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寒意,稀薄的氧气仿佛也被这严寒冻得凝结起来。程如安裹着件厚实的羊羔毛斗篷,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灰兔蹲在监视器前,全神贯注地看着回放画面。
纤长的睫毛上不知何时沾上了松枝上抖落的雪粒,宛如点点碎钻,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
楚离拎着一只保温杯,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站定。保温杯里还冒着腾腾热气,清冽的茶香包裹着鼻尖,老樊最近特意给他准备的上好的金骏眉,喝完后整个身体都暖和了。
他的目光随着程如安的视线,落在监视器画面里清遥与墨云深在雪松下对弈的镜头上,看着看着,忽地轻声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昨天那场哭戏,你扯我腰带的力道倒比剑招还利落。”说完,也递了一杯热茶给她,也是老樊准备的。
程如安听到这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感受到了脸颊边的热度,转过身来接过,轻轻啜了一口,口齿回香。
她站起身来,发间的银蝶步摇轻轻扫过楚离的手腕,带出一阵细微的声响。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回应道:“楚老师指导得好,毕竟某人说哭戏要带点恼羞成怒。”
两人相视一笑,呼出的白雾在零下十度的极寒空气里交织出了一股的温暖气息。
时间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悄然流逝,这天的打戏被安排在午后最暖的时分,剧组的工作人员们早已忙碌起来。威亚师傅一脸专注,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根钢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隐患。场务们则齐心协力,将铺满人造雪的枯枝堆放到古松的周围,力求营造出最逼真的拍摄场景。
程如安手持一把未开刃的道具长剑,站在一旁,轻轻挽起剑花,嘴里念叨着台词在找感觉。她身上的冰蚕丝广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如同流动的云彩,掠过楚离玄色劲装的暗纹腰封。
武术指导在一旁,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紧张地调整着两人的动作,他神色严肃,仔细叮嘱道:“墨云深格挡时要带点迟疑,清遥的剑注意找角度,必须擦着他喉结过去!这样才能演出那种紧张又微妙的感觉。”程如安和楚离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点头示意明白。
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拍摄正式开始。
山间的松涛阵阵,仿佛是大自然为这场打戏奏响的激昂乐章。程如安身姿轻盈,如同一头敏捷的小鹿,纵身跃上了枝桠。她的念白裹着哽咽,仿佛真的融入了角色之中:“墨云深,你拿我当探路石?”那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带着几分悲愤与不甘。
楚离听到她的质问,在原地怔了怔,随后眸色一深,脚尖轻点,立刻追了上去。
他的动作同样矫健,如鹰一般在空中掠过。随着他的靠近,枯枝被震得簌簌震颤,仿佛在为这场激烈的打斗而颤抖。
突然,楚离剑锋一闪,挑破了程如安肩头的薄纱,露出程如安苍白的脸。
那一瞬间,画面充满了张力。
监视器里,两道身影在虬结的枝干间上下起落,藏青色与月白色交织在一起,在镜头里绞成了一个寒光凛凛的漩涡,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变故会在此时发生。
在第七次机位调整后,程如安正要从三米高的树杈上旋身下劈。就在她发力的瞬间,忽然听见脚下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嗒”声。这声音虽小,却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登时僵住了,那是身体条件反射的保护机制。
楚离跟她隔的最近,看到她不正常的反应,瞳孔瞬间骤缩。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扑了过去,伸出双臂环住程如安的腰身,同时大声喊道:“撤力!”
钢索绞着积雪,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那声音让人头皮发麻。程如安在楚离的保护下,借势滚向了安全气垫。就在她落地的瞬间,承载两人重量的古柏枝干轰然断裂,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楚离的威亚绳缠在了断裂的树冠间,失控地打转,他的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凸起的山岩,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甩了出去。
“楚老师!”
“楚离!”
现场顿时爆发出惊天怒喊,几乎所有人终于在这一瞬间才反应过来,朝着楚离坠落的地方跑去。
程如安右臂也传来阵阵刺痛,她拉着奔来的严青青的手,跌跌撞撞地扑到人群中心。
纷扬的雪沫里,楚离晕倒在地,眉心紧皱。老樊霎时脸色发白,上前察看情况,同时让助理赶紧汇报公司。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恐惧和担忧弥漫着片场。
医护人员迅速赶到现场,小心翼翼地剪开楚离的戏服。只见他的左膝已经肿得透亮,如同一个充满气的气球,碎骨在皮下顶出狰狞的凸起,让人不忍直视。有胆子小的工作人员呜咽了一声,转头不敢看他。
刘导倒吸了一口凉气,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原本正常的拍摄会突然变成这样一场可怕的意外。
急救车的鸣笛声划破了雪山的寂静,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程如安和一众工作人员赶到医院,楚离被推进急救室,她也做了个紧急检查,好在除了淤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严青青对医生一遍又一遍地道谢,看着程如安依旧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安慰她,“别担心,楚离老师吉人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程如安沉默不语,她的耳边不断回响着刘导给制片人打电话的声音:“粉碎性骨折...至少停工三个月...”
她的眼神空洞,直直地盯着抢救室的门,仿佛这样就能把楚离从危险中拉回来。
“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程如安终于忍不住,哽咽着流下了眼泪,不敢抬头。严青青也眼圈一红,看着急救室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老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他的手几乎是克制不住地颤抖,但还是不断地进行着汇报。没打电话时,他偶尔沉默,偶尔安慰程如安。
昏暗的灯光下,老樊看上去老了十岁。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无情地跳动着,数字跳到了23:17。手术中的红灯映得程如安眼底猩红一片,她一直在无声地流泪。纪如冰得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哄着她吃了点东西,一起在手术室外陪她。
后半夜,天空中飘起了冻雨,冰冷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是命运在为这场意外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