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刑部大牢的时候,酉时已过,苏黄哲、戴昶还有郭郎中坐在大牢一侧审讯暗室里,下头跪着的正是被押来郑平。问话的则是郭郎中。
“郑平,我问你,那做茶饼的模子从哪里得来?”
郑平正在那五丈楼里吃着席面,喝着那新上的桂花酒,搂着翠花楼的初颜姑娘,突然被一群官府的人押到这大牢,一身上好的湖蓝色绸袍子全是褶子,特别是在初颜姑娘面前丢了脸面,心里有股火蹭蹭往上窜。不过到底也是商行多年的经办,郑平跪得笔直,冷冷地说到:“这位是哪里的官爷?恕我眼拙。”
“那我你总认识吧?”戴昶说到:“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
“呦,戴大人,我哪能不认识您。只是这是怎么回事,我都摸不着头脑,我都不知道我要答什么?”
“问你这茶饼模子从何来?”戴昶耐着性子问道。
“呵,戴大人还不知道吧。上次转运使大人可是把我们几个都叫去问过话了,尹副转运使可是说了,不许我们把这些和茶饼案相关的事情往外乱说,什么事情都要经他的手才行。这是大案子,我们这些个证人可不能乱说话,您说还是吧?”边说边还瞟了一眼坐在边上一直没有出声的苏黄哲。
“你这刁民,是不是要打上几板子才肯说。”戴昶听出那郑平挑衅之意,怒从心起。
郑平五丈楼里被拖出来的时候,便让身边的小厮去尹副转运使那里通消息。他从湖州过来,早就打听清楚,尹副转运使向来和刑部不和,贡茶案原本就该让转运使负责。他心想若是再拖上一拖,那尹副转运使必然会阻止戴昶查案,所以前面便有些不以为然,而此刻骤然听到打板子子,顿时心下觉着不妙,便不由心虚地望向门口。
“不用看了。尹副转运使这会来不了。”苏黄哲靠在椅子里,一手点了点桌子道:“不过明日你倒是可以见他。”
郑平一愣,不知道何意,便又听那苏黄哲说到:“今夜尹副转运使在右侍郎陈大人那里,估计明日便能问清楚,你若是要见见也是可以。”
“陈东,陈大人?”郑平大脑慢慢反应过来,颤悠悠地问道。
“那当然了。小易,你问问陈大人那里问好了没有,我们这里的郑老爷非要见见尹副转运使才肯回话。”
“不不不,我说,我刚刚喝点酒,脑子糊涂了。大人问就是了。”郑平吓得面色青白,那陈东可是出了名的阎王,又是圣上心腹,这下撞到枪口上了,通常左右侍郎可不会同做一件案子,看来这贡茶案子非同小可。
“怎么?你还要我把这问题重复一遍,你这酒喝得不少啊?”戴昶眉毛,略略嘲讽地说,心里却想如今商户地位日涨,在官员面前都都如此无礼,真当世风日下。
“不用,不用。我说,那模子的事情是我从闵地星村镇买来的。”郑平抹了一把汗接着说,“你瞧我这嘴,都说不利索。”
戴昶朝郭郎中使了个眼色后,郭郎中就接过了这审讯的话头,“买了多少?你给那三户人家的模子都是你从闵地买的?”
“各色模子一共是四种,小凤团、大凤团、铜钱和梅花。这东西价格不便宜,那小凤团样式的特别精细,十块模子要价二两银子,其他不怎么精细的就要一两银子。所以我买的不多,我想着这玩意儿请个木匠再照那样子做几个就成。”
“那你为什么没用那小凤团模子,倒是让那沈立之几人用上了。这么贵的模子,又是你自己从闵地带来的。你这么好心?”郭郎中问道。
“我倒是也想啊。我原本就打算自己用的,后头又让木匠重新仿制了一些,其他的特别好做,只有那小凤团做不成,试了几次,印出来的茶饼面上的图案都花了,实在不好雕。后来知州大人召开了茶行大会,知州大人晓得我新得了模子,因为头几日我试做了几个都送给了知州大人,所以知州大人让我把新到的模子和后面新做的模子拿出来给登记过的茶户一起用,毕竟这贡茶代表的是湖州的脸面,我又是湖州茶行的经办,这点度量得有。”
“你还真有度量。呵呵。”戴昶冷笑了几声,明显并不信那郑平的一番说辞。
“大人你听我说完呐。我原本就没打算把那小凤团的模子拿来,所以让人特意收起来,就把其他三样,还有让木匠后头做的模子拿来让茶户们挑。谁知道那天我那掌柜出了差池,把小凤团那三十个模子也混到里面了。沈立之他们挑走了我才发现,总不能再找人要回来吧。”郑平哀叹到,“再说这些个事我都和尹副转运使说过了,小凤团分量是轻了一些,可是做工精细,官家也不能太吹毛求疵是吧,这让我们商户怎么活。”
“把那掌柜唤来。”苏黄哲轻声道,又回头问那小易:“模子都可拿到了。”
小易回复到:“沈家和褚家的模子都已拿到。我还把泉祥记的大掌柜还有几个制茶师傅都带回来了。”
“你让王狱寺验一验这两个模子。再把那掌柜提来审一审。”
没多久,那郑平的掌柜就被捉来。那掌柜姓牛,看着倒颇有一番书生气,跪在堂下也没有吓成一摊泥。
郭郎中问道:“牛掌柜,茶行大会那日你家老爷可是安排了你发放茶饼模子?”
“是的。那茶饼模子一直都是我在管,也是我和老爷从闵地买来的。”
“哦,你也去了闵地?那先说说买模子的事情。”郭郎中说道。
“我们每年都要去闵地一趟,都是去那武夷山下的星村镇。模子是在镇子上那家王记木店里买的。闵地那里的茶饼一直都是全启最好的,我们去买一些上好的茶饼、茶碗,拿到湖州来卖,也会特意看看那里怎么做茶。这几年闵地流行把茶做好了最后用特别的模子压,这样出来的茶饼样子好看,我们也跟着学样,图个新鲜。”
“你们买来后用过那模子做过茶,而且送给过知州?”
“是是是。我回到湖州第二日,老爷就让我们做着试试看。因为那模子价高,我们买的不多,想让木匠再做一些用,我们自己先用着试试。”
“可做了小凤团?”
“做了,做了。我记得做成了四个,各种模子一样。小凤团的纹路特别精细,当时做好了就送给了知州大人赏鉴。知州大人也夸那小凤图的样子精细,一饼才巴掌大,却有那么清晰的纹路。”
“知州可曾吃了那茶饼?”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我就是把那茶饼装在匣子里,是我家老爷送去的。”
“那再说说那日茶行大会的事情。”
牛掌柜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说到:“茶行大会前日,老爷就和我说把所有的模子理一理,那日要给各茶户们用,说是知州大人安排的。然后老爷特别说了,小凤团的模子就不要拿去了,因为后头木匠做那小凤团都做不好,茶饼压出来的纹路都花了,只能用那闽地来的,这个得留着自家用。”
“我记得那小凤团模子一共买了三十个,我都十个一捆放在茶铺的作坊里,特意分开了。谁知那日一早,我让人运了装模子的三口箱子去,其中一个箱子打开来结果面上就放了那三十个小凤团,我当时都愣住了,心想这下子闯祸了,我家老爷脸色都不好了。”
“后来那沈家老爷先挑了小凤团拿了十块,后来再是安家老爷拿了十块,最后是泉祥记的褚老板挑了十块。我们店里一块都没有剩下。”
待到审完泉祥记的掌柜时,天已大亮。
三人到厢房休息时,安影已让芽雨做好了馄饨和麦饼。
“安小姐怎么看?”苏黄哲先问了一句,郭郎中和戴昶急急吃了起来,一宿的审人,确实又饿又累。
安影被安排在暗室的后侧,一直听完了泉祥记掌柜的审讯才被带去厢房,便让后面急急赶来府衙的芽雨借用了后厨做了一些填肚子的吃食。
安影按按脑门说到:“知州大人那里的小凤团因为太过精致,知州大人没舍得喝。验过之后,一点儿毒性都没有。两块模子反复验过,的确就是毒的源头。如今看来那模子是在郑老爷这里被下了毒。但是郑老爷为什么下毒?真是半点理由都没有。作案还得有动机啊。”
“作案还得有动机?这句话不错”苏黄哲点头道,“安小姐年纪不大,头脑很好使。”
“大人谬赞了。如今这案情明朗,您看不知道我父亲还要再狱中待多久?”安影小心翼翼地把馄饨推到苏黄哲面前,还贴心地夹了一块麦饼。
郭郎中已经吃完了整碗的馄饨,长嘘一口气,开始就着馄饨汤吃起来麦饼来,听到此言边说到:“安家姑娘孝心可嘉,不过这得结案了才能放人。如今才审完,至于案子还有什么内情,还需细细推敲,急不得。不过你父亲如今看来,也是被无辜殃及,再忍耐几日罢。”
苏黄哲吃起东西很是优雅,速度倒也不慢,吃完馄饨后就不再吃了,把麦饼推给了郭郎中,净了手后说到:“我让人把郑平的铺子和茶坊都封了,待会我们去那里瞧一瞧。”
“不是该把郑平再审一审吗?这毒从他那里出来,他必定知道些什么。”戴昶说道。
“这郑平身家清白,世代做茶,再审也不会有太大的突破。但是他那掌柜说的,模子弄混的事情,我倒是觉得蹊跷。”
安影说到:“我去过郑平家的茶店,我还见过郑平的娘子,那日我瞧着他娘子也喝着一块小凤团。我还觉着奇怪,为什么他家也做了小凤团却没有上贡。”
苏黄哲瞧了一眼,便朝着安影说到:“你去换身衣裳,跟我一起去趟郑一顺茶铺。”又对郭郎中和戴昶说到:“明达兄、应劭兄,这府衙里的事务你们先盯着,陈东已经接手了湖州军防,那赵副转运使估计马上就来,郑平等人务必看好了。”
戴昶和郭郎中起身应下,苏黄哲带着安影去了高升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