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蛋壳原本就没有大好,蒋氏原本不想让自己姑娘出席这次的宴席,但架不住朱老夫人的命令,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让自家姑娘出来。
谁成想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原本宴席进行的好好的,主尽客欢,谁知朱蛋壳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却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一把推到身前的桌案。
酒水和菜肴摔了一地,巨大的瓷器迸裂的声音引起众人的注意。
朱老夫人原本正在言笑晏晏的跟着自己的几位老姐妹聊天,却突然听到朱蛋壳发出这样大的动静,当下也有些不满,拧着眉问道,“蛋壳,怎么了?”
朱蛋壳却恍若没有听到朱老夫人的询问一般,哭嚎着躲到了蒋氏身后,颤颤巍巍的叫嚷着,“别杀我!别杀我!”
蒋氏一瞬间也慌了神,连忙转身把朱蛋壳抱进怀中,也顾不得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看着朱蛋壳又吵又闹的挣扎,心疼的眼中带泪,“我的好姑娘,你怎么了?”
“娘在,不怕,不怕啊。”蒋氏如同哄着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的安慰着朱蛋壳。
怀中的朱蛋壳这会儿已经是全无仪态,鬓发散乱不断的到处拍打着,嘴里只重复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
事发突然,众人也被这一幕搅得尴尬不已,与朱家关系近些的便去瞧朱家大爷的意思,还有些饮酒上头的直接就嚷嚷道。
“这是谁的孩子,怎么回事?”
便有人在下面小声议论着,“瞧这是四爷的孩子,平时伶俐的,这是怎么了?”
朱老夫人是又气又恼,原本她想着庆祝伊兆康复,特意置办了大的场子,如今却被朱蛋壳搞得乱糟糟的不说,这一下子还把朱老夫人想隐瞒的丑事揭了出来。
偏偏这会儿朱老夫人还不能发作,只能忍着怒气勉强笑笑,憋的是满脸涨红,却也只能咬着牙装作体面,“蛋壳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还不带孩子下去看看。”
蒋氏抱着朱蛋壳,一时之间也是手足无措,偏偏这会儿心思全在朱蛋壳身上,没有听到朱老夫人的话。
朱老夫人见蒋氏没有动作,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在了脸上,晓是朱老夫人再有定力,久经商场,这会儿地下的宾客窃窃私语的讨论着,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探究和疑惑,甚至有几个还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事态,乐呵呵地瞧着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在人前也算是风光了一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朱家大爷瞧出朱老夫人的不满,连忙上前拉住蒋氏,“弟妹,还不快带着蛋壳下去。”
“差个郎中来看。”
朱蛋壳闹的越发厉害,蒋氏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听了朱家大爷这样说连忙抹了两把泪把朱蛋壳带下去了。
朱蛋壳是下去了,但是场面一下子就冷漠尴尬起来,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儿,饭肯定是吃不下去了,便有人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告辞。
朱家大爷只能硬着头皮笑着将来往的宾客送走,又吩咐家仆给宾客备上好礼,算是安抚受惊的情绪。
等宾客散的差不多了,朱老夫人忍着怒气便差人草草的把桌案收拾了一下,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也就只剩下残羹剩饭。
伊兆在一旁看着,十分无奈。他原本大病初愈,才好了没多久并不想太过于张扬,对于伊兆来说,他能顺顺利利的认了亲,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尚存的亲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另外伊兆还希望自己的母亲可以魂归故土,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自己回到了亲外祖家,也会安息。
所以,从一开始伊兆的目的就是这样纯粹而简单。
可是,从踏进朱府以后,伊兆悲哀的发现,自己便身不由己了。特别是他昏迷后苏醒,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模样。好似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一样。
家中的奴仆从前与伊兆不算友善,大抵是因为伊兆不曾金贵的长大,是以身上没有那种高不可攀的气息。况且伊兆入府以后,除了朱老二人,其他人对伊兆多是漠视的态度,这便让那些仆从产生了伊兆在府中地位不高,可以轻视的错觉。
但从朱老夫人在伊兆昏迷的时候,愤怒的打发了伺候伊兆的小丫头,一切便不一样了。
自此家仆也不敢轻视伊兆,把他当作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对于这些变化,伊兆说不上什么心情,只是到底有些不安。
特别是自己醒来以后朱老夫人瞧着自己欲言又止,三缄其口的模样更让伊兆心生疑虑。
大抵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府中也不曾安生。
看着眼下残破的局面,伊兆心中的不安便更甚。
刚才朱蛋壳叫嚷着的内容伊兆确认自己听清了,她说,“别杀我”。
谁会想要杀了朱蛋壳?
虽说伊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可是从这几天的细节和刚才朱蛋壳的反应,伊兆也能猜想出来只怕是关系到人命。
会是谁呢。
好像从自己到了朱府,朱家便没有安生过,伊兆突然又想起来藤子砚当初嘲笑自己时说,“你便是个丧门星!克死了你的父亲,还克病了你的母亲。”
“你这种人,命犯孤煞,便不该留存于世间。”
从前伊兆对这句话只是嗤之以鼻。他不信佛法,也不谈道门。对于伊兆来说,这些都太过于虚无缥缈,思考这些,还不如思考母亲下一次的药钱要如何筹备来得实际。
可是今时今刻,藤子砚狰狞嘲讽的面目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母亲临终前闪烁的泪痕,还有刚才朱蛋壳疯疯癫癫的模样。
难道自己真的会带来不详。
一瞬间的头痛如同雷电一样击中伊兆的命门,从头顶直直的往脚心窜,让伊兆有些站不稳。
“乖孙儿!”
朱老夫人收回视线,便看到伊兆在一旁痛苦的捂着头,她也顾不得什么局面,连忙蹒跚着走上前关切着询问伊兆,“怎么了?孙儿不舒服吗。”
伊兆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苍老的妇人。
她已步入古稀之年,多年的操劳让她的眉角鬓发全是苍白之色,就算她拥有家财万贯,保养得宜,也不能阻止她衰老的脚步。
她的眼角全是皱纹,瞳孔也已经变浅,不似从前的精神。
可是她瞧着伊兆的时候,那样认真,那样关切。
朱老夫人活了一辈子,自以为万般圆满,可若是说有遗憾,那便是年轻的时候丢失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一开始朱老夫人几乎日夜啼哭,哭的双目都有些失明。刚出事儿的时候,有许多人安慰朱老夫人,可怜她的命运,安慰她定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可是时间一长,可怜的言语都变成了不满和唏嘘。特别是朱老夫人膝下的五个儿子,两个大的还知道体恤母亲,可是剩下年岁小的,便生出了脾气。
甚至朱老太爷都放弃了寻找自己的姑娘,左右朱老夫人当时年轻,还可以在孕育子嗣。
于是,这件事便成为了朱老夫人一个人的坚持和执念。
一个母亲的绝望和决绝。
没有人知道朱老夫人这些年如何熬过来的,她能撑到现在还活着,无非就是期望着自己的姑娘还活着,终有一天他们可以母女团圆。
皇天不负有心人,伊兆寻了过来,这是她姑娘唯一的血脉,是朱老夫人这些年痛苦的良药。
她有许多孙子孙女,可对于朱老夫人来说,最疼爱最珍重的,只有伊兆一人。
他的身上,被投射着朱老夫人对于亡女全部的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