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定很能理解。
这徐三郎也很年轻,他同那逝去的徐三奶奶不过才成亲五六年。而且这几年间,大多数时候夫妻二人是聚少离多的。如今,徐三郎好不易调任回京来了,夫妻间有了可朝夕相处的机会,佳人却已不在。
傅定心中也十分悲苦,但他知道,他心里的悲苦同眼前这位徐三郎比起来,怕是不到他的十之一二。
举步走过去,慢慢弯腰,在他面前蹲下。
徐霁早喝得烂醉如泥,但神智还略有些清醒。感受到了身边有人过来,他自然慢慢抬起头来看。
眼睛都是花的,努力适应了好久,才算是看得清眼前之人。
徐霁怎么可能不认识傅定,他虽喝醉了,但却不是傻了。他心里自然还是很清楚,在面对什么人的时候该做什么。
“汝阳王。”徐霁尊称了一声,然后努力着要撑起自己身子。可因实在太醉,努力了几次,最终仍是因体力不支而又倒了下去。
这种情况下,傅定自然伸手,去扶了徐霁一把。
徐霁踉跄着站起了身子后,赶忙向傅定请罪:“下官神态不雅,有辱王爷的眼睛了。”
傅定却说:“坐下来说话吧。”
“是,王爷。”告了谢后坐下来,徐霁身子仍坐不稳,晃来晃去。
还是手撑扶在桌子上,借到了力,这才勉强坐稳得住。
傅定倒没说自己是派人查了他行踪,特意找过来的,而是道:“办完差进来小坐,恰就听说你也在这儿。”傅定喉结滚动了下,他虽在劝他,可他自己心里其实也很难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有些时候,每每想起她已不在人世间的这个事实,他总也忍不住眼眶酸涩。
并且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就像是陈年老酒一样,初时只是觉得难以置信,一时无法接受。但时间越久,当越来越知道她是真的彻底的不存在这世间,真的彻底离开了……他才知道,原来这份不能言说的痛,后劲竟是这样的足。
偏偏这时候,他还得来劝她的丈夫。
想想也真是可笑得很。
但傅定觉得,若她爱他,若见他这般自暴自弃,想是走也走不安心的。他来相劝,不是帮他,而是安抚她的在天之灵。
想着是在为她付出的,傅定心里渐渐好受了些。
他也能稳住自己情绪,镇定下来了。
“逝者已矣,你该为活人考虑。”傅定声音低沉,如被陈年老酒浸润过了般,“往后的人生还很长,你还有很长一段自己的路要走。若她……若徐三奶奶天上有知的话,也不会想看到你如此这般落魄的一面。”
徐霁却突然捂面嚎啕大哭:“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辜负了她。”是他辜负了她,是他辜负了这么好的女孩儿。
想当初,她是满面欢喜着嫁给自己的,至今犹记,当年佳人年少,青春活泼,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活力。他看到她就开心,看到她就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可后来呢?夫妻多年之后,她早被磋磨得没了生气。
徐霁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固执和执拗害了棠儿。
若他能早点想得开,早点从那件事的阴霾中走出来,试着去同她谈心,一点点解开心结。或是把自己心里的心事告诉她,不让她误以为自己不喜欢她……那他们如今也就不会是今时今日这样的结果。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棠儿。
傅定却不了解他们夫妻间的过去,但他知道,夫妻间,哪怕感情再好,有些小摩擦也是很正常的。
傅定以为徐霁此刻的自责,是因为曾经的一些小矛盾。
“过去的就过去了,再多想也无用。事已至此,还是不要过分沉溺于悲痛之中,早早想得开才是正经。”又道,“徐大人是难得是有爱民之心,也有治国之才的人,如你般之大才,于国于民都有用。还是赶紧振作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徐霁如今哪里还想得到那些,他只想日日买醉,只想就这样浑浑噩噩着一日日过算了。
傅定知道,外人再怎么劝都无用,最终还是得他自己想通才行。
傅定行事也不喜欢拖拖拉拉的,所以话既说到,情意也尽到,便也不打算再多费口舌。
只见他站了起来,负手说:“大丈夫当志在四方,若觉曾经对不起妻子,就该好好对她的家人,好好守住原本属于她的一切。而不是如现在这样,日日买醉,逃避现实。徐大人这样,又有何用呢?最终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傅定说完这番话后,直接越身而过,疾步而去了。
徒留下徐霁一人呆坐在原地,整个人精神恍恍惚惚的。傅定的话在他耳畔萦绕,傅定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所以回了家后,徐霁如疯了般,第一次失态的冲进了母亲院子。
当年的那件事,除了他知道外,再无任何人知道。
就连母亲她自己,怕是都还不知情。
甚至那位奸夫,也早离开了京都,又去了边境驻守。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那天晚上他亲眼瞧见母亲同那个男人苟且开始的。
那样不雅的画面,那样光着身子的男女交缠在一起的画面,便是如今想来,他都恶心。
也正因此,他心里存了阴影。
婚后,不是没想过同妻子圆房,是他不能。
心里留下了那样的阴影,他根本举不起来。
也是本能的,有些拒绝去做那样的事。在他心里,从那一刻开始,那种肌肤之亲,就成了恶心。
这几年来,他虽性情变了,但对母亲却从未如此过。
今日,是他实在承受不了失去妻子的打击,再加上听了傅定的那番话,他便再也绷不住了。
乔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儿子。
见他喝得东倒西歪的回来,又有冲砸的架势,妥妥的一个酒鬼样,乔夫人不免也皱了眉头,心生厌恶起来。
“你在发什么疯?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人样子吗?”乔夫人很生气,觉得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作贱自己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不可思议,“你媳妇病逝,举府上下都很悲痛。可人都已经走了,你这样又有何用呢?”
“你日日买醉,饮得烂醉如泥也就算了,如今,竟还如此无礼的冲撞到自己母亲跟前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徐霁此刻其实已经没之前在酒楼里时醉了,一路回来,吹了风,方才又发了火,其实他的酒劲已经褪去大半。
这会儿功夫,他脑袋很清醒。
所以听母亲这样说,他只觉得好笑,道:“读书?母亲也是自由熟读诗书长大的,可母亲您呢?您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面对儿子这般质问的母亲和凌厉的眼神,乔夫人一时竟有些气势不足,往后倒去。
她脚下踉跄着,倒坐在了椅子上,心里很慌,如擂鼓般。
不知怎的,面对儿子的质问时,她忽然有些心虚。
而此刻,徐霁却厉声呵斥着母亲屋里的那些丫鬟:“都滚出去!”
丫鬟毕竟是乔氏的,乔氏乃当家主母。所以,若非有主母发话,她们也不敢擅自听徐霁的话。
只能为难着跪了下来,等着乔氏开口。
乔氏这次倒没再斥责儿子,而是说:“都下去吧。”
丫鬟们见状,这才齐齐应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