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透了,王婆子三人才出了沈夫人的院子,那刘掌柜见四下无人才说道:“王翠花,你这又是何必,还搭进去一个月月钱。”
“我心里气不过,又难受,一下子就没把这嘴给关上。我这会心里还委屈呢。”王婆子边走边说道:“夫人因为老爷入狱的事情,四处求人也就罢了。家里那一堆生意,哪件不是夫人撑着。老爷半晌都不问一句夫人如何,倒是把那小贱人问得仔仔细细。我就是故意说,让老爷心里有点数。”
柳婆子说到:“我的好姐姐,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这要是真论起来,你这得吃十棍子。老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连夫人都看开了。你看那表小姐如今黑丑得和村妇一般。老夫人和二爷那里虽说是供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宅子里什么情形。”
三人边走边说,烟花从前面匆匆过来说到:“王婆婆、柳婆婆还有刘掌柜,这会太晚了,大厨里的剩菜都撤干净了。我让李大厨给用今天剩下的鲜鱼鲜虾的边角料做点儿菜。”
刘掌柜挠挠头,笑着说:“行啊,李老头那手艺可是湖州一绝啊,夫人特意从湖州带来京城。今儿个得好好尝尝。”
沈家的厨房很大,是长长一溜的平房,东边的厢房的门帘已经卷起,李大厨正搓着手走出来,朝着他们喊着:“菜都在桌上了,赶紧吃。”
小方桌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菜碗,边上厨房里的丫鬟端来一盆子说到到:“我先把面片汤盛了,不然时间久了就粘在一起。”
王婆子笑着道:“多谢熙春姑娘了。我们正饿着呢,先来点面片垫吧正正好。对了,今儿把你芽雨姐姐留在安家了。”
面片汤是用鱼汤打底,加了笋、咸菜和鱼片煮的,鱼肉滑嫩,咸菜咸鲜,吃得三人极为痛快,满满一盆子的面片汤下肚,原本饥肠辘辘的三人才缓过劲来,开始吃起了菜,边吃边聊着,那熙春也搬了张椅子和他们坐一起闲扯。
“尝尝这锅虾和鱼滚豆腐,今儿厨房进了好几篓的鱼虾。剩下的种类啥都有,就把虾和鱼一起秋油里过一下,再加上火腿片儿、大蒜子和豆腐一起滚,鲜得很。”熙春一边给几个人夹菜,一边叨叨说着:“这盘子棍子鱼我说油炸了。老李头说棍子鱼肉厚实,炸了味儿不好,就是加了点姜片清蒸,我就调了些梅子酱,蘸着吃。”
柳婆子慢悠悠地吃着:“说到这老李的手艺真是不错。我想起那表小姐,吃着老李头做的那狮子头,嫌弃那狮子头大如拳头,吃相不雅,硬是要改成一口一个的小圆子,把那老李气的要回老家。如今,这乡下的粗饼子都能一口气吃四个。啧啧啧。”
“可不是么,当初那娇滴滴地,只吃绿梗米,普通的米要划伤嗓子。老爷还真信这个,为这事还和夫人吵了一架。”王婆子吃了口鱼肉,又喝了那汤,“这汤鲜得很,要是有米饭,泡着汤我就能吃上几碗。”
李大厨拿着一碗饭放在王婆子前说到:“就知道你要吃饭,给你留了一碗。其他人没饭的,吃那面片。”
“呦,这么照顾王翠花啊。我们两个就没饭呐。”柳婆子打趣地说道:“不行,不能厚此薄彼,这饭分我一半。”
“哎哎哎,谁不知道我爱吃米饭。不吃饭我觉着没吃过。你就吃那面片,你不就喜欢面么。”王婆子笑着一手盖在饭碗上,一手推开柳婆子伸过来的手。
刘掌柜也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们就吃这面片。老李头的手艺真是不错,这面片汤味儿浓又鲜,鱼肉也不散。我上个月喝喜酒,席面上也有这鱼肉做的面片汤,味道和这一比,汤薄,鱼肉也散。”
老李头喝了一口茶,悠悠地说道:“这汤底是用了大黑鱼的鱼骨熬的。今儿中午,夫人要喝鱼汤,我一早就用了三条三斤重的黑鱼身子骨先煎再熬。再把汤汁滤干净了。这鱼汤明儿就坏了,我把剩下的鱼肉片了,浆了在汆熟,面片也是单独滚熟了,再合一起。”
“果然讲究。就你这手艺,夫人都夸个不停。那表姑娘还挑三拣四。”刘掌柜说道。
柳婆子笑了一声,说到:“叫声表姑娘真是抬举了。谁不知道老夫人娘家姓姚,这表姑娘还是姚家在苏北的表亲。这到了沈家都是远房亲戚了,哪来的表姑娘。不过是老夫人叫来恶心夫人的。那家里都穷成什么样了,差不多光着身子进门,还充什么大小姐,也就老爷当个宝。”
“听说你们今天去牢里看老爷了,老爷问起这表姑娘了?”熙春问道。
“问了。问得可仔细了。用药怎么样啊,吃穿用度怎么样啊?”王婆子冷笑了一声。
“你啊,就是太冲动了。”刘掌柜说到:“当年也是,为啥被老夫人抓到错处送到庄子里。不就是按耐不住么。”
“那是老夫人和那小贱人设了扣。”王婆子气的拉高了声音,瞬时又泄了气:“也怪我太沉不住,这么蠢的扣还往里面钻。”
“不过这几年你在庄子里也算熬出来了。你放心,那表姑娘在我管的那庄子里,不会有好日子过。”柳婆子给这王婆子舀了鱼汤浇在米饭上。
“那等老爷回来了怎么办?那不是又得和夫人闹。而且那表姑娘出个三长两短的,怕是不好收尾啊。”熙春担忧地说。
“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兴许三年五载。若是回来了,那也有的是法子。老爷那糊涂劲,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牢里我都实话实说呢,半句没有打谎。那表姑娘气血虚,就得多活动,体格才能壮实,这都是回春堂的大夫说的。那庄子也是表格娘最爱的,风景如画,她正好田间活动。吃穿用度比照府里,都送去庄子里了。用不上也都送去了。”王婆子说完扒上一口泡了鱼汤的米饭,满足极了。
柳婆子笑着说到:“熙春,你觉着很荒唐是不是?简直太糊弄了。”
熙春点点头,说到:“这也太糊弄人了,老爷又不傻。”
刘掌柜笑着说:“小丫头,你想想之前王婆婆是为什么被老夫人抓住错处的?”
王婆子一脸菜色看着刘掌柜,刘掌柜笑着摇摇头,气得王婆子猛扒米饭。
“我记得那是三年前冬天,表小姐风寒久久不好。老夫人先是责怪夫人没有请好的大夫,又是怪夫人没有用好的药。夫人这边用的胡大夫,药材都是自家店里抓的,方子都在,老爷都不好说什么。后来,老夫人抓着煎药的小丫头,说是没煎到时辰,故意少了半个时。那小丫头后来招供说是王婆婆指使的。老夫人要把王婆婆打上二十棍子再发卖了。还是夫人找人买下了王婆婆,又送到了江北的庄子里才逃出一劫。”
“你觉得这个扣做得巧不?”刘掌柜示意熙春继续。
“太荒唐了。我们都觉着老爷那是昏了头了,那煎药的丫头进府里才半个月,一来就去了表姑娘那里伺候,怎会会听王婆婆的话。再说了煎药都是两个丫鬟看着,也从来没有一个丫鬟自己看整个药炉子的,不合规矩。万一她往药炉子里扔点什么,谁又能知道。”
“你看,这道理又浅又明白,老爷不还是信了吗?”
熙春点点头说,“老爷的想法真是奇奇怪怪的。”
刘掌柜说到:“其实表小姐和老夫人做得扣好几桩,柳芜娘遇到的可比这刁钻。”
熙春惊奇道:“柳婆婆也遇到过?我没听说呀。”
柳婆子笑着说到:“我遇到的事儿估计那表姑娘和老夫人没少花脑子和银子。我那时管着府里的四季衣裳采买。表姑娘弱不禁风,整日里说冷,老夫人就查了表姑娘的衣裳,查出来表姑娘的夹袄里絮的丝绵分量都少了,所以不暖和,这才让那表姑娘受了冻。然后就把我拿去审。我把从买丝绵的帐,分到针线房的帐,都拿了出来。整个府上买了几斤的丝绵,分到表姑娘这里是十斤,做衣裳的用了两斤。那两斤用在哪几件衣服上,针线房都有记录。表姑娘的衣裳都是要来两个丫鬟才能领走,领走的档册上记着花色、料子和分量,让那两个丫鬟都签字。”
“天,连衣裳都称了分量。”熙春惊道。
“你可不知道,掌管那库房物件的,能记录的都要记录。冬日里的衣裳特别得称重,大毛衣服、皮草,衣服用金丝的,被褥什么的,都得细细记录。”
“那老夫人她们就没话可说了吧?”
“才不是。老夫人叫人拆了表姑娘姜一件黄缎面的薄夹袄,里头拆开一看都是旧棉絮,分量是对了,但是棉絮是旧的。当时老爷就要叫人把我拖下去。还好夫人在,她把针线房十二个人都唤来,把我们针线房的规矩说了一遍,老夫人脸都绿了。”
“啥规矩?我们针线房和其他府上不一样吗?”
“不一样呐。一般人家府上针线房里的人,都是一人做一件衣裳。夫人到沈家以后,针线房就改了。那一件衣裳分成了十几道的工序,每个人只做这衣裳的一部分。你看,这夹袄的衣裳面料是张三裁的,袖口和领口的绣花王五做,填絮以及缝合要两个人就是李四和张三一起做,全部完工了我看过没问题才能送去各房。所以要么全部针线房的人一起干了这事,把表姑娘那件夹袄的丝绵换了。老爷自己都想着不可能,一件夹袄的丝绵才三四两,合着不到一两银子,为着一两银子串通针线房十来个人怎么可能。后来,夫人就把所有表姑娘新做的衣裳叫人拆了,只有那一件是旧棉,再让针线上的人看了针脚,那夹袄被拆过缝过。夫人就把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全部绑了送去告官了。”
“夫人真是聪明,怎么就能提前想到这点呢。”
刘掌柜打了个饱嗝,说到:“夫人很有经商才能,不光府里的针线房,夫人陪嫁里的那间成衣店,都是这样流程。这样速度就快了,你每日只做一样事,自然又快又好,你又裁衣裳又绣花自然就慢了。那成衣铺子招了二十个女工,这普通的春秋衣衫一个月可以出三百件,秋冬薄袄可以出百来件。一般的成衣铺子连一半的量都做不到。而且这样每件的价格成本就下来了。”
“刘掌柜真是三句不离生意经。不过幸好,现在老夫人、二爷还有那表姑娘都搬出去了。不然这府里乌烟瘴气的,日日提心吊胆。对了,刘掌柜,那老夫人和二爷能乖乖呆在小河镇上吗?那日听说在铺子里闹了许久。”
“二爷愿意得很啊。那宅子里好吃好喝供着,夫人还给春晖阁一大笔银子,每日都有女妓去服侍。”
“啊,还为那二爷花这么多银子,这也太气人了。当年二爷可是把银子都带走了。”熙春气呼呼地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老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婆子吃饱饭,往后一躺说到:“我们呐,就跟着夫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