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狠子衣冠楚楚地出现在自己的亲妈面前时,老太太白眼一翻,立时背过气去。
活了儿子,吓死老妈,二狠子造孽了。
好在老太太仅是受了惊吓,于性命并无大碍。
老太太问二狠子,“头七”早就过了,你咋这时候才回魂?
二狠子逗妈说,下面章程多,管得太严苛,轻易不叫回家。
老太太就说,好歹你是回来了,咱这个家有你不嫌多,可没了你却总觉着跟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二狠子于是对妈说,既然判官老爷准自己回家,自己暂时先不回去报到了。
老太太问,那行吗?万一无常爷爷来勾魂可咋办?
二狠子说,那就让三凤“顶缸”。地府里面最近正好缺个烧火的丫头,三凤去了正合适。
三凤傻人说傻话,表示愿意去给阎王爷烧火。
说了半天,老太太总算明白儿子是活人,而并非死鬼回煞。
眼明心亮者,还得说是傻丫头三凤,自哥哥一进门,她便跟哥哥呲牙傻笑,问哥哥给自己买好吃的没?
在傻子的眼里,这世上的人跟鬼没啥分别,鬼跟人同样没啥两样。有些时候,人比鬼更可怕,反倒是鬼更显得平易近人。
二狠子自是带了许多礼物回来,除了小狗,大牛、二猪、三驴、四羊,也都跟着一块儿来拜望老干娘。
二狠子跟妈说,这四个“初具人形”的东西是自己的铁哥儿们,要没有他们帮衬,自己这会儿也许真的在地府遭小鬼蹂躏呢。
既然他们管二狠子叫一声大哥,那么大哥的妈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娘。
老太太乐不得多几个儿子在自己百年之后为自己披麻戴孝抱罐儿打幡儿,于是当即收了大牛四个当干儿子。
怪的是,平时光着身子不知羞臊为何物的三凤,在大牛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居然懂得害臊了,将双膝抱得紧紧的,抵命往角落里钻。
老太太拿过一条炕单子盖在三凤身上,三凤赶紧用炕单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把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只往大牛一个人的脸上瞄,不时还会嘿嘿傻笑两声。
大牛他们几个早已听大哥说过家里的情况,知道大哥家里有个香臭不分的傻妹子,没见过之前只以为大哥家的傻妹子长相一定不咋地,可等亲眼见过之后,竟惊讶地发现大哥家的傻妹子长相不但不难看,反倒是挺招人稀罕,尤其是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根本不含一丝傻气,反倒显得格外精明,跟一般傻子看人的眼神截然相反。
可眼睛里面再如何有光,三凤到底还是个傻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尽管是事实,却不一定是悲剧,傻子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烦恼,整天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当中,快乐得像个小孩子。这一点,当是正常人羡慕不来的。
大牛被三凤盯得很是不好意思,红了大脸蛋子,连喘气都不那么匀称了。
二狠子吩咐二猪到临近的饭馆子叫了食盒,他已经很久没有陪着老太太吃顿饭了。
以前他没出事之前,整天在外面晃荡,偶尔回家睡个觉,几乎从来不在家里吃饭。
离家的这段日子里,他开始反省自己,自己都老大不小了,别人到了自己这个岁数,差不多都已经儿女成双了,而自己仍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满处飞,连个安稳的落脚点都没有,老娘岁数已经不小了,两个妹子一个香臭不分,一个因自己而吃尽苦头,也是该叫这些女人享几天福了……
从来只在桌子下面吃东西的三凤,今天居然破天荒的自己上了桌,还特意洗了手。尽管仍是满手黑皴,可总比一滴水也不沾的强。
二狠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裹着炕单子的傻姑娘,到底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三凤吗?
三凤有意挨着大牛坐,大牛一心想躲,却又躲不开。
三凤认准了他,他挪屁股,三凤也跟着挪。他站起来,三凤也会马上跟着站起来。
迫于无奈,大牛只得用眼神向大哥求救。
而大哥却假装看不见,压根不打算救他。
于是,大牛又朝干娘呲牙笑了笑,希望干娘能替自己说两句话。
老太太还没老糊涂,正愁傻闺女找不到主儿,今儿有主儿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把傻闺女打发出去,才不会替大牛说话哩。
大牛彻底绝望了,只能直挺挺地坐着,也不动筷子,也不端碗,挺好的人变成了一块木头。
二猪、三驴、四羊眼睛不瞎,头脑也不傻,就知道傻凤看上了憨牛。
他们乐不得看大牛的热闹,因此不但不管大牛的窘迫,反倒嘻嘻哈哈诚心气大牛。
“吃饭饭,不吃饭饭会变傻蛋蛋……”三凤用手从碗里抓起鸡脑袋扔在大牛用过的小碟子里,傻呵呵地跟大牛说:“你吃凤头,吃了长翅膀,能飞老高老高呢……”
大牛光是傻笑,根本不想吃。
三凤于是又下手从碗里捞出个鸡爪子来,“吃凤爪,成了凤爪变大马。吃吧,你吃吧……”
大牛已经尴尬到了极点,但碍着大哥和干娘的面子,又不能嚷三凤,更不能说走就走,也就只能呆坐着尬笑。
二猪嘿嘿坏笑两声:“我说傻大牛,人家三凤姐给你又是拿凤头又是拿凤爪的,你倒是吃呀。”
“就是就是。”三驴帮腔道:“人家疼你,你怎么着也得给人家个面子呀。”
说着,朝四羊挤了挤眼,“四羊,我说得对吧?”
“老对了。”四羊哑着嗓子说:“俺们几个可没有你这样的优待,俺们都是自己夹菜,想找人伺候还找不着呢。怎么着,你还等着三凤姐喂你呀?”
“闭嘴!”大牛把眼珠子一瞪,“我吃饱了不行吗。”
“喂喂。”三凤嘿嘿傻笑,“喂喂,喂喂。”
说着,强横地将鸡爪子杵进了大牛的嘴里。
这下好了,大牛想不吃都不行了。
一赌气,连骨头都不吐,咯嘣咯嘣将整个鸡爪子嚼碎咽了下去。
“瞧瞧、瞧瞧,到底还是三凤姐喂给的,他都不舍得吐骨头。”二猪嘻嘻坏笑着,诚心给大牛上眼药。
这话让一根筋的三凤听了之后可了不得了,捞出个鸡屁股硬塞进大牛的嘴里,“吃,吃,这个最好吃……”
不等大牛咽下去,又一根鸡爪子被三凤杵进了嘴里。
紧跟着,鱼头鱼尾,葱姜大蒜,丸子豆腐,三凤抓起什么就往大牛的嘴里填什么。
一时间,大牛的肚子开了杂货铺,酸甜苦辣咸,足足实实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五味杂陈。
老太太一边看着,一边感慨道:“俩人可真是般配呀……”
二狠子也说:“是呀是呀,我到今天才真正知道嘛叫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二猪、三驴、四羊以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嘻嘻哈哈地看着大牛遭罪。
大牛苦不堪言,却又只能默默忍受。
唉……
谁叫自己长得俊呢。
连傻子都稀罕自己。
我这命呀……
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