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州脱了鞋子上塌,拥着她躺下,道,“再睡一会儿吧。”
白苏盯着他山岳河川般的侧脸,“以后又要几个月都看不见你,我现在要将你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然后每天想一遍,给我们儿子看。”
顾连州转过脸,眼含笑意的与她对视,“素儿,待我回来时,我们成亲吧。”
白苏的呼吸一滞,心跳仿佛欲跳出胸腔,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如此期待他这句话,以至于现在得偿夙愿,竟欢喜的发不出丝毫声音。
便是这么静静的相视许久,白苏忽然从塌上爬起来,在书架上寻了两张纸,挥笔写下两张字据,笑眯眯的递到顾连州面前,“夫君,把这个签了吧。”
顾连州微微挑眉,慵懒的靠在枕上,伸手接过那两张纸,因着写的急切,笔上的墨没有蘸匀,清俊的字迹带着许多枯笔飞白,竟是添了几分韵味。顾连州看了看两张纸的内容,写的是:死生挈阔,与子成说。下面落款是时间和白苏的名字。
顾连州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契约啊!”白苏挪上塌,耐心的给他解释道,“你方才说了,要娶我,但你万一反悔,那我岂非很受伤?你签下这份契约就决不可反悔,你要是反悔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以后每一个轮回都要爱上我,然后被我抛弃。”
“歹毒。”顾连州哼了一声,打算置之不理。
这本就是玩闹之事,白苏也没有逼他,还是占便宜要紧,往后几个月可都占不到了。
顾连州大汗淋漓的躺在榻上,拥着白苏,在她鬓发间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嗯。”白苏带着浓浓的鼻音哼了一声。
“昨日晚间,纳兰府的剑客已距离石城只有三十几里了,若是星夜兼程的话,许是今日午时便能到,一同随来的,还有你那几个婢女。”顾连州很了解白苏,知道十三她们的到来,或许会减去她心中些许离别之痛。
“真的?”白苏弯了眼,犹如一只窃喜的小狐狸。其实有妫芷在身边,她又怎么会不知剑客们还有多久到达?只是,既然他希望她开心,她便遂了他的愿。
“狐性!”顾连州垂头在她鼻尖轻轻一啄,也不知有没有看破她的假装。
“再睡一会吧。”顾连州顺着她的发丝,修长的手指缠绕着发尾,声音带着微微沙哑。
白苏知道他是不想面对别离,白苏也不想,眸光如水从他面上滑过,缓缓闭上眼睛。
顾连州拥了她片刻,毫无预兆的在白苏睡穴上一点,起身穿上外套,举步要出去时,看见落在地上的两张纸,弯腰捡起。
微微一笑,走到几前,提笔在两张纸上分别都写上自己的名字,他写字之时分外认真,并不追求什么潇洒不羁,一笔一划,均如千斤,力透纸背。
写好之后,将其中一张用镇纸压住,另一张吹干折好揣进自己的怀中。
然往大步向外走去,走至帘子时,忽又顿住脚步,想要返回来,外面却响起了固的声音,“主公,可以出发了。”
顾连州到底还是折了回来,从柜子中寻出一把剪刀,捋起白苏一撮头发齐齐剪断,将它卷好用帕子包住,与那份契约书放到一起,最后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把被子掖好,疾步走了出去。
“走吧。”顾连州淡淡道。
固走在他身后,看着顾连州背影,他的墨发并未绾起,系住头发的帛带已然滑落到发尾。这个模样比平时更加俊逸潇洒,但是,顾连州从来都是一个守礼且有些刻板之人,绝不会以不整洁的面貌示人,他梳头极快,也不过是几息的时间,如今这个模样,怕是心乱了。
走出侧门,顾连州翻身上马,帛带倏然滑落。
固连忙捡起帛带,连同一个斗笠一起递给顾连州,见他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高远,瞧不出丝毫破绽,若不是深深了解他为人处世的习惯,断不会看出他任何端倪。
顾连州伸手接过,胡乱绑起头发,将斗笠带上,一甩马缰,胯下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便如一阵风般的冲了出去。
固连忙上马带人跟上。
天才微亮,路上除了一些早起做活的小商贩,并没有很多人,顾连州一人一骑,便如一阵清风,从街道上刮过,朦胧之中,人们根本不曾看清是什么人。
石城城门恰好刚刚开了一个缝隙,顾连州策马如闪电,眨眼之间闪了过去。
固在后头看着,不由赞叹,并非赞叹顾连州的驭马术高明,而是被他精准的计算所折服。顾连州即便到了城门口也不曾减缓马速,如果不是有心为之,如何能够如此恰巧在城门开一条缝时,这般洒脱的闪身出去!
顾连州出城之后,策马疾驰,片刻不曾缓下。
在斗笠之下的那张俊颜,神色淡漠,只有一双墨玉眼明暗不定。
疾驰了四五个时辰,他才将马速放缓,毕竟一直这样的速度,就是他受得了,这马也不见得能受的住。
日光大盛,已经有几分夏日的炙热,好在微风拂面,减去了不少焦躁之感。顾连州从袖中摸出一直黑褐色的小陶瓶,拔开瓶塞,瓶中的粉末在风中划出一道白色的线,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那日顾连州在屏风后,本已决心流掉孩子,然而,被白苏那么一打岔,他竟是有些犹豫,这一犹豫便是一个多月,随着白苏肚子渐渐长大,他再也下不去手了。
顾连州一向是个果决之人,如此艰难的抉择,令他备受煎熬,好在,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他一旦选择一个方向,便会一路走到底,从来如此。
顾连州捏碎那小瓶,手探进怀中摸到那方包着白苏青丝的帕子,还有那张玩笑一般的契约书,淡漠的眸子中隐隐浮上一层温情。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直到日上三竿,白苏才醒过来来,她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屋顶,过了许久才撑起身子。
她方才坐起,一撮整整齐齐的短发荡到额前,白苏看着这一撮短发怔了半晌,才沉沉叹道,“顾连州这个笨蛋!”
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她这么认为了。
顾连州当时心中怅然,又急着赶路,便拿着剪刀随便剪了一缕,谁知那一缕发正是白苏额前的,这下可好,这一撮扎也扎不进去,剪掉更不可能。
白苏下了榻,寻了剪刀来,坐在几前准备也把另外一边剪掉,这样看起来也对称些,刚刚坐下便瞥见几上用镇纸压在的契约书,白苏的名字后,工工整整的“顾德均”三个字。
白苏微微一笑,将那张纸捧起来看了又看,嘟哝道,“夫君也挺幼稚的嘛。”她原本以为,他那种古板的人,断然不会陪她胡闹的。
“夫人,您是醒了吗?”小七已经在外候了一上午,听见屋内有动静,连忙问道。
白苏将纸张收进贴身的荷包里,应了一声,“进来吧。”
小七推门进来,看见白苏放在几上的剪刀,问道,“夫人,您拿这个作甚?”
“唔,快来,帮我把这边剪齐了。”白苏将剪刀塞进小七手中。
小七拿着剪刀,迟迟不下手,“夫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随便便损毁?”
白苏道,“尚京许多娇娇都剪出刘海,不也没人说什么?”
起初确实有许多娇娇剪不假,但被那些士族批判的体无完肤,那些娇娇也都再也不敢剪了。当初白苏也剪了个厚厚的刘海,但仅仅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两回,且他们都被她的瘦削和苍白所震惊,人都快要死了,谁还去批判她头发!是以,士族们对她尚算十分宽容的。
后来,贵族的娇娇们不屑跟一个商人庶女的风,反倒是街巷的少女们因崇拜素女,而开始蓄刘海,而士族们认为不过是乡间俗妇,便也没闲情去管她们。
小七抵不过白苏的威逼利诱,终于一咬牙便将那捋头发给剪了下来。
头发方落,外面侍婢禀报道,“夫人,陆将军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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