着散碎了满地的伞骨。
“这就是你给本将军送的伞!?”陆离越发觉得自己对这妇人恨的牙痒痒。
白苏缩起脖子怯怯道,“这是渔家唯一的一把伞......”
她的潜台词是:人家家里这么穷,有把伞已经很不容易了,别人撑了十几年都没坏,还不是因为你丫一身蛮力!
陆离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