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翛知道宁温便是个用计的高手,无论是什么计谋,对他大抵上都是没什么作用的,而且此事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根本算不得情人之间,但想到宁温根本不愿意见自己,而他又欠了母亲很大的债,若是自己奄奄一息,他应当不会不闻不问……
顾翛脑海中想起这些,也不过是两息的事情,便是这短短的时间,他背后猛然一冷,顾翛手中冷光如电,背后袭来的那一剑,只划破了皮肤,却不曾刺入顾翛体内。
反而,那剑客不可置信的看着插在自己腰腹之间的剑,不明白这少年明明纹丝未动,连头都不曾回,如何能轻而易举的刺中自己!
几乎是在那剑客偷袭顾翛的同时,棚中忽然悄无声息的多了四名黑衣蒙面人,那群剑客一见来人领口上纹着金色的狼头,失声惊道,“举善堂!”
黑影伴着寒光一闪,声音戛然而止,十几名剑客纷纷倒地,杀人的剑刃上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红血痕。这样惊世骇俗的杀人手法,恐怕也就只有举善堂做的出来。
“主公!”举善堂的刺客叉手行礼之后,立刻有一人上前检查顾翛的伤势。
他们几个心中疑惑,这些剑客虽然看起来勇猛高强,但行内人一看便知,他们都并非什么以一当百的高手,多半是权贵养在府中充门面的普通剑客,也不过是借着雨天之势才得以顺利隐藏行踪。
这十五个人完全不是顾翛的对手。举善堂刺客,出手便是杀招,招招致命,从来不会只伤人不杀人,白苏曾有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手,所以他们才一直隐在暗中戒备。
谁知这少爷不知想些什么,居然在生死战斗中走神!这些人实力虽不怎么样,可都是来索命的!
“不用。”顾翛淡淡阻止正在给他上药的刺客,转眸瞥了倒在他身后的那名剑客一眼,“卑鄙,居然偷袭。”
几名刺客面巾下的嘴角一抽: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要知道,顾翛要求举善堂杀手做事要不择手段,对目标只求达到目,过程自然是快、准、狠,可不会讲究什么道义。
顾翛自然是看出几人的心思,“他们是剑客,你们是刺客,有何可比?”
雨还在下,顾翛翻身上马,身影很快没入雨中,举善堂杀手自觉留下来处理尸体。
在马上,顾翛略略想了一下,这一次行刺主事者,多半就是顾子之,他这次出城就只有两个人知道,顾风华不太可能会杀他,况且以顾风华那种人,也不会派这么弱的剑客前来,而顾子之,他有动机,这些充门面型的剑客也很有可能是他养的剑客。
顾子之也猜测他匆匆出城,身边暗卫不会很多,十五名剑客对付一两名暗卫,加上顾翛,已经足够。只是他没料到顾翛会武功。
顾翛墨玉似的眼眸黑沉,顾子之不笨,他肯定察觉出自己没有做顾氏族长的打算,但他仍然下杀手,只能解释为出于心里不平衡。
顾子之的目的显然是想要顾翛的命,但他也许以前从未做过暗杀之事,不明白想要成功的杀掉一个人,要么就是用压倒性的武力,要么就是不择手段,而他用十五名剑客明目张胆的前来围杀,即便顾翛身边只有两名暗卫,也并非是能百分之百的将人置于死地。
顾翛冷哼一声,顾子之,等本公子有空再收拾你!
大雨磅礴之中,血水很快染满了顾翛整个背部,明明是不甚严重的伤,看起来愣是触目惊心。
失血,风寒,加上十几个时辰的策马疾行,纵使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了。
从小道绕过新平,赶到宁温所在的那个寺庙的时候,顾翛这一身行头看起来要多凄惨就多凄惨。
顾翛运起轻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落在了宁温所居住的僧舍前。
因着顾翛为了宁温给了寺中不少香油钱,且又颇守信用,走后第三天,便派人过来给弥勒菩萨铸金身,在加上宁温本身气度非凡,是以寺里上上下下都觉得他是个道行高深的法师,所以被单独供在一个院子里,平日他也常常去听住持讲禅,但往往都是一句话也不说,见了人,笑容温润高洁,宛如佛陀一般,越发的让寺中的和尚尊重。
这些,顾翛也都听暗卫回禀过。
不知是何因缘,这院子里竟也有几颗粗壮的老桃树,桃花早已落尽,树上长着嫩绿的叶子,泡在雨水中透出勃勃生机。
顾翛站在树下踟蹰了一会,听见禅房中传出梆梆的木鱼声,心中焦躁渐渐平复,眼前却是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木鱼声一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顾翛朦朦胧胧之中看见有一人朝他走来,着一袭灰衣僧袍,手中撑着一把杏黄色破旧的油纸伞,身材颀长,头颈之间即便没有墨发如瀑,也依旧优雅至极。
僧人躬身,纤长而白皙的手中轻触到他脸庞时,顾翛安心的闭上了眼。
顾翛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这是他这些日以来最安心的一次,顾翛浅眠,即便是疲惫的睁不开眼,也能够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时不时的放在他而上试一试温度,有时候放在额头上许久也不曾移开,这让顾翛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至少,宁温心里并不像表面这样排斥他。
不知睡了多久,顾翛醒来的时候,屋内燃着油灯,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屋内飘着淡淡的药香,橘黄昏暗的灯光显得别样温暖。
顾翛眼眸微动,目光找寻到那个灰衣僧袍的身影,干裂的唇角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宁温似是察觉到榻上的人动了,放下手中的佛经,转过身来。温润如玉的面上从眉弓处到下颚,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上面结了厚厚的痂还不曾脱落,可见当时下手时是多么不留情。
但这些在顾翛看来,根本无损他的气度,即使绝世的容貌没有了,他依旧是他,还是那个在桃花烟霞之中,那一袭白衣飘逸如仙的男子。
“可要喝水?”宁温站起身来,却并不靠近。
顾翛点点头,扯动背后的伤痕,顾翛却“嘶”的一声,苍白的俊颜上眉头拧起,这等形容若是让旁人见了,定然连心肝都碎了,但宁温却不动声色的倒了水,放在他嘴边,“你且试试冷热。”
宁温感觉不到冷热疼痛,只能凭着经验大致上判断水的温度。
“我躺着没法喝,我伤口疼。”顾翛幽怨的看着宁温,可怜兮兮的模样,加上弱弱的口吻,像极了撒娇。
宁温早已经不记得疼是什么滋味了,只是判断顾翛背后的伤算不得什么,只是伤了皮肉不曾伤筋动骨,但转念一想,也许顾翛从小被娇养着,受不了疼,也是可能的,便也就迁就了他,伸手将顾翛的头扶起来,把碗放在他唇边,“冷热如何?”
顾翛嗅着宁温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幸福的抿了口水,是冷的,但无碍顾翛的心情。
喝着喝着,顾翛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一般人都会试好了温度,才会端给病人,宁温这样的做法却是有些奇怪,“你感觉不到温度?”
宁温身子僵了一下,是的,他感觉不到,然而,在这世上,也不是感觉不到所有温度……
不用言语回答,顾翛从他细微的变化中,便已经确定了答案。
“也感觉不到疼痛,可是?”顾翛目光幽深,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宁温划破自己的脸,那么深的伤口,却丝毫没有普通人的正常反应,脚底板上磨破溃烂,顾翛给他清理的时候,也是没有丝毫反应。
当时宁温虽然被点了睡穴,但睡梦中,遇到疼痛也有反射性的动作,可他没有。
“你这伤也并无大碍,热也退了。”宁温不曾回答,慢慢的将顾翛放在了榻上,然后继续坐在几前看佛经。
顾翛闷闷的道,“我疼。你与我说说话吧,要不念佛经也行。”
宁温静静的看了顾翛一眼,竟果真捧着经书念了起来。
温润如水般的声音,犹如暖风拂过,有一种特别的安定感觉。
外面大雨瓢泼,屋内灯下诵禅,顾翛静静的看着宁温修长身姿,侧脸。脖颈还有腰背,无一处不是优美的线条,顾翛瞬也不瞬的盯着灯下那人,刹那间永远。
这样平静的场面持续了一会,顾翛忽然想到,宁温既然感觉不到温度,那么自己昏睡的这几日,那只手是谁的?
顾翛起身下榻,走到宁温面前跪坐下来,拉起他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我觉得自己还烧着呢。”
宁温琉璃般的眼眸看着顾翛,看得他心里发虚,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直接询问,而是用这种法子试探,宁温是个聪明的人,自己这点小心思,怕是一眼就能被他识破。
“你感觉到我的体温,是否?”现在问,应该不晚吧。
宁温收回手,淡淡的嗯了一声。许多年前,他也能感觉到白苏的体温,他就像是常年活在黑暗地狱中的人,一旦发现那点光明和温暖,便不顾一切的靠近,这一次,他不能如此放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