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只是在说气话吧?”弗洛拉用近乎央求的语气问。
女仆长弗洛拉震惊归震惊,还是忠实地完成了安叙的命令,把依然想要争论的劳瑞恩打发了出去。但一打发完骑士,她便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急着确认安娜伯爵胡来的旨意。
“什么气话?当然不是。”安叙回答,“那样滑不溜丢的墙头草老油条,怎么能当我的骑士?人走地留下,他的地……不对,是我的地,可比他本人重要得多。”
“不,夫人,是关于您的第一骑士。难道您真要让一个,一个……”弗洛拉抿了抿嘴,总算碍于主人的情面,没把难听的话说出口,“一个这样的人,担当您的第一骑士吗?”
“不行吗?”
“当然不行!”弗洛拉气急道,“太荒唐了!您要天下的人怎么看?如果这件事传开,再没有骑士会来的投效于您了!”
“没有就没有咯,都说了不需要。”
“夫人!”弗洛拉苦劝道,“您不能光凭自己的私人嗜好,随便任命一个不清不楚的人当首席骑士啊。”
“第一骑士的任命不都是领主凭着自己的私人喜好来的吗?”安叙奇道。
“第一骑士”(也能称作首席骑士)的分量很重,知名度和时髦值都很高,十个骑士故事里主角有九个都是第一骑士,剩下一个也在故事结尾打败了原有的第一骑士,成为了新任首席。但归根到底,在这个世界里,能决定首席骑士头衔花落谁家的人,依然只有领主本人。与其说得到这个头衔的人有多战功卓越,不如说他或她最得领主赏识。
所以弗洛拉说的反对理由,简直和靠贪#污走#私发家致富的家族表示“像我们这样家世清白的家族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娶一个来历不明不白的女孩儿的~”一样,仿佛在逗她笑。
“所有首席骑士都是经历多年训练、正式册封过的高贵骑士,克里斯.菲尔德却是一介罪人!”女仆长继续据理力争。
“提比斯边境的罪民还不是号称永不录用,我用了,也没见谁来讨伐我。”安叙不以为意道。
“那得多亏斯图尔特家的帮助,遮掩了发生在边境发生的事。而第一骑士的任命注定人尽皆知,倘若传到了王都,这不是在打国王陛下的脸吗?”
“国王把克里斯给了我,怎么处置就是我的事。我可不会还的。”
“可他是个omega!”弗洛拉忍无可忍地吼道。
安叙被她的爆发搞得一愣,女仆长把心里话说出了口,索性不再迂回婉转,直接说开了。
“克里斯.菲尔德只是个omega,一个omega!”她泄愤般重复道,“他犯了叛国罪,若非您的仁慈,根本不配与您共处一室。您太过年轻,没有接触过身家清白的贵族omega,才会被这样乏善可陈、粗俗不堪、在外抛头露面的omega迷了魂!”
“喂喂喂,注意用词啊!”安叙皱着眉头插嘴道。
“抱歉,夫人!为了苏利文家的荣耀和未来,今日我便要忠言逆耳了!”女仆长豁出去地说个不停,“这样一个居心险恶的omega引诱您纵情声色,将他随时带在身边,屡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yin乱之事……这姑且可算作少年人的风流,但如今这个omega如此欲壑难填,居然将主意打到了首席骑士之位上!难道您还要对他言听计从吗?这样不知廉耻的的omega,根本不配得到您的宠爱啊!”
安叙的脸色变得非常精彩。
“你,”安叙吸了口气,槽点太多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你什么时候看到他勾引我了?言听计从?长眼睛都看得出来我在欺负他吧?”
而且我就牵牵小手!顶多亲一口!放在123言情都不会和谐的好么!什么叫“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yin乱之事”?!
“谈何‘欺负’!您对他做什么都是在抬举他!”弗洛拉说着,还狠狠剜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旁边的克里斯,“您只是少不更事,不知道欲擒故纵的把戏。我们这些仆人见多了那些情人假清高的嘴脸,他们一个个摆出与世无争的高洁面孔,心里其实比谁都着急大人们的恩宠,特别是不能生的那些……”
“停!”安叙喊道,“和克里斯有什么关系?我自己突然想让他当第一骑士的!”
“一定是他时不时露出一副向往重操旧业的模样,让您在觉得他与众不同的同时,不幸被潜移默化,还以为这是自己的观点。”女仆长笃定地说。
安叙抬起一只手,指了指门。
在一个讨厌宅斗宫斗小说的爽文爱好者耳边大声朗诵虐主渣贱直x癌小说,强迫一个女权主义作者写沙文主义仇女种#马小说,逼一个乐于单身一辈子的人去参加全是逼婚逼生亲戚的饭局,深仇大恨不过如此。
安叙觉得喉咙噎住了,这还真是冷不丁出现的精神污染啊!用个糟糕的比方,大概是你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人强塞了一口新鲜*的狗屎。对方一边塞还一边大义凌然地说:都是为你好!趁热吃不要客气!
她觉得克里斯的品格和自己的智商都被侮辱了。
女仆长弗洛拉一脸大义凛然兼忧国忧民地走了出去,安叙对她一字不发,纯粹是担心她继续待下去还会说更多恶心人的话。封建余毒滚蛋!!
严格说不是封建残余,现在的时代妥妥的就是正封建,弗洛拉是女仆长,安叙是封建势力的特权阶级,她享受着特权红利,依然觉得这边的观念简直老鼠屎一样恶心。
没等安叙缓过来,夏洛特又走了进来,她想劝的事情和弗洛拉一样。
“你也来劝我?因为omega所以不行?”安叙翻了个白眼,“你之前的上司伊芙也是个omega吧?”
“克里斯.菲尔德毕竟在国王陛下和乌尔堡的贵族当中留下了名字。”夏洛特说,“对事不对人地说,那会使王都得到插手汶伽罗防线的借口,此时让他们注意到我们并不是个好主意。”
“我杀了德里克那批叛党,杀了冰雪之民的头领,杀了主教。”安叙扳着手指头说,“你还担心我多个麻烦?我看国王本来就没多在意他,不然也不会把他丢给我。”
夏洛特的嘴角抽了抽,看着摆明了虱子多了不怕痒的安娜伯爵,知道从这方面劝没有用。
“即使您不在意,也该为克里斯先生想想。”她说,“您这样等同于把他放在了风口浪尖上。”
“说得好像他之前就很低调安全似的。”安叙说,“我刚发现以为是自己人的家伙对他好大的无名仇恨。”
“大人,omega身居高位本来就是很不容易的事。”夏洛特诚恳地说,“聪慧如伊芙大人,也不得不一直身居幕后,那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omega当骑士就会招致重重非议,何况是首席骑士,克里斯先生会因此受到无数阻力。如果您真心喜爱他,还是低调一些,不刺激别人为好。”
“怎么个低调法?”安叙反问道,“不册封他?不让他做骑士的事?不让他在公共场所拿剑?别开玩笑了!你信不信,就算我把克里斯关在家里,用布罩起来,让他一辈子都不在公共场合拿剑,他做过骑士这件事还是会刺激到那些伪劣产品脆弱的自尊心!”
开始说让克里斯当第一骑士,只是随口一应而已。
但事到如今,安叙反而认真了。她哪里是没看到阻力,她正是看到了反对自己的庞然大物,才被激起了胸中那一口气。挡在克里斯和首席骑士的位置上的东西长得相当眼熟,在现实的世界里,它也挡在安叙,还有许许多多弱势者面前,无非体型没这里的那么庞大。
夏洛特的说法有没有错呢?乍一看比弗洛拉温和善良的多,但这样的“温和派”,从结果上看也并没有特别温和吧。
说着“生下女儿会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女孩儿倒霉”,于是堕掉女胎的人。
说着“同性恋的生活非常艰辛,不能让孩子感受到”,于是逼迫自己只爱同性的子女结婚生子的人。
说着“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不从众做这些小坏事会有阻力,是情商不高的表现”,于是劝解甚至唾弃拒绝同流合污者的人。
这些不算大奸大恶的芸芸众生,有没有想过,自己正是给别人身上苦难、艰辛、阻力的一份子呢?如果所有人都这么想的话,这个不算好的世道,难道静静等待着,就会变好吗?
安叙不太爽。
这个梦的这个部分太贴近现实,以至于她没法愉快地当成游乐场,一不小心入了戏,开始真情实感起来了。这种感受就像想逃避现实打个监#禁系十八#禁游戏的时候,一不小心太带入现实,变得没法愉快玩耍,只想把游戏里的强叉犯拖出来先阉后喂狗一样,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但是,今后未尝没有可以爽起来的地方。现实中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法螳臂当车,可在她的梦中,难道还不能改变这种状况?
实在不行,杀就是了。安叙简单粗暴地想。以理服人?呵呵,我比较信奉以暴制暴。
她态度坚定的回绝了夏洛特,终于能清净一下。房间里只剩下克里斯,安叙忽然想到个严重的问题,她还没问过克里斯本人。
“抱歉,刚才我其实在赌气,都没问你自己想不想。”安叙不好意思地说,“你自己想当骑士吗,克里斯?”
刚才那三拨人,谈到克里斯的时候都不避着他本人。克里斯在旁边听到现在,要说震惊也已经过去了。尽管如此,安叙直接问他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克里斯能看出安开始只是随口一说,多半是不喜欢来见她的那个骑士才拿他做了例子。来劝的人越多,安就越逆反心理,把随口一提的事情变成了铁板钉钉的决心。克里斯已经开始思考被强行任命为首席骑士后要面对什么,以及是否该劝说、是否能劝成功了,没想到安会承认自己在赌气,还来问他意见。
“我喜欢当骑士。”他斟酌着语句说,“但担任第一骑士……”
“我不需要别的骑士,只需要一个,那一个就是首席骑士。”安叙说,“你就说你想不想好了,不想,我就去和他们说我在开玩笑,不会逼你;想,你就直接说想,其他事不用担心。”
劝说卡在克里斯喉咙口,一时没说出来。
想不想当骑士?当然,否则当初他不会为一个招贤令跨越整个亚默南。
克里斯曾在无数次挥汗如雨的练习中向往着成为骑士,当时他还小,还没分化成omega。他在练剑的间隙神往地听着骑士的故事,最吸引他的是骑士公正高洁地救助需要帮助的人,荡平不平事,惩戒作威作福的坏骑士,让人民安居乐业的部分。长大后克里斯明白了成为首席骑士也不能荡平人间不平事,自己不可能成为骑士,现在更应该为了更多人好劝说安不这么做。但要说不想当骑士,那一定是谎言。
克里斯并未停顿多久,只是一下卡壳而已。安却蓦地靠近他,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仿佛得到了什么答案。
“你想。”她说道,不由得微笑了起来,“你想的。”
房间的门被敲响的时候,安叙很想愤怒地对外面说“我不听劝滚滚滚”。她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南希。
“你也来劝我啊?”安叙扁着嘴说。
“如果是,安就不让我进门了吗?”南希比她还夸张地扁着嘴,“哎哟,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
安叙笑了起来,开门让她进来,接着关上门杜绝外头探头探脑的目光。克里斯给南希拉了椅子,南希笑道:“谢谢,克里斯,你真是相当贴心。能再给我倒杯水吗?”
克里斯出去倒水,南希这才转向安叙,说:“安,你是怎么想的呢?”
“就这么想的。”安叙摊了摊手,“让克里斯当首席骑士,认真的。”
“克里斯是个好孩子。”南希说,“你不占着他不放的时候,他总是来帮我们忙,话不多,但心地很好,很会照顾人,我能看出来。”
今天可算听到一句说克里斯的好话,安叙喜滋滋地附和道:“那是。而且他的确是个很好的骑士,特别能打。”
“我对疾风骑士团也有所耳闻,一个omega能做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南希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太糟践他了。”
安叙吐了吐舌头,并不回答。怎么说呢,被长辈这么说本该有点难堪,但安叙死猪不怕开水烫,反倒有种迷之欣慰:这个世界还是有正常人的啊。
“如果你真打算让克里斯做首席骑士,最好别再这么对他了。”南希正色道,“对你们两个的风评都没有好处,退一步说,开了这个任人唯亲的先例,对你今后的任命可信度都不好。”
“克里斯本来就很厉害的。”安叙说,“又不是因为我睡了他才让他当首席,他本来就有当第一骑士的实力。”
“但别人不知道。”南希说,“他们只看到你任命你的omega。”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安叙嘀咕。
南希无奈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就像安叙已经过世的外婆,拿着空了的糖罐,一副全知全能的表情,问她“这是谁干的啊?”。安叙被看得有些心虚,扭捏了一下,破罐子破摔道:“我既不想把克里斯关起来,也不想把他放开。这个没的商量。”
她顿了顿,忍不住又说:“我没其他特别想要的东西,只是想要他而已。”
想要愉快地游戏,刷怪,建设,谈个恋爱。拥有克里斯的重要性,几乎可以与拥有除他以外的整个世界等重。
最终南希摇着头离开了,没再劝她,只说“你心中有数就好”。安叙把她送走,被说得自己也有些迷茫,不知自己算有数还是没数。她一直在随心所欲,看不过眼歧视就去纠正,非常想要的人就抓着不放,要骂她监守自盗、只许州官放火也成。但做梦不就是随心所欲吗?她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可没闲工夫想着这件事三观正不正,只求心念通达而已。
反正不是真的。她看着走进来的克里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