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女儿嘉梨,诸葛忆荪留前来相送嘉梨的诸位太妃、太嫔在宫中宴饮。
又因为南境也不太平,南虞动作频频,两国历经了十余年的和睦,又到了剑拔弩张之时,诸葛忆荪担心南虞一旦生事,只怕会殃及到资州、澧州,唐简卉母子三人也要受战乱袭扰,便让甘绎派人将唐简卉从前的金鸳阁清扫归置出来,留唐简卉带着澧王、资王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唐简卉与两位王爷也称谢不尽。
诸葛忆荪正带着诸位太妃、太嫔往含章殿走去,甘绎差人来说,金鸳阁已经布置妥当,诸葛忆荪便对唐简卉说,“卉儿过去瞧瞧,看他们布置得可否合你们母子的心意,若是有不妥之处,直接与他们说了,让他们重新归置便是。”
“是,多谢陛下恩典。”唐简卉说着,便带着两个儿子先一步往金鸳阁去了。
裕太妃和许太嫔、牛太嫔也想回自己从前的住处看看,诸葛忆荪也一一答允,对裕太妃等人说道,“横竖午宴还早呢,不如在宫中多逛逛,等逛累了再来含章殿用膳吧。”
众人也都称谢,便带着儿女、宫人往后宫去了。
先帝的嫔妃散后,留在诸葛忆荪身边的只剩下祯太妃周清岚一人,
诸葛忆荪看她有些魂不守舍地,便说道,“日头还早,姐姐不想回从前的天璇宫去瞧瞧?”
“天璇宫早已物是人非,看了徒添伤感,还是不去的好。”
祯太妃神情淡然地说道。
“姐姐这般,可是为嘉梨远行而担忧伤神吗?”诸葛忆荪问道。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女儿出远门,哪里有不担忧呢?您是嘉梨的生身母亲,想必心中的忧虑,比妾身更甚。”祯太妃说道。
“是啊,不过谁家的女儿谁知道,”诸葛忆荪说道,“这孩子虽然是我所生,在姐姐的膝下养大的,她的性子,没有比咱们俩再清楚的了,她心中自有一股野性,而姐姐宽和,我也纵容娇惯,不曾磨灭了她的这股野性,从她小时候我就明白,虎狼不能当猫养,这孩子终将是要出远门历练一番的,今日的离别,多年前我就已经预想到了,正如同放鸟儿归于苍穹翱翔,该替她高兴才是,伤感忧愁倒是淡了些。”
“陛下豁达,妾身仍旧是小妇人之心,实在望尘莫及。”祯太妃苦笑着说道。
“姐姐哪里话?姐姐乃心热之人,因此才将嘉梨养的这样慷慨热诚,这正是姐姐的好处呢。”诸葛忆荪说道。
“其实,除了离别的不舍,我倒是有些羡慕梨儿,”
祯太妃看着眼前的宫室,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
“羡慕梨儿?”
祯太妃说着,回忆起自己刚进宫时的情景,“是啊,我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被册封为才人,预备着选入宫中、侍奉陛下,那时候,我整日在府中学习礼仪、学习规矩、学习烈女、贤女的德行,学习如何去取悦君王,入宫后,又在崔皇后的座下,一直规行矩步、如履薄冰一般,磋磨了那么些年,一步步从先帝的才人,熬了十余年,晋升到了美人,后来承蒙陛下照顾妾身,又升为了贵人、婕妤、淑媛、嫔、妃,乃至今日的太妃,在父母族人的眼中,妾身与姐姐是他们的骄傲,是周氏家族的荣光,可是这些年脚踩荆棘、一步步走来的心酸、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罢了。”
二人正说着,有宫中的女官领着年幼的小宫女正过了华林门,往后宫中走去,
“是啊,只是姐姐不知道,如今京城的许多人家,还将姐姐视为榜样,要将家中的女儿养成如姐姐这般,好光耀门楣呢!他们倒是以梨儿为反例,告诫女儿,万万不能变成梨儿这般管束呢!”诸葛忆荪说着,指着那些小宫女说道,“只看这些想尽了法子,要把女儿送入宫中的人家就知道了。”
“榜样?哼,这些人可少造些孽吧。”周清岚说道,“我已经是年逾五旬之人,我这一辈子,走了大半生,也不过是从一个门,走进了另一个门,从一个牢笼,被送进了一个更光鲜亮丽的牢笼,从来不曾脱离这高耸的宫墙,到外头去看看,我这一生,就在这些小时候的道德、礼数、规范、长大后的头衔、名位、恩宠、家族荣光上,被消磨、啃噬干净了。我这个人的悲欢、这个人的命运,从来都是被别人做主,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因此我羡慕嘉梨,也要成全嘉梨,成全她心中的野性,也像您一样,打心里为这个女儿出走而高兴,希望她永远不要活成我这般模样。”
“听姐姐这样说,我心中真是好生丧感慨,嘉梨何其有幸,能被姐姐教养,我亦何其有幸,当初将嘉梨托付给了姐姐,这正是我们母子的福气啊。”
“陛下快休这样说,妾身何以敢当?”
“姐姐今日与我吐露肺腑之言,我倒是有一事想要拜托姐姐。”诸葛忆荪说道。
“不知是何事?陛下只管吩咐便是。”祯太妃说道。
“姐姐看,这些刚选入宫的宫女们,”诸葛忆荪看着陆续走入华林门中的宫女,“她们比嘉梨、嘉秀小不了多少,可是年纪轻轻,就要进入了宫门里,只怕终其一生,都再难出这门,即便宫门,也会被她们的父兄送到别的不可见人的去处,像家族的祭品和礼物一般,一声都要被四处辗转贩卖了。”
“是啊,”祯太妃感慨着说道。
“这世上没有放养、宽待自己的女儿,却拘束、苛待别人女儿的道理,”诸葛忆荪说道,“我不想让这些宫人们,和先朝的宫人们一般,只学女红针织、歌舞礼乐、吟诗作曲,整日为了争夺上司的怜爱、争夺帝王的宠爱而消磨作贱自己的珍贵一生,后宫的嫔妃等级也好,女官等级也罢,多半是为了驱使奴婢们为了争夺主人宠爱、也为了主人好统御奴婢所设立,这一层一层的虚衔,不知道虚耗了多少的闺阁女儿的青春,如今也是时候改一改、变一变了。”
“陛下的意思是……这变改后宫等级之事,要妾身来……”祯太妃有些难以相信地说道。
“不错,姐姐心思细密,心中又有抱负,从前也是料理过宫事的,由姐姐来做此事,再合适不过了。”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妾身愚昧,一时没有头绪,不知道这延续了几百年的后宫品级,该如何变改才好?”
“其实后宫品级倒是可以保留下来,不必一概废黜,只需要精简一二,再者,便是这品级可以像外朝的百官制度一般,以后宫人入宫,除了礼仪、技艺,还要教授其文武之道,再以宫人之才授予职衔,”“妾身有些不解,不知该如何授予才好?”祯太妃问道。
“善文者依据其文采赐予文职,善武者依据其武艺赐予武职,善匠人百工技艺者依据其技艺赐予匠人之职,往后宫女的品级不以资历论,只以才学论,在上着不能以资历压人,只能以才学服人,朕会在宫中重新设立内学,重启晏康年间的开阳学宫与长欢武宫,从天腰川女宫延请文师傅、武师傅、匠人师傅教授宫人们,让宫人们陆续入内习学,再有,朕也会让通议台与侦访台的人,督促考察宫中女官、内官,不许有暴虐欺凌之事,让宫人们各循其天性、学其所好,不必像从前那般,只学一些伺候取悦人的把式,免得白白耽误了她们。”
“妾身听明白了,只是此事浩大,只怕妾身一人应对不过来啊。”周清岚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个你不必犯愁,朕也会择选几个得力之人,协助你来做的。”诸葛忆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