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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正月初五一早,纪清越坐上驴车离开村子。

李阿娘扶着门框站在院门口静静地望着驴车远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张开口。

你莫要走了。

李二郎安静地赶着驴车,纪清越和杨瑾瑜如同冰冻的雕塑一样坐在昏暗的车棚里。那是李阿爹用油布在板车上支起的一个简单的棚子,两侧无窗,只留一个出口,出口处盖上帘子,坐在车棚里边便不必直面风雪,可以暖和些。

负责看护杨瑾瑜的护卫骑马跟在驴车后。

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车棚内壁挂上一层冰晶,都是两人呼出的水汽。

驴车穿过城门进入县内,检查出入的衙役掀开车棚的帘子略略瞟一眼,看到里边只有一个抱着竹筒的小孩后,例行简单查问后就放人进县里了。

虽然只是这样随意的检查,还是让李二郎察觉到一丝异样,入城后他抬眼去看一旁出城的胡商商队,巡防士兵紧紧围着车队,仔细盘查车队里边的人和货。

李二郎若有所思,驾着驴车缓缓行驶,如今县里看起来竟比往年热闹,不少摆摊和挑担的商贩仍在努力的贩卖货物,就连他们的宅子附近都时不时传来一声游商叫卖的声音。

纪清越已经回到画里,最后只要瞒过跟在后边的护卫,将驴车赶进宅子。

驴车停在宅子大门外,杨瑾瑜从车上跳下来,朝着后边牵着马的护卫招手。

“小公子有何事吩咐?”

杨瑾瑜满脸兴奋,说:“我想去看二叔,你能带我去吗?”

“小公子要见将军,自无不可,请小公子随属下一同前往县衙。”

杨瑾瑜转身与赶车的李二郎和坐在车厢里纪清越告别,然后跟随护卫离开。

护卫走远后,李二郎将驴车赶去后院,抱着竹筒穿过堆满积雪的后院和花园,回到前院的房间。

面对分离,两人心里虽有些不畅快,但丝毫不担心他们的未来。

李二郎深知一个道理,疼爱孩子的父母始终拗不过孩子,阿娘神情早已松动,态度缓和不少。阿爹早上给他透露说,阿娘正要去叔母那儿打听契兄弟之间的事,礼制上要如何,陪礼又是什么数……

“明日我便要回去了,届时宅子只瑜郎与护卫在,这两个月会闷一些,年后三郎四郎就上来了。”

“嗯嗯,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独处的纪清越一点都不担心这两个月的生活,小孩生活自理能力强,去哪里都有护卫跟随,出门不必担心遇到人贩子和其他意外,他天天待在房间里也没问题。

小孩出门没一会儿,很快就一脸郁闷地回来了,看这时间似乎没在县衙待多久。

李二郎问起原因,杨瑾瑜回道:“李二兄,如今县衙外围着一圈胡人,听着像是因为二叔和县令大人要换新的商会会长,所以才来了这般多胡人闹事,我才刚坐下二叔便被洪大人的人喊走了,走的时候还说让我明日一早再过去。”

“若是这样,若非将军来见你,近日还是不要出门了,待将军处理好这事,县里才会平稳些。”

杨瑾瑜点点头。

冬日的宵禁解除时间比较晚,第二日,李二郎吃过早食,听到开市的鼓声响起后,从后院驾着驴车来到大门,遇到刚好也要出门的杨瑾瑜。

他要去县衙找杨晃。

新年的这几天天气都很不错,没有下雪,因为是晴天,即使气温寒冷,也挡不住人们想要出门的心。

也许因为胡商罢市使得县里的商业沉寂了一段时间,开市后即使天气寒冷,商队仍旧络绎不绝,街上摆摊的小贩和从附近村子到县里赶集的人熙熙攘攘,趁着太阳升起气温变暖的时候,一大早就有游商正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沿街叫卖。

“靴子咧——毛毡靴子!!”

“磨刀——磨刀咯——”

“香膏——花露香膏!!”

“灯油!上好灯油!!”

……

一众商贩里还有不少胡商,趁着新年的热闹劲早早就出来摆摊。

李二郎回头,杨瑾瑜去的县衙方向正好相反,护卫守在小孩身边,而小孩刚好也在回头,两人都在望着刷着桐油的黑色大门,心中莫名有一股不安的情绪。

与杨瑾瑜视线交错时,李二郎点点头,小孩也点头回应,他们都知道彼此的意思。

李二郎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安,在空中抽了一下鞭子,发出“啪”的一声,驴子听到声音后自觉地往前走去。

没有下雪,就没有新的积雪,地上的旧雪已经被过往的行人和马车踩得十分结实,冻在地面上形成一层厚厚的冰层。

李二郎小心地驾驶驴车往西城走,走了好一会儿,忽然感到莫名地心跳加速,心脏仿佛控制不住般要跳出胸膛,就他伸手抚上胸口的那一刻,身后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还有人撕扯着嗓子喊叫。

“走水啦走水啦——!”

“不好啦!!走水啦——!!”

李二郎立刻拽紧缰绳停下来,一个翻身闪电般从驴车上跳下来,然后拼了命地往回跑。

不要——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天冷地冻,地面的雪化后又被冻上,李二郎已经不记得这一路上摔了多少个跟头,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宅子门口。

不要——!!

只见门缝不断冒出浓浓黑烟,宅子里更是火光冲天,滚滚浓烟不断升上天空,将头顶上的一片空都染黑了。

“越郎!!”李二郎顿时双眼通红,哀叫一声,立刻冲上去打开大门!

附近的居民和围观的百姓拉不住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冲进浓烟之中。

这样冷的天,水都冻住了,路上也没有积雪,去哪儿找水灭火啊!!

宅子里竟然还有人?!烧起这样大的火竟然没有一丝动静?!

只怕是没救了!!

“纪阿兄!!”又一声哀嚎传来。

众人只见一个小孩哭着拼命推开人群,然后竟发了疯似的就要一头栽进浓烟里。

“哎!!”

杨瑾瑜被护卫一把抱住,紧紧地箍在怀里。

“你放开我!!我要进去救纪阿兄!!”任凭杨瑾瑜怎么撕打,护卫就是不松手。

火势很猛,不到片刻就燎到院内的其他房子,最后又朝着后院烧去。

有人不由得感到庆幸,得亏今日是个无风的大晴天,火吹不到周围的房子上。

“冲进去的那少年如何了?”

“不会出不来了罢?”

……

忽然一个身上挂着火的黑影从滚滚黑烟中冲了出来,摔在冰面上打滚,扑灭身上的火苗。

众人一看,出来的人是方才冲进去救人的人。

只出来一人……

“李二兄!!”杨瑾瑜哭喊着挣脱护卫,跑向一身焦黑的李二郎。

李二郎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杨瑾瑜奔向李二郎,还没来得及高兴,看清李二郎怀里并不是画卷时,整个人瞬间如同五雷轰顶般定在原地。

李二郎怀里不是画卷,是两根棍子。

准确来说是装裱画卷时两端的天地杆。

纪阿兄呢……?

火势还在宅子四处蔓延,不一会儿,火舌就从大门蹿出来,吓得围观的人连连后退。

洪玉带人赶到时,宅子门口围着一大圈人,一大一小两个独立于人群外的身影格外显眼。

李二郎身上的棉衣被烧得脆硬,黏在皮肤上,他的头发眉毛全被烧得只剩短短的黑茬,脸上似乎被火舌舔了一下,从脸颊到脖子划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火烧的疤痕很可怕。

如同被抽走魂魄一样,李二郎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也看不见眼前的大火,就像陷入混沌般什么意识都不剩了。

杨瑾瑜站在他身边哭得声嘶力竭,最后喊不出声音。

李二郎是被人抬着进医馆的,大夫将他身上的烧得只剩一层壳的棉衣剪开,就像给蛇蜕皮一样从皮肤上撕下来。

烧得严重的地方的确与皮肤黏在一起,通红的肉粘在衣服上跟着被撕下来。

在一旁帮忙处理递剪子递药的医徒看着都要跟不住作呕的冲动,躺在床上的李二郎在血肉分离时止不住地颤抖抽动。

太疼了!

即使这样也没有心裂开疼。

“小郎,快快将手里的棍子放下罢,你手上的伤也要处理。”

李二郎抬起手,望着手里抓着的两根棍子,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除去伤口上的异物后,大夫又用酒冲洗伤口,每浇一碗酒,就冲下一些杂质与血水,整个现场看起来十分血腥。

最后,大夫花了好大功夫才处理完伤者身上的伤口,可以说是体无完肤了。

这人身上不仅有新鲜的火疤,还有未痊愈的鞭打印记,看来确是个莽撞的。

李二郎身上裹满了绷带,脸上的火疤被敷上一层厚厚的药膏,剩的那点头发根也被剃了,没有眉毛,一睁眼便是吃人的眼神,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恐怖。

大夫处理完李二郎身上的伤口后,就带着徒弟赶紧走开。

在一旁抱着小孩看完整个治疗流程的杨晃沉默不语,他比洪玉晚到一步,等到达火场时,火势已经开始变弱了。

他无法安慰李二郎,抱着哭晕过去的杨瑾瑜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直接问怎么回事。“他们可是冲着我?”

要伤害小孩就是针对他杨晃。

没想到床上的李二郎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是。”

这大大出乎杨晃的意料!

李二郎望一眼放在床头的棍子,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他们的目的是越郎。”

杨晃陷入沉思,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一个普通人?

李二郎回想冲进宅子后的事,心里一阵抽疼。

看到是自家宅子起火,他只有一个念头:进去!

打开门的那一刻,一股股黑烟扑面而来,瞬间将他笼罩。

“咳咳咳——”李二郎弯下腰,凭着记忆绕过廊道飞快进入前院。

着火的正是纪清越住的正屋!大火将所有门窗一点点吞噬,慢慢向屋顶窜上去。

“越郎!!”他高喊一声。

“二郎——?外边怎么了?!”画里的纪清越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外面的声音很乱。

听到纪清越的声音,李二郎的心安定不少,他扑进一旁的雪堆里,捧起一怀抱的雪,径直砸向门口。

“越郎你等着!”

“发生什么事了!屏障怎么——”

本是掩着的门却没开。

门环上竟插着一根木棍!再看窗上,窗环上也都插着木棍!

这是怕房间里的人逃出来!

李二郎顾不得更多,一脚踹上布满火焰的门板,将门扇踢开,闪身冲进着火的房间,来到侧面的房间。

“越郎!!”

挂在墙上的画已被火燎去大半!

“啊——”

房顶上不断掉落滚烫的瓦片,李二郎不顾肆意席卷的火舌,飞奔至画下。

“越郎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

站在桥上的纪清越这时已经意识到外面着火了。

桥上的屏障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一点点露出更大片的烧焦痕迹。

“二郎,你听我说,这场火是冲着我来的,方才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

……

就在李二郎和杨瑾瑜出门口,纪清越听到外边有个陌生的声音问了一句:“纪郎君可在里边?”

而他下意识地反问:“你是谁?”

来人并没有回应。

随后就是烧起来的大火。

不知怎么的,画上的火就是扑不灭。

李二郎着急地用手去拍,用雪去盖,但都无济于事,火焰一点点燎过画卷。

高山、松林、溪水、草庐……一点点化为灰烬。

耳边环绕着李二郎急促的喘气声,眼前是所剩无几的屏障,纪清越悲哀认清现实,急忙呼唤:“我不会死的,你快出去,不要死在这里,活着出去然后把我找回来!”

李二郎狠狠地抓着着火的画卷,即使火烧到手也不放开。

他哽咽着:“我会找到你的。”

火势越来越大,即将控制不住往两边的屋子烧去,而他身上的棉衣也被掉下来的火引燃。

为了活下去,李二郎将画卷抱在怀里,挣扎着往外跑。

……

“我在现场闻到非常浓重的灯油味,放火的定是贩卖灯油的商贩。”从一开始的失魂落魄到悲痛欲绝,再到如今的沉着冷静,不变的是他满心的仇恨。

李二郎眼前不断闪过挑着两个油缸钻进宅子旁的小巷里的身影。

杨晃立刻对手下下令:“去,将他所说的商贩抓过来。”

大火烧了一日,终于在入夜时熄灭,而整个宅子,烧得只剩下一圈布满灰烬的围墙。

洪玉跟随差役进入现场,立刻闻到残留的灯油味。“仔细脚下,莫要错失可疑的痕迹。”

……

夜里,洪玉也来到收留李二郎的医馆,杨晃正抱着一脸呆滞的小孩,哄着他吃饭。

咋眼望去,床上的李二郎伤得身上没一块好地方。

看到洪玉到来,李二郎挣扎地起身:“咳咳——大人,可有抓到那人?!”

洪玉自然接到杨晃的命令:抓一个买灯油的游商。

“还未抓到。火势起来时我已下令全城戒严,他逃不出城外。”

听到没有找到人,李二郎狠狠地捶了一下床,要不是伤得太重,他现在就要翻遍整个山单县,亲自将人捉起来。

杨晃问:“现场可有发现?”

“宅内的两进院与后院皆被大火烧毁,找不出痕迹。”洪玉也很头疼,最难办的案子就是着火的案子,一把火可以将所有痕迹都烧得一干二净。“起火的屋子没有线索,但四周围墙倒是有一些线索。”

李二郎转头盯着洪玉,就算他见过各式各样的被害人,如今被李二郎的眼神吓到。

“围墙上没有攀爬的痕迹,犯人只可能从后院进入。”

李二郎十分肯定地说:“临走前我已将花园与后院侧门锁上。”

说着,洪玉掏出两把烧得有些变形的铜锁,一把是锁扣是完好的,一把则有撬开的痕迹。

“这两把分别是哪儿的锁?”

李二郎一眼就分辨出完好的那把是后院侧门的锁,被撬的是花园连通前院的锁。

这就说明,犯人有他们后院侧门的门锁钥匙!

小马儿……

有侧门钥匙的只有小马儿一家,马老汉和小马儿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马老妇就把两人带走了,因为事发过于突然,他们没一个人能想起要回钥匙。

杨晃和洪玉也想到了:“衙役一直在搜寻当夜杀害马家之人,可惜一直未有结果。”

他究竟是什么人,先是冒险闯进宅子寻找藏在宅子里的东西,又装作卖油的游商潜入宅子烧死纪清越。

洪玉:“我已命人赶去江南寻周大人,想来不久便可从他手下的税官知晓那人的身份。”

若说藏在宅子里的东西与胡商和县衙有关,纪清越呢?

他与胡商和县衙有什么关系?

虽然纪清越是种出胡蒜的人,但只有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才懂得,丰足商行早早就揽过胡蒜全部事宜,胡蒜的名头打的丰足商行的旗子,胡商要报复也是报复商行,再不济就是李二郎,怎么会盯上纪清越呢?

县衙的话……更不可能。

棉花和稻种都要依靠纪清越,洪玉想不通,县衙里有什么人会害一个平头老百姓?

不是胡商不是县衙……

洪玉只能想到这个:“可是纪郎君贩菜时遭人嫉妒?”

李二郎立刻否定了:“越郎与泰安楼定下契约,不干涉泰安楼处置鲜菜。”

泰安楼从纪清越那里买到鲜菜后,一大部分转手卖给其他富贵势力,用作酒楼食材只是一小部分,不会影响其他酒楼生意,而向泰安楼买菜的富贵人家,更不会对纪清越下手,他们要的是鲜菜,不是纪清越的命。

这不是,那也不是……

这时,躺在杨晃怀里的杨瑾瑜在听到他们提起纪清越时,就挣扎着清醒过来,虚弱地念叨:“神女……”

听到这两个字的李二郎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

咸湖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