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婴的回归轰动了整个二院妇产科。甚至全楼都在口口相传——有个断气的死胎起死回生被送回来了。
郗永清去宝泉村之前没跟于淑兰说过自己的去向,主要是怕事情万一办不妥没办法跟她交代,还有就是于淑兰产后大出血恢复得一直不是很好,怕她一直惦记着会伤神伤身。
于淑兰自打清醒过来就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当妈的命,直到郗永清把抱着孩子的二奶奶一行人领进病房的时候她都还在莫名其妙。郗永清的丈母娘是知道内情的,看见襁褓她第一个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于淑兰就在亲妈的嚎啕大哭里听郗永清娓娓道来事情经过。孩子被交到手里那一刻她还处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之中。
白白嫩嫩的女婴在襁褓中睡得香甜酣畅,于淑兰低头看向她的刹那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来。于淑兰的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用力将襁褓紧紧抱在怀里,伸头去和怀中小小的婴儿贴面。软软的,奶香味儿的,她以为无缘的女儿,居然失而复得了。
二奶奶一行人也都看得眼眶微红,老姑更是伏在葛玉霞的肩膀上默默地流泪。
病房里虽然人满为患,但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扰这难得的团聚时刻。
于淑兰还在病中,身体虚弱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即使这样她仍然坚持要下床给二奶奶磕头行礼。郗永清的丈母娘心疼闺女,眼泪一擦就说她替闺女来磕这个头。
二奶奶忙一把拉住这位满头白发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长许多的老太太,用力将她按坐在病床上,说什么也不肯受她的大礼。
“孩子爸上我们家的时候该磕的头都磕了,你这个岁数磕头就是折我的寿了,受不起,受不起啊。”二奶奶把着老太太的手,真心实意地说道。
老太太顺着二奶奶的话头就问她年纪,一听比自己小十多岁,立刻把郗永清拉到身前来,指着他对二奶奶说道:“大妹子,你是我闺女全家的救命恩人,这么大恩情别说给你磕几个头,就是给你立长生牌位都是应该的。可是新社会不兴从前那一套,我想呢干脆让我这闺女和女婿认你当干妈,往后你养老送终有他们一份,你看行不行?”
二奶奶刚想摆手说使不得,郗永清二话不说跪地就开始给二奶奶磕头,磕了一个他忽然想起来二爷爷也在人堆里,忙爬起来把二爷爷请到床上一起坐下,他重新跪下去朝二老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两家就算正式结了干亲。
病房里一时间热闹非凡,跑来看热闹的人一波接一波,护士过来撵了好几回凑热闹的人也不管用。二奶奶怕把护士惹急了对于淑兰母女不好,就说家里还有事,该走了。
走前二奶奶把从家里带来的那些给小女婴用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红着眼眶跟于淑兰交代注意事项。于淑兰边听边抹眼泪,心里着实感激二奶奶对女儿真心实意的付出,感叹女儿命大,更命好,遇到一家子好人。
郗永清趁这个机会把连心拉到门外,非要塞给她一千块钱,“妹子,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们姐儿俩好,这点钱不多,你先收下,就当我一点心意。”
连玉在他身后偷偷摸摸地看,心想差辈儿了,你是二奶奶的干儿子按理说我们得跟你叫舅才对,这孩子爸可能有点傻。
连心当然不肯收他的钱,四周有不少人看着呢,她话都说不太利索:“别说是我们了,就是大马路上随便一个人都不能装作没看见转头就走,顺手的事儿,收你的钱我亏心,真不能要。”
郗永清说啥都得让连心收下钱,两人在走廊里拉拉扯扯。这时候二奶奶和二爷爷从病房里走出来,他不由分说把钱往连心手里一塞转身就去送二老。
送二老到家后郗永清又回到病房,忙不迭就凑过去看自己闺女,他还没仔细看过呢。于淑兰这时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沓钱给他看,“临走的时候那个叫大丫的塞过来的,是不是你给人家的感谢费?”
郗永清看着那沓钱默然无语,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于淑兰轻轻摇晃哄着小婴儿入睡,轻声细语地对怀里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说:“闺女你命真好,遇到的一个个全都是大好人。”
鸡飞狗跳一上午,中午到家时人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二奶奶把早上的剩饭剩菜热了,叫上连心和连玉一起吃。
刚坐到饭桌边,王金枝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咋地?我听说有人来要孩子了?”抬眼一瞅炕上干干净净除了被垛啥也没有,她愣了一下又问:“这就回去了?”
二奶奶早想开了,这会儿也不像上午刚得到消息时那么心堵,她干干脆脆答复王金枝:“送回亲妈身边了。”
王金枝砸吧砸吧嘴,想说还得是亲妈疼孩子,又怕触了二奶奶的逆鳞再挨一顿骂,吭哧半天才说一句:“也挺好,二婶你以后省心了。”
说完她把目光转向连玉,一脸的急不可耐,“二丫今天咋样?那几个老娘们让你收拾服没有?”
连玉一口汤差点全喷到桌子上,呛咳几声偷眼去瞧连心的脸色,不出所料连心眼里果然不揉沙子,那嘴唇抿得紧紧的,那眉头皱得死死的,那眼神射来冷冷的。
王金枝一看连玉这个德性就知道她啥也没跟连心说,自己偷摸做主就把事儿给办了。现在说啥都晚了,篓子是她捅出来的,她得负责善后:“那啥,大丫你看她干啥,这事儿是我交代她办的。”
连心把饭碗放下,语调平平地问王金枝:“你俩合伙瞒着我干啥了?”
王金枝让连心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震住一刹那,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又看见了连心她爸那张瓷一样白的脸。
连玉还算镇定,伸筷子夹二爷爷面前那盘土豆丝的时候还不忘给老头儿使个SoS的眼神,随后才慢悠悠一五一十把礼堂里发生的事儿和盘托出。
她说完还没等连心有啥表示,王金枝就追悔莫及一个劲儿地拍大腿,“二叔你非得不让我去,我要是在场能把周茹的肠子扯出来塞王老师媳妇嘴里!”
“我就是怕你那样扯二丫的大腿才不让你去的,”二爷爷老神在在抿一口酒下肚,继续说道:“越是举目无亲才对二丫越有利,你要是在场有人就该叫你管管孩子了,还能容她说完那些话?”
礼堂里那么多人包括村长和支书,不都是因为没把连玉这个孩子当回事儿才大意地让她胆大妄为的吗?王金枝要是在场,说不定村长早就让她把连玉领回去了,还能容她又放录音又挤兑周茹?虽说这件事情里支书和村长多少有些纵容的成分在,但二爷爷敢打包票,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连玉才能得到更多人的怜惜,从而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二爷爷这一通解释连心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她又捧起饭碗继续吃饭了,王金枝见状就给了连玉一个危机解除的眼神。
连玉可不敢在她姐的高压线上蹦迪,她心里明白连心现在没训她不是因为她已经接受既定事实了,而是连心有个不在饭桌上训孩子的家规,等回到家还不知道有啥好果子等着她呢。
唉!连玉愁眉苦脸地想:老和尚念经——过一天算一天吧,该来的反正也躲不掉。
吃了饭帮二奶奶收拾完厨房姐儿俩就着急回家。连玉是偷摸跟老师请假出来的,下午还得回去上课。连心则是把家里的事儿全都托付给了罗明俊,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中午卖盒饭忙不忙得过来。
还行,姐儿俩赶到铁中门口的时候摊子上虽然忙,但乱中有序。主要是有郑琳琳和陆浩帮忙撑着,再加上罗明俊这段日子练出来的敏捷身手,生意跟平时比毫不逊色。
还剩两盒焖面的时候连玉就火急火燎地要回家,原因就是她老早看见对面双喜包子铺门口围满了人,叫骂声一声高过一声,她迫不及待想过去看热闹。
绑架案当庭宣判的时候马茂臣和老马太太齐齐晕厥,马凤春跟个傻子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有马凤琴还算有个正常人的反应,嗷呜一声当众哭出声来。
连玉没去庭审现场,听连心转述的时候还觉得不过瘾来着。如今看见包子铺门口有动静,她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脖子恨不得伸出二里地那么长,就盼着老马家其中一个有点什么不测,俩人有意外她更高兴。
连心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愣是死死拘着她不让她去凑热闹,“本来就结了仇,你再过去看笑话不是找揍吗?”连心就想让她有多远躲多远,没看马凤琴今天都没出摊么,事情一定不小,搞不好一个不小心就受连累。
连玉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住拧歪着身子往后瞅。这个时候郑琳琳这个欠儿不登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她把校服外套兜头一照,拉链拉下来一匝长只露出眼睛来,颠颠儿过了马路一头就扎进了人堆里。
只见双喜包子铺大门口,马凤春和油条摊老板娘扯头发抠眼睛打得热火朝天,中午没出摊的马凤琴则跟另一个女的分别站在两人身后拉架,但她们俩明显没有马凤春和老板娘的力气大,怎么也拉不开两人不说,时不时地自己还摔一个屁墩儿。
郑琳琳站在人堆里仔细一瞧,老板娘那边拉架的女的明显更有手腕儿一些,明着拉架暗里没少用脚底板招呼马凤春。跟她一比马凤琴就像个二愣子似的,一身力气全使在马凤春身上,反倒拖了马凤春的后腿。
旁边两个看热闹的边看边讨论,郑琳琳听了个一清二楚。
“炸油条的上次不是刚拿了一万五走的吗?这咋又来了?”
“人家说,她男人出院以后没法干活,一万块钱看病花个精光不说,还把五千块误工费也搭进去了。现在没钱了,找老马家要二茬误工费。”
“啥家庭啊五千块钱不到一个月就花完了?”
“那谁知道啊,人家手里可有医院的缴费单子,马凤春抢过来三两下就给撕了,她说她不认。”
“这家伙,都挺不让份儿的哈。”
“嗐!牛角遇上钻子了,看谁打得过谁呗。”
郑琳琳正看得津津有味,派出所来人了。两个年轻民警生拉硬拽才把俩人分开,马凤春一头波浪长发跟被狗啃了似的,右边太阳穴上明显秃了一块,脸上横七竖八有不少指甲划出来的血痕,咯吱窝下的衣服开线露出一片粉红色内衣来。相比之下老板娘就好看许多,短发稍微有些毛躁,衣服还能蔽体,就是鞋子丢了一只。
民警要带她们回派出所,老板娘一口老痰吐到马凤春脚面上,“去就去!说到西天去该赔的钱也得赔!”
马凤春忍着浑身疼踢掉鞋子就要往老板娘嘴巴里塞,两方人马当着警察的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次战成一团。
等连心他们收摊回家路过的时候,又有两个警察跑来支援,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连玉一边听郑琳琳转述一边暗恨:这种热闹怎么总也轮不上她凑!
连心在一旁洗手洗脸,这会儿家里没什么事儿,她觉得是时候给连玉上一上发条紧一紧皮子了,这丫头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
“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没热闹的时候你就是最大的热闹,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有那精神头儿多看看英语书不行?瞅瞅你月考那点英语分儿吧,黑妞从卷子上走一遍得分都比你多。”
罗明俊正蹲着给黑妞的食盆里倒剩饭剩菜,闻言宠溺地摸了一把黑妞的狗头,黑妞特通人性地往他手里蹭,一人一狗戏耍起来。
连玉偷眼一瞧这个气啊,伸脚就踹了罗明俊屁股一下,好悬把罗明俊踹狗食盆里去。
“你还不忿?”连心一甩毛巾,擦干脸上的水迹,“在家里逮谁欺负谁,咋地你想当户主啊?”
连玉低头念叨:“那倒不敢。”
“少给我惹事吧祖宗,”连心长叹一口气,劝连玉劝得语重心长:“老马家没有良善人,光那个马凤春玩你就跟玩个蚂蚁似的,你还想看她的热闹?”
连玉撇撇嘴正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就听大门口传来佟卫东戏谑地声音,“没必要这么谨小慎微的,哥给你们保证,老马家以后没机会找你们麻烦了。”
连玉惊喜地望过去,巴不得连心因为佟卫东把她忘了呢,卯着劲儿拉拢佟卫东:“佟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