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周栖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陈遂意了。
前些年,他总是一个人见到陈遂意。
在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世界里,他欣喜若狂过,伸手挽留过,痛哭流涕过。
可惜,那么复杂的所有情感,从未真实存在过。
其实自从定期服用药物后,周栖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幻觉。
有时候他也会想停药。
因为在很多个瞬刻,他是真的想见她一面,哪怕只在妄想中。
很久很久之后的今天,她居然又出现了。
于是,周栖野笑了起来。
果然,陈遂意与他都知道,红色长裙还是让周栖野想起了十八岁那年,朱砂痣永远的红玫瑰。
“好久不见。”
周栖野如是说道,而站在黑暗里的女生往前走了一步,露出他无比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脸。
“好久不见,陈遂意。”
面前的陈遂意好像没变。
依然清冷的面容,还有那双明媚的眼。
记忆里的她与听说中的她慢慢重合,最后组成现如今周栖野眼中的幻觉。
听到周栖野的喃喃自语,她似乎挑了挑眉。
很轻的一下,却又桀骜如风。
两人对视许久,久到周栖野终于肯眨眼,她才说话,慢吞吞地问他:“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过往的幻觉里,她从未问过周栖野这个问题。
周栖野原本平静的心,又因为这一句,开始隐隐作痛。
他在想什么?
他无数次,多么想伸手触碰她。
可他不敢。
因为他知道,伸手触碰的瞬刻,泡沫会化为虚无,眼前的陈遂意会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所以周栖野只能笑。
笑着歪了歪头,这一次,说出了他从来不敢对幻觉里的她讲出的真心话。
“我在想,你怎么狠心离开的。”
“陈遂意,我可以恨你么?”
“恨你一辈子,讨厌你一辈子……一辈子都忘不了你。陈遂意,可以么?”
他一句接一句地追问着。
陈遂意却只是停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他,再没有开口。
而问到最后,周栖野也笑不出来了。
他噙着泪看向站在暗处的她,贪婪的目光划过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最后定格在她干净的眼。
“这一次,让我先走吧。”
无数次,眼睁睁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陈遂意又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周栖野真的太痛了。
那么这一次,原谅他自私一些吧。
原谅他不想再看她的背影,原谅他不想再承受她的离去。
陈遂意,原谅周栖野吧。
哽咽着的周栖野毫不犹豫地扭头,大步向前走去。
往前走,直到很远才敢回头,回头——
然后妄想彻底死去,希望彻底枯萎。
她没有追上来。
她没有再出现。
悬了很久的泪水终于从周栖野的眼角滑落。
他一声不吭地抬起手背冷静拭去。
如今的他,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沉湎于痛苦里无法自拔。
周栖野不是早该承认了吗?
她是假的。
这一刻,在妄想再一次死去的这一刻,只有京北的风听到周栖野无声的呢喃与叹息。
他说。
“都是假的。”
35.
药物好像渐渐失效了。
周栖野坐在精神科的诊室,神色平静地回答着医生的问话:“我最近幻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医生皱着眉翻阅着他上一次的病历,再次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周前。”周栖野慢慢低下了头,心不在焉地转着手腕上的佛珠,“我……想起了她穿红色长裙的样子,然后就见到了她。后来,反反复复的,在人群中见到过她好几次。”
“这个药,你是刚减对吧?”
周栖野抬眼,看向医生指的药名,点头。
那一瞬间,医生的眼里流过一丝明显的怜悯。
医生怜悯他。
周栖野默了片刻,然后再次低下了头,安静地摩挲着那串冰凉的佛珠。
几秒后,周栖野听到医生对他说。
“看来减了药病情就加重了,那这个药动不了。你重新加回去吧,等稳定一段时间再说。”
36.
重新加了药,幻觉却没有好转。
当推开陈家老宅的大门,轻车熟路地走进陈遂意常待的那个书房时,椅子上懒洋洋的那个身影让周栖野瞬间瞪圆了双眼。
他从未在这里见过陈遂意。
从未。
推门的动静引得那人抬眼。
她抬起了头,淡淡的目光与周栖野对了个正着。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
周栖野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
她似乎笑了一下。
“怎么?这里是我家。”
她的言外之意周栖野自然能听懂。
“是啊。”周栖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但是,以前你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哪怕是幻觉最严重的时候,哪怕是周栖野缩在书房的角落哭成泪人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可是现在,她却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这里。
眼前的陈遂意手里拿着一支笔,周栖野刚推开门的时候,她甚至悠闲地转了两下,就像当年在鹿南的教室里她做过的那样。
她如此鲜活。
她如此真实。
明明,这一切就像真的。
周栖野几乎又快要陷进去,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幻觉。
“嗯。现在我来了。”
陈遂意安静地坐在那里,回答。
仅此一句话,周栖野忍不住往前进了一步。
进了一步,却又在她平静的注视下迟疑着往后退了一步。
想触碰,想伸手。
短短几秒钟,周栖野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可是,到最后,他却什么也没做。
周栖野只能停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她,略带哭腔地对她说:“我成功了,陈遂意,你知道么?我打破了世界纪录,我是奥运会冠军,当初的梦想,我实现了……”
“嗯。”陈遂意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那么温柔,像流淌的月光,让周栖野忍不住地想哭,“我知道。”
周栖野强忍着泪意,摇头:“你不知道。”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陈遂意放下了那支笔,坐在椅子上一错不错地望着他,语气很淡,但异常坚定:“周栖野,我都知道。”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陈遂意不知道周栖野有多痛苦,陈遂意不知道周栖野有多难过,陈遂意不知道周栖野有多绝望。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她不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
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那一刻,周栖野唇边勾起了一抹笑。
嘲讽的、无奈的、苦涩的。
他说:“那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话音刚落,陈遂意站了起来。
她向他走来。
步伐很慢,短短几步路,似乎走了一个世纪。
走了一个世纪的陈遂意来到周栖野的面前,回答他的问题:“周栖野,我都知道。”
她太温柔了。
这一刻的她,太真实了。
周栖野往后退着,一步接一步地往后退着,在每一步的后退里,都是他在恐惧着——
害怕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所有温情就会化为泡沫。
情感告诉他,面前的她像是真实存在的。
理智对他说,这不过又只是他的妄想罢了。
这种极致的拉扯让周栖野痛苦。
他靠在门上,忍不住喘息,忍不住哭。
“可是……你是假的。”
再真实,也是假的。
陈遂意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在意识到真相的瞬刻,周栖野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越看,越沉溺,越难以挣脱,越痴心妄想。
于是他转身,想要逃离,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拉住。
温度传到他手腕那一刻,周栖野像触电般甩开了手。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不敢相信那一刻自己真实的体验。
而原本该消失的人,此时真实地站在他面前,甚至抬起手,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对他说。
“周小狗,别哭。”
“我是真的,不信你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