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山贼们这一次格外地谨慎小心,不敢让竹猗脱离他们的视线半步。
他们在找寻那些失散弟兄们的路上,想过很多种那些弟兄们的死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那些弟兄们跟中邪了似的,跪在地上。
是五体投地,求神拜佛都没有如此的虔诚尊敬。
可要是看他们的表情,却狰狞不已。
甚至有的,已经开始七窍流血,十分骇人……
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大喊着救人,多一句废话都没有,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生怕再有什么横生的枝节。
在第一个七窍流血的人倒下之后,充血的赤红双目直直地望着三当家。
那种久散不去的惊恐,不甘,和茫然,看得他瞳孔一窒。
“竹姑娘,他们这是怎么了?可有办法一救?”
三当家诚恳地望着竹猗,心里也十分忐忑。
虽然竹姑娘带他们来找人,可若她不发话,他们之中,也无一人知道该如何救人。
恐怕也不会相救。
“救不了。”竹猗面无表情。
果然……
三当家虽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可要是看着弟兄们一个一个在自己眼前倒下来,他也无法无动于衷。
他内心的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竹姑娘给了他答案。
“他们已经是活死人了,成为了墓主的仆人。”
第一个山贼七窍流血地倒下之后,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他们又面容麻木地爬起来,不知疲倦地朝着一个方向叩拜,三当家才算是真正地死心了。
“三当家,那……我们要把他们带回去吗?”
“怎么带回去?打晕了带回去?可是……他们能晕吗?”
“他们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竹猗淡漠的嗓音又响了起来,残忍,又叫人无法反驳。
那三当家闻言没有再问,只是面色沉了下来。
在他第一天下墓的时候,就有了做守墓人的准备。
那些觊觎墓中之物的贪婪之人,其灵魂就会作为代价而被囿困墓中。
本以为这些只是夸大其词的传言,没想到的是,现在竟亲眼所见了。
竹猗好笑地扫过三当家脸上的沉重,“如果我说,要去主墓室,必须要杀掉他们,才能见到墓室入口,你会怎么做?”
三当家和众土匪听到竹猗这么问,乍然一惊过后,遍体生寒。
他们已经不怀疑竹猗这么说是开玩笑了,却都希望这是玩笑。
三当家深深地看了看那些跪在地上的弟兄们,然后才看向竹猗。
“如果非要杀了他们,才能进去,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外面的那些宝藏也够弟兄们吃喝不愁了,大家说,是不是?”
“三当家说得对!外面那些金银财宝已经够多了!”
“我们进寨子的时候发过誓,刀口绝不冲自己人!”
众山贼纷纷附和,一个个热血沸腾,竹猗的一句话就像盆冰水,浇了下来。
“你大哥和二哥,会舍得里面的宝藏吗?也许,里面的宝藏更多呢?”
“回去之后,我自会跟他们解释。”三当家始终都很坚定,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但是其他山贼们听到更多宝藏的时候,眼神有些暗,少了些激昂。
竹猗才不管这些人在想什么,反正主墓室她是去定了。
她想亲眼见见里面躺着的,是何许人也。
“那你们便留在此处等我,或者,自行离开。”
她竟然想要独自深入主墓室?难道刚刚的话真的是吓唬他们的?
“想跟来的,尽管跟,如果你们有那个本事的话。”
竹猗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将他们眼中的怀疑和不安分,看得清清楚楚。
“幻丝。”
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众山贼就看到竹姑娘的袖中忽地射出一缕缕白色的丝线。
眼花缭乱地唰唰飞过,就在那群活死人上方结成一张细密的大网。
竹猗从袖中又射出一束更粗些的白丝,牢牢地抓在墙上,飞身借力便轻盈地粘上大网。
她抿起唇角,将身边玩着蛛丝玩得不亦乐乎的阿艽踹到墙角。
“把门撞开。”
打开机关的话,就会惊动下面的活死人,免不了是一场恶战,还是现开一扇门比较快。
阿艽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在顶上凿出了一个洞。
“咻咻”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就钻入那凿出来的洞里,不见了。
砸下来的石头,也把那大网给带了下来,骨碌骨碌滚得到处都是。
“三当家,刚刚是流影窜过去了吗?”
安静了半晌之后,有人小声地问。
“嗯。”三当家盯着那黑漆漆的洞口,点了点头。
“那肯定是流影啊!我们众兄弟当中,就只有流影会缩骨功了!”
“诶,这白丝是什么?好像是蜘蛛丝啊……”
“行了,别乱碰!还没长记性吗?!”
三当家厉喝一声,吓得那刚刚伸出手的山贼们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有那发财的大命,就不搞那种要命的冒险,还是看竹姑娘他们会带回来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吧。
进入了主墓室的竹猗的确是遇到了不得了的玩意儿。
说是万丈深渊都不夸张的天堑就是他们发财路上的第一道坎。
从他们落脚的地方,到下一个能落脚之间,荒芜寂寥,没有任何的遮挡。
探头往下看看,还有刺刀般的寒风刮过脸颊,喘不过气来。
“你叫什么?”
竹猗回头看向跟上来的山贼,他背上的油纸伞很是眼熟,她倒是对这个人有几分印象。
不坏。
就冲这份眼缘,她会救他一次。
“流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对竹猗充满了信任。
“你跟上来时为了什么?财宝?长生?术数?还是……旁的什么?”
竹猗偏过头,状似无意地发问。
流影还真是认真地想了想,骨子里的憨厚让他想不出什么更加圆滑的说辞,憋了半天,说:“竹姑娘说……有本事地跟上……我就跟上来了。”
竹猗点点头,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她又问,“那你可有本事过去?”
这算是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寸步难行过,该死的天罚之后就跟刚刚出生,重活了一遍似的。
不会飞,不会走,连拳头也不硬了,只会问——你有本事吗?
“我以前曾听爷爷讲过,这种风水格局用行话叫断龙,为的是断墓中人的死路,也断闯墓人的生路,这里是比外面更险象环生的死局,过得去是死,过不去,还是死。”
竹猗听了一半,漏了一半。
断墓中人死路……
来都来了,她要是不进去看看,显得多不礼貌啊。
要是阿艽能带着她飞过去就好了……
幻丝……算了,她不会。
青阑……真要是媵蛇的话还可以考虑考虑。
“你好像避开了我的问题,是不想告诉我?”
竹猗摸着下巴,眼神诡谲地盯着黑洞洞的深渊。
流影还是有些犹豫,开口道:“都只是听人说来的无稽之谈,没有被验证过。”
竹猗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说吧,是真是假我来验证就是。”
看竹姑娘仍旧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流影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就说:“断龙之解在于连城!”
“然后呢?”
竹猗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下文,不耐烦地挑眉追问。
可是看流影那坦荡的模样,她就悟了,原来就只有这么没说完的半句话。
“倒是还有一些传说,有前辈像竹姑娘之前过暗河那样,走着就过去了,说是墓主的后代,所以用的是血脉相连解的断龙之劫。”
流影小声又语速飞快地说了一段,自己都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
竹猗并不怀疑这所谓的传说,因为真有一些人物死之前,给后辈留下遗训,让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拿着信物去找墓,还邪乎地扬言非族人不得入内,这些都不是没有根据的。
她眼角余光瞥到流影背着的油纸伞,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总是背着一把纸伞?是什么秘密武器吗?”
流影一愣,眨眨眼道:“只是一把普通的伞,是准备在开棺的时候盖住墓主的脸的,让尸体不要看见我们。”
竹猗觉得自己自己刚才问的那一句很多余,也很可笑。
她不再犹豫,几步跳下了悬崖。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空出一只手来把流影也给带上。
两人刚一消失,他们原来站着的地方却蓦地出现了一团模糊的人形黑雾。
“生路已断,死路才是通途……”
一声莫名的低笑自黑雾中响起,霎时间又弥散开去,崖下的狂风怒吼得越发厉害了。
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的流影还算镇定,他只是死死抓住竹猗的胳膊,不撒手。
而竹猗却丝毫没有被影响,下落的过程中,她还在打量着两边的崖壁,是否会有些许指引。
然而,一无所获。
除了怪石,就还是怪石。
自然风化的纹路让她相信,这里根本就没有活人下来过,他们这是头一波呢。
“主君主君!我看到雪了!下面有雪!”
竹猗定睛看去,看到的却是黑压压的乌云,不时闪烁着电刺和火光。
“轰隆!轰隆隆——!”
雷声乍响,在深邃幽长的崖壁中反复回荡,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噗!”
流影的整个脑袋、胸口像是被人狠狠踹了无数脚,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剧痛,突出一口鲜血来。
布满血丝的眼睛,隐隐崩出来的太阳穴,无一不显示着他此时的不适。
竹猗提起一手刀干脆打晕了他,再这样下去,他不死也非得痴傻不可。
“雷电雨云为何会在我们脚下?”
竹猗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雷电,抿紧了双唇。
她现在就是纯纯的肉体凡胎,要是从这一堆电闪雷鸣中穿过,怕是直接可以上桌当盘菜了。
可诡异的是,阿艽看到的是雪啊……
阿艽倒着脑袋往下探看,“没有雷电啊,只有雪。”
可不论竹猗再怎么闭眼、睁眼、揉眼睛,都无法抹去那刺目的雷电,而且,流影也确实因为那雷声收了内伤啊……
阿艽想了想,把自己翻了个个儿,扑腾着肉翅膀朝着竹猗的脸去了。
坚硬的肚皮贴着软嫩的脸蛋,阿艽抱得很舒服,也不忘迅速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要看,不要想就过去了!”
说话间,阿艽也收起了肉翅膀,仰头张开大嘴,用力吐出一颗火球来,加快了他们下坠的速度。
阿艽的办法果然很有效,竹猗只觉得是一个瞬息,便已经落了地。
她一把扯掉扒在脸上的阿艽,和流影一起扔到了一边。
被打晕的流影被这么一撞,痛得皱起了眉,吸着气醒了过来。
他眯起眼睛看向竹猗,茫然中,又透出清澈的愚蠢,没有充血的样子。
竹猗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不想承认自己被幻觉迷住,才导致地贸然出手。
她神情凝重地打量着灰蒙蒙的一切,全是灰蒙蒙的絮状物,像雪,却又不是雪。
但是冷,也是真的冷。
流影从他的包袱里掏出了一把小铲子,碾了碾地上的灰雪,发出细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一闪而逝的火花。
“竹姑娘,这些细屑很像是火石,又像木炭,总之……若是遇到一点星火,或是巨石滚落,可能会爆炸,导致整个大墓坍塌。”
竹猗不动声色瞥了阿艽一眼,管好你的大嘴!
阿艽没心没肺地笑得好大声,“胆子这么小还做什么山贼啊!这些不是火石,也不是木炭,是紫金矿,用紫金矿炼出的兵刃,据说能召唤雷电,所向披靡呢!少点多怪哈哈哈哈哈……”
竹猗白了它一眼,也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流影。
流影思索了好久,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竹筒,从地上捧起紫金矿沙,装了满满一筒。
“二当家炼器是一把好手,一直想寻些稀世材料炼出闻名天下的兵器,要是能成功,他就能光耀门楣,不再做山贼了。”
“原来山贼的抱负,就是不做山贼啊。”
“若是有选择的话,谁愿意落草为寇呢?”
“那你又是因为什么做上山贼的?”
“我只会下墓,做山贼一样下墓,家传的手艺。”
竹猗,“……”算我多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