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叙和莉迪亚度过了一个安稳的晚上,第二天清晨,有士兵敲响了她们的门。
年幼的苦修士立刻醒了。她呆了几秒钟,一骨碌钻出神眷者的怀抱,飞快地收拾起床下去应门。苦修士的袍子一套就好,士兵没注意到莉迪亚脸上的眼屎和嘴巴边上的口水迹子,但这对莉迪亚的心情没有半点安慰。
安叙伸着懒腰爬起来,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大哈欠。“谁呀?”她揉了揉眼睛,对上莉迪亚阴沉沉的脸。虽然对方依然可以被称作面无表情,但安叙没来由地觉得莉迪亚好像在生闷气。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在怎么又不高兴啦?她奇怪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最后乐观地想,大概入了教廷阵营的人都很容易情绪激动吧。
“将军大人有请。”莉迪亚说。
说到将军大人,安叙立刻回忆起了昨天那顿友善的招待。她套上衣服,闻了闻领口,总觉得还能闻到烤肉的芬芳。被这么一撩,她又饿(馋)了,很希望将军那儿有可以蹭到的口粮。
怀着这样美好的向往,安叙没用几分钟就收拾就绪,紧跟传令兵向简进发。简就在城楼下等她们,大概没预料到苏利文小姐起床的速度,远远打上照面时将军大人还在啃一个小圆饼。这个世界的人基本只吃两餐,非常有钱的贵族和消耗很大的体力劳动者才在早上吃点面包垫垫饥。不过安叙在她的世界里早饭也只吃路上买的包子花卷,她觉得这个世界的垫饥小点心和早饭本质差别不大。
简单讲,让她吃就ok,她不挑的。
“日安,神眷者阁下。”简招呼道,远远行了个礼。她行的礼比昨天招呼修道院长时郑重的多,只是依然并不完全正式——没人能拿着半个小圆饼正式地行礼。
“早上好,将军大人!”安叙快步跑了过去,眼巴巴看着她手上的圆饼。简弄错了她在意的重点,加快速度吃了几口,扔了剩下的碎屑。她刚要开口,就看到神眷的少女肉眼可见地垮下了肩膀。
“你吃吗?”她福至心灵,试探着问。
“谢谢!”安叙毫不犹豫地说。
简失笑着看向副官,副官对旁边的小兵低声说了句什么,小兵很快跑了个来回,把小圆饼放到安叙手中。安叙道完谢,一口咬了上去,觉得仿佛咬了不锈钢勺子,脑壳都被反震力搞得发麻。
“神眷者阁下?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简呆道,“没事吧?不急啊!”
可是这个东西真的能吃吗?安叙盯着拿出嘴巴的饼,上面只有口水没有牙印。她心有余悸地用手指掐了掐饼,连道划痕都没留下来。
难道这才是日常伙食水平?将军的早餐也只吃这个?边境的战士们生存条件也太艰苦了!好惨!安叙同情地看着简想。
难道进入神学院就别想吃饱饭的传言是真的?不一下子吃完就会被没收的传言也是真的?好惨!简同情地看着安娜想。堂堂苏利文家的独女,还用这样可怜的眼神看我……她忍了忍,没忍住,上前一步拿过圆饼——拿走的时候居然还能感觉到神眷者抓着不放的微弱力量,简直让大大咧咧的将军感到了难得的心酸——咔吧一声掰成两半。
“慢慢吃,不用着急。”她尽量放缓了声音,用很久前喂幼妹吃东西的眼神看着神眷者。副官不小心看到这个表情,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
钻石虽然硬度大,但是很脆,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是钻石粉末也不能吃啊?安叙敬畏地看了牙口特别好还一脸期待(?)的将军,仿佛站在多年前的寝室中,被室友塞了一捧土特产烤蚂蚱。
罢了,舍命陪君子!她一咬牙,衔住小圆饼的边缘……咦,软的?
安叙再次把圆饼从嘴边拿开,定睛一看,只见坚硬的岩石外皮内裹着一层软软的东西。她试探着舔了舔,能尝到浓浓的奶味。她这才醒悟过来,这玩意不是麦饼,而是某种干酪。
如果安叙有安娜.苏利文的记忆,或是她在神学院时没有图方便餐餐只吃吗哪,又或者克里斯没照顾她到只给她投喂处理过的食材的话,安叙本该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岩皮软干酪,由新鲜奶酪压制风干而成,外壳坚硬内部柔软细腻。它的原料简单易得,味道不错,方便储存,容易填饱肚子提供能量,不讲究的武夫们拿着它上路,贵族们会将它切开涂抹在面包上,是种贵贱咸宜的早餐。
顺带一提,方便储存的另一个原因是外壳硬到虫子都不吃。过期岩皮干酪可以当武器、碗垫,直接丢在地上相当于碎石铺路,所以将军大人扔掉那些真的一点都不浪费。
想明白这事的安叙感激地对简点了点头,放到简眼中,就变成了被投喂的感激。这一通乌龙打乱了原计划,也让简不知不觉同仇敌忾,不把安叙放在针对对象的位置上。
“那群穿袍子的……”她愤愤道,看到副官大卫用力使的眼色,含糊地咽下下半句。安叙忙着吃干酪,简趁这个空档瞥了她身边的苦修士一眼。莉迪亚眼观鼻鼻观心,玫瑰念珠在手上拨动着,嘴唇翕动,想也知道在念什么。将军在心中冷哼一声,她最见不得这些伪君子装腔作势的样子。
“来吧,我们去城墙上看看。”简说,“你的父亲爱德华伯爵曾在这里服役。”
将军在前面领路,安叙跟在她身后,莉迪亚再落后一步,副官则缀在队伍末尾。城墙和下面看起来一样高,台阶走起来有些奇怪,安叙总觉得走着走着会绊到。她往前看,简依然昂首阔步地走着;往后看,低头行走的莉迪亚步子小而快速,副官也走得毫无异状,看到她回头还礼貌地笑了笑。
“请小心脚下,神眷者阁下。”他说。
“你父亲和你谈过提比斯防线的城墙吗?”简问,又自顾自回答,“提比斯是最年轻的防线,这里也就在几十年前才建好。台阶大小有点不一样,走惯了的守军能跑上跑下,奸细、敌军和爬上城墙的异兽会摔倒。”
安叙“哇”了一声,很为这种战场智慧惊叹。城墙样式古拙(以现代的眼光来看),由坚硬的石块构成,颜色灰扑扑的,真有点像刚刚吃过的岩皮干酪。填补中间空隙的建筑原料不会就是干酪吧?安叙想到了长城,听说古代的城墙是用糯米当粘着剂的。
“几十年前建好的?”
“对,大概五十年前亚默南才把防线稳固在这个位置。”简爬上了城墙,感慨地拍了拍瞭望塔,“从此苏利文堡……也就是现在的艾博里城不再是人类极南的防线。这里曾是一片废弃数百年的荒野,神眷者阁下的祖母那一代亲眼看着这座城在荒野上建起。”
寥寥数语,勾画出半个世纪前边境人类的奋斗。安叙想象着当年的场景,先人们要付出多大的辛劳和牺牲,才能在人类与异兽的边境上钉下这座雄伟的堡垒?提比斯堡当然无法与神学院的壮丽华美相提并论,它其貌不扬,看上去就沉重而结实,像块顽固的岩石,像个肌肉虬扎、憋着气扎根在原地的矮人。
“建成花了多久?”安叙问。
“半年。”
“半年?”安叙吃惊地重复道。
她见过传说中刀插不入的金字塔图片,也攀登过作为文化古迹的古城墙,将那些古迹和脚下的年轻的古城墙比较,后者的坚固整齐程度看上去有过之而无不及。古埃及和古中国的建筑无不依靠巨大的人力物力和时间、耗费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建成,眼下这个城堡却只花了半年?
“当时的国王陛下几乎将全国能用的土石异能者都弄来了。”简笑道,“最麻烦的是让那些只会投石头的战士学着像匠人一样建造。据说其实两个月就建好了城,但承重出了问题,第一次面对异兽进攻时没撑多久就塌了,还是靠异能者扔石头才熬过那次兽潮。”
安叙为脑海里的画面笑了起来。对啊,这里有异能设定。之前困在学院当中,异能的存在有点像个人能力等级,她想,除了攀比没多大存在感(整个学院经历了“雷霆之日”的人一定会拼命摇头),到了外面才能感受到本质的不同。要是有异能的人再多一些,这个梦里的人类大概和奇幻故事里靠天赋生存的魔法种族差不多了吧。
“苏利文家世代驻守边境,哪怕在提比斯防线建起后依然如此,‘南之哨兵’名副其实。”简说,“在多年以前,爱德华伯爵也曾在瞭望塔上眺望远方,寻找着兽潮将至的痕迹。怎么样,神眷者阁下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
安叙点了头,简立刻推开一步让出瞭望塔的入口。“来吧,抓住铁栏,别担心,我在后面接着你。”她说,待安叙爬了上去,自己也闪进瞭望塔中,转头道,“大卫,你们就别挤过来添乱了!”
莉迪亚正要上去,大卫拉住了她。“哨兵向来只有一到两个人,多了怕承重出问题。”副官和气地说,“您要不要也吃点什么?上面风大,要随我去前面能避风的地方吗?大人们下来时那边能一眼看到,不碍事的。”
苦修士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不动。副官不为她否决了全部建议尴尬,他好脾气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干酪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