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在当晚,赵三儿夫妇俩,携着两瓶水果罐头与一斤桃酥当作礼品,前往陈萍家中致谢,并且将被举报的前因后果一一详述。
这事的源头,还得追溯到易忠海提前结束劳改,重回轧钢厂参与八级工考核的那个时候。
彼时,轧钢厂承接了一批特殊军工品的加工任务,然而厂里的几位八级钳工,相继遭潜藏的倭国特务迫害,虽说那些特务已然伏诛,可到底还是影响了任务进程。
厂领导们心有不甘,不愿就此舍弃任务,于是向各大钢厂借调高级工,可其他钢厂皆以各种理由婉拒。
唯有易忠海服刑的此类监狱工厂,必须无条件听从组织的要求,他这才有机会参加轧钢厂的考核。
此事原本与赵三儿毫无瓜葛,只是碰巧,他无意间瞧见易忠海和车间主任之间的一场交易,还被迫收下易忠海硬塞的封口费。
考核造假之事并不稀奇,每年考核都会发生,而且单论技术水平,易忠海绝对能通过考核,赵三儿并未放在心上,也无意以此相要挟,早就抛之脑后。
直到今早,鲁子轩突然问及与易忠海的纠葛,他这才想起此事。
于是,赵三儿央求董队长给车间主任带了句暗含威胁的话,才被车间主任找关系将他担保出来,但在事情查明之前仍需暂停工作。
闻及此,陈萍强挤出一个笑容,抢先说道:
“人没事就好,我这进厂时间不长,啥忙都没帮上,即便挂着个干部的名头,其实啥也不是,今儿个就连进保卫科,都得靠刘岚帮忙,这工作的事,我真是…”
赵三儿先是一愣,而后摆手苦笑解释:
“陈姐,您误会了,您帮的已经够多了,要不是你们带小花去厂里,我还傻不愣登地在保卫科等人家调查呢,我们就是来跟您说一下被举报的原因,免得你们跟着操心。
我也是回家跟我爹吵了一架才知道,原来是易师傅听我爹说,我占了小四儿的工作名额,然后撺掇他去厂里举报的。
还信誓旦旦保证,就算小四儿不能顶岗,也会在城里给他寻个别的工作。
也不知道我爹娘是中了啥邪,尽帮着外人坑自己儿子,唉…
说实话,在我们心里,您这样的才是亲人,要不是怕别人说闲话,我都想认您当亲姐。
对了,易忠海这段时间没少跟我爹嘀咕,说您是咱院儿里的刺儿头,不尊老爱幼,带头破坏团结啥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是还想再做回一大爷,您往后得多留意他。”
陈萍满不在乎,从五斗柜中取出一包水果糖,嘲讽道:
“嘁!他也就会扯这些没用的事,哪回在我这儿讨到好了?放心,他翻不了天。
小花,把这些东西拿走,下回再这样,可就别进门了啊,这是寒碜谁呢?这糖给俩小家伙儿带回去……”
陈萍送走赵三儿两口子,关上门便开始念叨:
“儿子,你说是我脑门儿上刻着傻子俩字儿?还是这城里的水喝多了,能长心眼儿,又或者是厂里的师傅会教人?
以前赵三儿这人多实在,现在也学会虚情假意,使手段了。
那小眯眯眼儿跟勾子似的,紧盯着网兜,生怕我夺了去,假模假式的,也就糊弄糊弄他自个儿。
还好心提醒我留意,就差明晃晃的说让我替他跟易忠海干仗了。哼!”
见鲁子轩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接着道:
“哎,儿子,我能不能顺水推舟一把,挑拨赵三儿爷几个把易忠海给揍一顿?最好把他手打得他连临时工都做不成。
你说他真有那能耐给赵小四找个工作?我咋就那么不信呢。”
鲁子轩撇了撇嘴,不屑道:
“您以后还是保持良好睡眠吧,尽量少做白日梦,让他赵三儿一个普通工人去揍一个八级工,咋想出来的?
莫说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工人,就算厂长想拿捏他,都得下一番功夫,您知道现在轧钢厂这个万人大厂有多少八级工?才堪堪二十几个,其中几个是钳工?仅一手之数而已,那可都是厂里的宝贝,是领导们吹嘘的资本。
尤其像易忠海这种,只有技术跟野心,却没有前途和背景的八级工,更是厂领导眼中的香饽饽,随意打发点好处就能拉拢。”
陈萍顿感诧异,问道:
“啊?他不是劳改过吗?领导们就不怕受到牵连?”
鲁子轩耐心解释:
“只要跟政治不沾边,他就牵连不到任何人,您看其他八级工,最差的也是个车间组长,享受高级工人待遇,全是党员,徒子徒孙一大群。
可他呢?干着八级工的活儿,领的却是四级工的待遇,没官职,没徒弟,不能参加任何带有政治意义的活动及生产,以后也就这样熬着了,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因而才上蹿下跳地四处寻合适的徒弟,好继承他的技术跟野心,替他完成当领导的梦想。
所以,我早就给他安排了两个比较有前途的徒弟,这就是我一直不愿敲掉他的原因,不能因个人好恶,耽搁技术传承,延误技术发展。”
陈萍担忧道:
“那你安排人进厂时注意点,别给人抓住把柄,从我去轧钢厂,在公告栏里看见好几回开除通知,心里总感觉不太舒服。
欸?不对,他不是一直对外说贾东旭是唯一的徒弟吗?咋还会找别的徒弟?
还有,小花要是再来找我帮赵三儿,管不管?我真怕再给人当枪使。”
鲁子轩坐直身体认真答道:
“贾东旭只是易忠海培养的养老保障罢了,易于控制,尊敬老人,憨厚朴实,胸无大志,衣食无忧,兼具这几个条件的人,是最好的养老对象,易忠海心里跟明镜似的。
赵三儿么…您自己看着办,影响不大,其实他没您想的那么圆滑,只是对易忠海的惧意太深罢了,甭管是在厂里地位超然的八级工,还是曾经在四合院只手遮天的一大爷,他都招惹不起。
要不然,也不至于都被害得走投无路了,还一口一个易师傅的恭敬称呼着,不过是弱者寻求庇护的一种本能举动罢了。
这事儿估计没那么简单,八成是被领导之间的摩擦给连累了,他易忠海一个工人,还没那个搅动风云的能耐。
至于给他家小四儿找个临时工的事儿,甭说易忠海这个八级工,就是您稍微上点儿心,也不算啥难事。
您要是真放心不下,我明儿找人打听打听,您再具体跟我说说那开除通知的事呗…”
鲁子轩仔细回想了易忠海近期的种种异常行为,又结合陈萍说的开除通知,察觉到赵三儿被举报,并非个例,也不像易忠海单纯的报复之举,令人深思。
因而,次日一早,鲁子轩便命宋向哲对轧钢厂增派人手,深入探查干部权力分布、近期生产任务和人事调动,以及易忠海在厂内的社会关系。
或许,这是“鹰瞳”融入大型企业的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