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太阳为了彰显它的珍贵,稍得眨眼就消失在山野与天空的衔接之处,不见踪影。
周围的一切归于沉寂,就连镀上光晕的蔷薇也显得黯淡起来。
陆芊芊静静地站在山野最顶部,远远眺望到坐落在群树之间的那栋建筑。
外侧被柏木栅栏围住,喷泉水飞溅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似乎在暗示曾经的一点一滴。
只是,在一片昏暗之中,灯火通明的庄园显得尤为突兀。
陆芊芊皱眉,不由得心生疑惑,继而就听见了车子的引擎声。
庄园大门口,男人准备离去。
“傅司洵?”
他一顿,转头看到身后的陆芊芊。
“你怎么在这里?”
陆芊芊犹豫了会,如实说:“听说这边有片蔷薇花海,不知道谁种的,来看看。”
傅司洵“嗯”了一声,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这片山野是属于私人地盘,根本不会有外人种花。
“你呢?你怎么到宋...”陆芊芊略一迟疑,把话咽了下去,“到他这里来了?”
“我...”
察觉傅司洵不自然的神情,陆芊芊眼神往下移,瞥见对方手上拿着几张纸页。
“那是什么?”
“没,没什么。”
陆芊芊满腹狐疑,在对方收起的前一秒清晰地看见上面的几个黑体大字。
“病史?”她问:“什么病史,谁的?”
傅司洵避开视线,默不作声,手心出了些冷汗。
陆芊芊忽地意识到什么,胸腔仿佛被堵住般,一番酸涩感卷来。
“你...跟我说实话。”
她张了张唇,嗓音颤抖不已。
“宋聿。”
“是不是没有死?”
-
傅司洵垂眸,他知道瞒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那天,在工厂爆炸前夕,傅司洵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内部把人救出来。
当时宋聿全身都是粘稠的血,甚至连模样都难以辨别。不仅气息微弱,一双手更是溃烂不堪。
后续经抢救,勉强捡回一条命。
只是在恢复过程中出现了幻听、思维混乱等一系列心理疾病。
傅司洵知道出现这样的结果,绝不会仅仅只是受到了生理损伤。那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了宋聿。他这次赶回来就是为了拿以前的病史给心理医生,进行更有针对性的治疗。
“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芊芊心头一紧,试探性问。
隔着墙,她只听到数根钢管殴打的声音,对于逃出去后的事情浑然不知。
“目前还不清楚,只能等待医生的治疗。”
“芊芊,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差,根本不适合见人。当然,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傅司洵模棱两可地说着,却没想到对面传来坚定的声音。
“带我去见他。”
*......*
私人疗养院内,呼啸的风毫不留情地吹来,卷入一股子寒气。
陆芊芊把手放在冰冷把手上,缓缓推开门。
宽敞明亮的病房内,一个人独自坐在阳台处,背对着她。
利落的黑色短发,背部依旧笔直,只是看着背影莫名有些孤独。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宋聿...”
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那人停顿了很久,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
他就这么坐着,淡淡地扫了一眼。
清冷的光线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平静得毫无波澜。
“陆芊芊。”
他思索后,唤了一声。
没有疑惑,没有欣喜,没有半分动容,更像只是为了保持礼节。
在见到宋聿回头的一瞬,陆芊芊鼻尖一酸,苍白地笑了笑,强压的泪水当即落了下来。
几秒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对方这句称呼的怪异性。
宋聿...
怎么会叫她陆芊芊?
-
“不属于失忆,而是思维错乱。可能是仅仅把你当成了一位普通的同学或只算得上是个认识的人。”
“病人情绪稳定,只是沟通欲望极低,似乎封闭在自己的世界。这种病往往很难根治,何况他还有病史。”
“希望您能够作好心理准备。”
医生语重心长的话语传入陆芊芊的耳中。
她怔了片刻,心脏处蔓延上一种说不出的错综情感。
“好,谢谢医生。”
-
陆芊芊来到阳台处,以宋聿一样的角度俯视外围景色。
由于疗养院的环境需足够清雅宁静,除了蓝天白云就是花花草草再无其他。纵然好看,盯几天也会腻,何况宋聿不是喜欢欣赏自然景观的人。
“你在看什么?”
闻言,宋聿微微侧头,眸中无一丝温度。
“没什么。”
他抿直唇线,一如既往地看着外面的原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内心却第一次因为别人的寻问感到惆怅。
他...
到底在看什么,在期盼什么?
那些花,似乎都不是自己所预想的模样。
可他灵魂深处渴望的场景。
又是什么样的?
-
从那天开始,陆芊芊花费大量时间陪伴着宋聿。他不说话,她就努力找话题,有时候哪怕只是两人沉默地坐着。
时间久了,她能清晰地察觉到宋聿的厌烦。不过,他从未拒绝,从未正面表达出自己的不满,总是压下心底起伏回应他认为无聊至极的话题。
的确如医生所说,宋聿的情绪极其稳定。
只是,往往是波澜不惊的海面下,激起的暗潮才更加汹涌。
虽然绑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
可宋聿却分不清当下和过去。
他的记忆混淆时,整个人会久久停留在那天。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工厂屋檐上。
伤口处的血液汨汨渗出,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流成一大滩。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不已,浑身冷得刺骨,跪在血泊之中。
每个寂静黑暗的深夜,耳边总会响起尖锐恐怖的惨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两者交织,阴魂不散地环绕。
没人知道,那时的宋聿有多无助,有多痛苦。
那颗亢奋跳动的心脏被狠狠绞成碎片。
他仿佛被卷入一个漩涡,越陷越深。口腔、鼻腔灌满海水,被迫感受着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溺闭感。
醒来却是风雪俱灭的清寂,恍若大梦一场。
这样循环的窒息折磨。
日复一日,快把他逼死。
好在。
有人没有放弃他。
*......*
慵懒的晴天,山野清新盎然。
陆芊芊来到那片不为人知的蔷薇花海。
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眸光微暗,非常不适应对自己如此冷漠的宋聿。
之前无论是热恋还是争吵,来源真心亦或是出自假象,至少他总是会维持温柔。
可现在的他,眼里的冰冷淡然以及毫不在意的态度几乎把她吞没,永望不到曙光的尽头。
与此同时,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
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诧异道:
“宋聿,你怎么来了?”
宋聿脸色未变,却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跟着来到这里。
只是忽然间想起了这片自己亲自种下的山野蔷薇,至于当时处于何种目的就不得而知。
-
宋聿是一个聪明冷静的疯子。
可他想不通,自己日日夜夜做梦都在渴求的红蔷薇,如今真实清晰地绽放在眼前。
却未能让他心里获取一丁点儿的舒缓和释然。
直至此时,宋聿看到陆芊芊,心不由得堵得慌。
这位莫名其妙陪在他身边、每次都会温和呼唤他名字的女孩。
就站在花海中,就站在他眼前。
朦胧迷茫的网忽地解开。
蔷薇和她。
把他从那个孤寂的梦境中拉扯出来,把他从那个痛苦窒息的炼狱救赎出来。
“宋聿,怎么了?”
察觉到对方的异样,陆芊芊神色慌张,赶忙问道。
虽然医生说了他情绪稳定,但不排除会突然出现崩溃的情形。
“宝宝...”
听到这两个字,陆芊芊心尖一颤。
“你,你叫我什么?”
宋聿眼眶泛红,微微弯下腰,将她拉入温暖的怀中。
他埋在她的脖颈间,呜咽地道歉。
字字哽咽,句句苦涩。
陆芊芊听清了。
他说:“宝宝,我不是骗子。”
“我不是怪物。”
那是他们相遇的某个瞬间,他无比懊悔自己没能真诚地面对他最爱的人。
那也是七年前,他最爱的人不经意间,对他下的一句诅咒。
也许没人会在意,没人会放在心上。
可宋聿记到现在。
陆芊芊茫然许久,反应过来后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她红了眼睛,将唇点在他的唇上。
宋聿低头捧起她的脸,逐渐加深这个吻。
这个横跨将近七年、遗憾又圆满的吻。
山野的清风吹拂两人的发丝,上百上千朵红蔷薇愈开愈烈,场景壮观至极。
-
这一瞬间,时光恍若穿梭到很久很久以前。
刚刚放学的芊芊沉默不语,只是紧攥着书包带。
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压抑潮湿的气息。芊芊乏味地踢着灰色道路下的灰黑小石子,她来国外语言不通没交到什么新朋友,时昭每天的工作很忙,根本没有时间陪她,常常等到天黑才有人来接。
她垂眸,长睫下一片暗影,以为世界都是灰黑色的。
殊不知,有位少年静静地站在路边,神情淡漠极了。
却将视线不动声色移过来。
停留在她身上。
再也没有移开过。
那个时候,两人都没有发现。
早在那个平凡静谧的下午,围墙的角落就已经长着一簇悄无声息盛开的蔷薇花。
层层叠叠、在灰黑尘埃的世界依旧是糜艳的红。
无比炽热。
无比长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