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告示贴出去，来应聘的人真不少。
朱芳属于第一批来面试的人，连心看她的穿着打扮十分干净体面，对她印象还不错。领到后院让她试着烙了两张饼，觉得她干活还算麻利，在问过家庭住址后打算让她先试用三天，三天后如果郭大娘和曲新娟都觉得没问题就让她正式上班。
朱芳对所谓的试用期三天不太满意，但是听说试用期一天也有五块钱的工资就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逮着连心问店里服务员的工资和福利待遇。
连心开始还以为她想干服务员，委婉地告诉她服务员已经人满了。
朱芳于是顺着连心的话头说道：“那以后要是有空缺了我能不能转过来当服务员？”
那估计够呛，前院三个人都干得好好的，看起来没人有离职的打算。连心又下定决心必须要把小卷饼搞好，就算缺服务员也不可能从后院往前院抽调人手。
朱芳这么坚定想当服务员的念头让连心感到十分意外。说实话，同样是月工资四百块，服务员可比烙饼工辛苦多了，每天工作时长十几个小时，一般人真挺不住。连心正是因为知道服务员的辛苦所以才又是加班费又是奖金的层层加码，钱给的少了她心里过意不去。
她这么跟朱芳解释，满以为朱芳会知难而退，谁知朱芳紧接着就追问连心是不是工作时间长挣得也多，要是有剩菜剩饭服务员能不能拿回家，以及店里招不招勤工俭学的学生。
朱芳问得太多也太仔细，尤其爱打听与她应聘的岗位毫不相干的事情，连心不由得对朱芳起了疑心，怀疑她是同行派过来的卧底……
朱芳走后连心在后厨跟罗明俊嘀咕，“看起来挺朴素一个姑娘，你说会不会是我多心了？”
罗明俊一向秉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宗旨，劝连心明天朱芳再来就干脆找个理由把她打发了。
事情说来也巧，朱芳来面试的时候邓玉梅刚好请了一天假回娘家。邓大嫂的老闺女邓小云换盅，她这个当姑姑的怎么也得到场。第二天早上邓玉梅是忙完早点才走的，临走还打包了一整盘八宝饭。
邓玉梅前脚刚走，朱芳后脚来应聘，就这样俩人没能碰上面。
朱芳心里自然是巴不得邓玉梅不知道她也去小南风面试的消息，这样等她正式上班的时候才能让邓玉梅大吃一惊，可惜不能吓死她。
第二天早上八点，朱芳背着一个朱振淘汰下来的旧书包来上班。连心昨天告诉她直接敲依维柯的门就行，曲新娟会给她开门。
在餐厅里忙得热火朝天的邓玉梅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继女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摸开始干活了。
等到了午饭时间，曲新娟按照惯例来餐厅帮忙，走之前还特意问朱芳一句，“要不你也来帮忙？我二嫂人好，多干活就多给钱。”
朱芳正愁没有机会在邓玉梅面前闪亮登场呢，闻言赶紧挽起曲新娟的胳膊一起去餐厅。
到了餐厅一看，邓玉梅端坐在门口，动作熟练地发牌子找零钱，抽空还要跟熟客热络地打声招呼。
反观餐厅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能捞着座儿的，全都站着忙活，连心都不例外。
可真是挑了个好活儿，也太会享受了，朱芳暗暗在心里想。
“你就在后边洗碗吧，我去前边收餐盘。”曲新娟因为自己给朱芳安排了工作而感到颇为自得，左右一扫，指着邓小米说道：“小米，你给朱芳腾个位置，她今天刚来。”
邓小米抬头的时候人都傻了，万万想不到有一天朱芳会跟她在一个水槽里洗碗。
朱芳看见邓小米那个傻样心里嫌弃得不行，嘴巴撇了又撇，说：“看啥？不认识我了？”
邓小米嗫喏着叫了声芳姐，身子使劲往墙边靠。
朱芳瞟着连心没注意到这边，用衣裳下摆做掩饰，伸出两根手指狠狠掐了邓小米腰上软肉一把，“你躲什么躲？我还能吃了你？！”
邓小米一声不敢吭，忍着疼默默洗碗，朱芳看她乖觉才收回手。
等饭点一过，所有人吃中午饭的时候邓玉梅才发现朱芳。
朱芳对着邓玉梅笑得特别灿烂，“邓姨，没想到吧？咱们娘俩居然能在一块打工。”
邓玉梅感觉自己胸口处好似放着一颗气球，堵得她上不来气。
曲新娟这个马大哈紧着追问俩人是什么关系，朱芳云淡风轻地告诉大家：“邓姨是我后妈”。
哪怕她说一句邓玉梅嫁给她爸了也算一句好话，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自然而然明白邓玉梅后妈的身份。可她偏偏当众直截了当这么一说，在场众人都不免在私底下犯嘀咕：这后妈和继女的关系看样子可不怎么好。
朱芳哪能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会给邓玉梅带来多大的麻烦，她就是故意的。邓玉梅进老朱家门起就一直被她压着，不管人前还是人后，朱芳经常让邓玉梅没脸。
虽说今天到了新地方，但是朱芳一看见邓玉梅就犯了老毛病，总要想法设法欺负欺负邓玉梅她心里才舒坦。
连心将饭桌上的风起云涌看在眼里，却只顾低头吃饭装作无知无觉。反正原本也打算晚上下班就将朱芳给打发了，这下更不能容她了，勉强让她再嘚瑟一下午。
连玉看看鹌鹑似的邓小米再看看脸色难看的邓玉梅，在心里给朱芳打了一个大大的x。
等朱芳一回后院她就摸到后厨对连心说：“这个朱芳看起来不像什么好鸟。”
连心轻轻嗯了一下。
于是连玉就明白她姐的意思了，摸着下巴琢磨半天说道：“我去找个由头把她打发了。”
连心却一脸不赞同地说道：“等下班的时候我把今天的工资给她，再跟她说明天不用来就行，你别没事儿找事儿。”
连玉让她姐这话气得直翻白眼儿，“大姐，你想一想，人家头一天上班刚认完亲你就不用人家了，你让她怎么寻思？”
“怎么寻思？我的店我还不能做主啦？”连心有的时候真搞不懂连玉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弯弯绕，动不动就把简单的事情给搞复杂了。
连玉实在没忍住，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罗明俊在一旁笑呵呵接茬道：“连玉的意思是，你那样把朱芳开了，朱芳会认为是邓姨和小米在背后搞的鬼，会给邓姨埋下祸患。”
连心洗菜的动作一顿，还真是，她怎么就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呢。两个半大孩子都明白的事儿，她这个成年人居然一窍不通，真是惭愧。
连心小声问连玉：“你打算找个什么由头？”
连玉挠挠头，“不知道，我先看看再说。”
她趴在仓库的后窗往后院看，曲新娟和朱芳安分守己地窝在小厨房里烙饼，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动静。
就在连玉琢磨要不要学电视剧里的情节来一场恶意相撞的戏码时，小厨房的门一开，朱芳从里边走了出来。
黑妞的窝就盖在小厨房和东屋墙的夹角那里，平时黑妞爱在窝门口四仰八叉地睡觉。朱芳出来的时候可能推门的力气有点大，不小心打到了黑妞的狗头。
她是头一天来，黑妞对她本来就不熟悉，冷不丁挨了打黑妞从地上蹦起来就冲着朱芳汪汪了几声。
朱芳也不知道门后面会有狗，黑妞的叫声反倒把她吓得一蹦三尺高。待她惊魂稍定，看清黑妞脖子上的项圈和铁链后又立刻冷静下来。
朱芳往四下里瞄了瞄，院里除了曲新娟没别人，她抄起墙边的一把铁锹就扬了起来。
“小畜生！再跟我叫唤我一锹拍死你！”
她的本意是想吓唬一下狗，哪知道却正中连玉下怀。
就听前院方向传来一声爆喝：“你想干啥？！”
朱芳一个哆嗦，铁锹没拿稳掉下来砸到脚面上，登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待看清刚才喊话的人是连玉，朱芳心里先是一松，心想不是被连心看见就好，继而开始对连玉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狗也太吓人了，我一出门它直接就奔我来了，我还以为它要咬我。”
连玉眼中的怒气丝毫不似作假，指着朱芳的鼻子问道：“不是没咬着吗？你拿锹干啥？！”
朱芳这个气啊，心想这家的孩子也太霸道了，她忍着疼继续跟连玉解释，“我这不是想吓唬吓唬它吗，我也没真动手啊。”
“你还真想动手打我们家黑妞？！你打它试试！”连玉扯着嗓门嚎了这么一句。
一直猫在仓库门后听动静的连心和罗明俊心知她这是给他们俩发信号呢，于是赶紧走了出去。
“咋了？好好的喊什么呢？”连心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连玉一看重要人物全都登场了，一屁股坐到地上，闭着眼睛干打雷不下雨地嚎。
“大姐！她要拿锹拍咱家黑妞！”
“你把她给我开了！”
朱芳连脚疼都顾不得了，愣愣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连玉。合着你们家狗吓我可以，我吓回去不行？因为吓唬一条狗就要把我给开了？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朱芳还想跟连心解释，奈何连玉就像个高音喇叭似的，嚎得前院餐厅都听得一清二楚，死活就是不让她说话。
罗明俊凭着这么久以来的默契，走上前轻抚连玉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脸担忧扭头对连心说道：“大姐，你快说句话，再这么下去连玉又该犯病了。”
话音刚落，连玉身体忽然一抽一抽的，眼看就要上不来气，慌得一直愣头愣脑旁观的曲新娟大喊出声：“掐人中，掰开嘴！千万别让她咬着舌头！”
罗明俊十分听话地把大拇指按在连玉的人中上面，看似用力实则轻飘飘地按压了几下。
连玉被他“唤醒”，一口气刚倒上来就颤巍巍指着朱芳说道：“你，你，给我走。”
连心一边给连玉顺气，一边为难地看了朱芳一眼。等连玉这口气终于喘平稳了，她急忙站起来拉着朱芳的手就往大门口走。
“我妹妹这个毛病受不了刺激，平时我们都得顺着她来，对不住，只能委屈你了。”边说连心边塞给朱芳十块钱，“你再去别家看看吧，兴许别家招服务员呢。”
依维柯大门铛铛两声关得严严实实，朱芳站在大门外边气得直哆嗦，好半晌才扯着嗓子朝里边叫唤，“我的包！我的包给我！”
曲新娟将依维柯车窗的拉门打开，隔着栅栏把包递给朱芳。嘴皮动了好几下愣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啪一下又把车窗关上了。
朱芳嘴上不停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回家去了。
罗明俊一直盯着朱芳走过路口才给连玉打了个手势。
连玉拍拍屁股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灰，刚想说演戏可真累，忽然瞥见站在一旁偷眼瞧她的曲新娟，于是她把身子往连心那边一歪，捂着胸口说道：“大姐，我心难受，扶我回屋躺会儿去。”
进屋离开曲新娟的视线后，连玉抓着连心拷问朱芳面试时的点点滴滴。她这边刚拷问完，邓小米就捧着一杯香槟进来，关心地问连玉：“二姐，你渴不渴？”
连玉一口气干掉一整杯香槟，抹抹嘴巴对邓小米说道：“回去跟你妈说，那个朱芳恐怕是惦记上她的工资了。”
其实用不着连玉提醒，邓玉梅昨天回娘家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番演习。
起因是邓玉梅的老娘一听自己闺女说找了个月工资六百的工作，老太太当时就大言不惭地跟邓玉梅开口：“你一个女人拖着孩子住在外边不稳当，还是把钱交给我保管吧。”
邓玉梅哪能不知道她老娘打的什么主意，委委屈屈跟她娘哭穷：“六百块钱看着多，至少一半都花在小米身上了，铁中念书这个也要钱那个也要钱，一年两季校服就得一百五呢，我手里哪还有余钱？”
她老娘嘟嘟囔囔一个丫头片子花那么多干啥，倒也没再提要钱的事儿。
事后邓大嫂头一回对邓玉梅提出表扬，并且提醒她：“你手里有多少钱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跟外人说，连朱守信都不能告诉。”
“不但不能告诉他，你还得时不时跟他装穷，从他身上搜刮搜刮。得让他觉得你赚的没有花得多，这样他娘万一有打你主意那天，就得先过他那关。”
不得不说邓大嫂未卜先知。朱芳回家就把从曲新娟嘴里套出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跟老朱太太学了一遍，老朱太太一听邓玉梅每个月能拿六百块钱工资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六百块啊，哪怕只抠出来三百，那也够她大孙子买两身好衣裳，吃上几顿大肘子好好解解馋了。可怜她大孙子一米七的个头体重才一百零点，瘦得跟螳螂似的。
晚上在饭桌上老朱太太就把她的算盘拨给朱守信听，朱守信掀起眼皮看他老娘一眼，说道：“她们娘俩也就有口饱饭吃，小米冬天的校服钱还是我给掏的呢，哪来的钱孝敬你？”
“好你个朱守信！不藏着掖着了？！”老朱太太的口水直喷到朱守信的酒杯里，“自己个儿的儿子想吃顿像样的都得等逢年过节，你倒好，拿着钱去接济外人？！”
“既然她们娘俩是外人，那娘你就别惦记外人的钱了。”朱守信垂着脑袋说道。
他风里来雨里去赚的钱从来都是如数上交，结果到了自己亲娘这里却说朱振没吃没喝，言外之意反倒是他这个当爹的没能耐，是他的罪过。
越想越寒心啊。
朱芳比朱守信心还寒呢，她长这么大朱守信都没说给她买过一只袜子，结果却给邓小米那个丫头片子买了身校服。
实在忍不住委屈，朱芳跟在老朱太太后边念叨，“爸你这样还能对得起我妈吗？怪不得我姥总说你娶了媳妇忘了娘。”
朱守信冷笑一声，对朱芳说道：“赶明儿跟你姥说，让她在家附近给你踅摸个婆家，她不是放心不下你们俩吗？那就婆家、岳家都归你姥管，都听她的。”
“我尾巴长，管不了那么多。”
朱守信把酒杯往地上啪嚓一摔，骑上摩托车就走。想也知道，自然是去邓玉梅那里过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