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耶僵住了。
“你,怎么会这样?”
他的手,小心地触碰着竹猗的白发,薄凉的温度,透过气息传递给她。
竹猗翻着白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教给她以咒克咒的办法,她当然是马不停蹄地付诸实践了,只说不做不是她风格。
“与你何干?你我很熟吗?”
竹猗面目森然,扫视一圈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金吾卫,气息阴沉。
“不熟,你们非常不熟!”
闻玥看着戴着青铜面具的苏曼耶,皮笑肉不笑。
“休得对阴太师如此放肆!”
金吾卫统领硬气极了,凶神恶煞地拔刀就砍闻玥。
闻玥抬起折扇就挡住了攻势,他笑得无比欠揍,“阴太师啊……是挺阴的,大白天戴这么厚的面具,憋不憋?”
“你找死!”
金吾卫统领奋起又是一剑,只不过还是被闻玥按下了。
“你好像不太行啊,要不别玩儿剑了……”
闻玥腕上使出寸劲,直接卸了金吾卫统领手里的剑,“滚去玩儿泥巴去吧!”
反正在皇宫外头,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阴太师,他……”
金吾卫统领涨红了脸正要向苏曼耶告状,就被苏曼耶一挥袖子抽远了些,明显就是别打扰他的意思。
苏曼耶在要抬手再次触碰竹猗的时候,竹猗还没出手,就被一旁默不作声的荼风给打歪了。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苏曼耶竟然没有反击,也没有表达不满。
而是保持距离站在原地,语气还是那么生硬,“这次,留下来。”
“你不会是讹上我了吧?”
看着面前的青铜面具,竹猗眸光中划过一抹血色。
“你留下,才能活。”
苏曼耶听了她的话,思索了许久,才淡淡出声。
“那我想死。”竹猗毫不在意。
闻玥斜了一眼荼风,道:“她可没那么容易死。”
自己的女人不知道护着点儿,让他在这儿强出头,也不怕那母老虎移情别恋。
“死?”
似乎是闻玥的视线太过炽热,荼风微微抬眸,“没想到阴太师也有怕死的时候。”
苏曼耶指尖微动,却没有否认。
“哟……原来是这位阴太师离了我大嫂会死,不是我大嫂啊?”
闻言,竹猗和荼风齐齐看向龇着牙花子笑的闻玥。
大嫂?这小子没事吧?
还不等竹猗做出什么反应,苏曼耶已经一掌呼向闻玥的嘴巴子,要不是闻玥动作快,这巴掌真就结结实实得响亮了。
“偷袭?!你真对得起自己的姓啊!”
闻玥险险地拍拍胸口,为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
苏曼耶冰刃般的视线划向闻玥,“再多嘴,拔舌。”
“我好怕怕哦!大嫂,保护我!”
闻玥犯贱地躲到竹猗的背后,还不要命地挑衅着苏曼耶,就是吃准了苏曼耶不会对竹猗做什么。
竹猗忍无可忍曲肘给了闻玥腹部一下,这才让他闭嘴。
她对挡路的苏曼耶也没有好脸色,“滚开!”
荼风也面无表情地跟在竹猗身旁,当真是妇唱夫随。
苏曼耶寸步不让地站着,一张口就是平地惊雷。
“灵兆,你可感兴趣?”
竹猗看了看他脸上的大面具,莫不是真憋傻了?都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敢拿出来钓鱼?
“你们家太后知道你吃里扒外吗?”
“太后不是我家的。”苏曼耶一本正经地解释,又重复了一遍:“灵兆,你可想要?”
“怎么着?我敢要,你还敢给不成?”竹猗嗤笑。
苏曼耶高深莫测地看了她半晌,当即便向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留下一地不知是走是留的金吾卫。
什么情况?他们刚刚是听到阴太师要通敌叛国的消息了吗?
有了苏曼耶突然杀出来作妖,本来打算在灵兆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的荼风他们终于做出了决定,同意和竹猗一起离开。
本来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竹猗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码头。
鬼医老头并没有跟着他们亡命天涯,毕竟这里是他的老窝。
“很不巧,最后一班船在一刻钟前刚开走,如果我们现在追,兴许还能赶上。”
闻玥打听消息回来,就说了这么个馊主意。
竹猗哼了声,眯眼看向正缓缓靠岸的豪华商船,“还不如先打劫一艘船来的快。”
“有道理。”
荼风点点头,轩然如玉树,为虎作伥的气派……怎么看怎么眼熟。
竹猗干脆地发号施令,“一会儿你去把人都赶下来,留一个开船的就行。”
闻玥见她那副鹤立鸡群又面不改色的样子,想问她真的不再来一个斗笠遮遮嘛?
“咳!我去赶人,那你做什么?”
荼风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被直接忽略。
“我等你。”
闻玥,“……”
偷懒就偷懒吧,还那么多借口。
不满归不满,闻玥还是任劳任怨地扛下所有,准备在船一靠岸的时候,就遮住脸冲上去,以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当船上下来一队威猛强壮的护卫的时候,他傻眼了。
“这……算什么?”
“算你自动认输,抢劫失败。”
竹猗看着眼前这大阵仗,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紧接着,花枝招展的女子护着一位盛气凌人的红衣女子走下船来。
这不是老熟人,高丽郡主吗?
“高丽郡主……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荼风显然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做人做到她这么张扬的,认不出来就是瞎了眼。
闻玥倒是一脸兴奋,不住地摇着扇子,“没得到儿子,就找老子来报仇呗!”
不得不承认,在爱恨情仇这方面,他拿捏得很死,一猜就猜了个十成十。
他不知道的是,誉王那家伙已经被竹猗打了个半死,高丽郡主如果现在去的话,就算是捡了大漏了。
妙哉!
被一众俊男美女众星捧月的高丽郡主走了过来,闻玥也眯着眼睛,隔着人群多看了两眼。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敌对感,高丽郡主瞥了一眼竹猗。
虽然没说话,可那皱起的眉头却带着明显的嫌弃。
倒是在看到旁边的荼风时,才收敛了些。
“国师也是来给你们陛下报仇的?怎么还拖家带口呢?”
闻玥撇撇嘴,人家只是拖家带口,你倒好,妻妾成群。
荼风面无表情,“荼风只是四处云游,恰巧到了此处而已。”
高丽郡主敷衍地点了点头,“誉王那老匹夫诓骗本郡主说,是南梁国主带走了武安侯,本郡主不信那一套,看到国师你在,本郡主就更不信了,这旧账新账啊,是该好好算算了。”
“郡主请便。”
高丽郡主神色微动,“国师不随本郡主一起吗?”
“他不随。”拉仇恨这事你自己去吧,竹猗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高丽郡主不悦地眯起眼,“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几时轮得到你插嘴?”
竹猗也不屑地瞥着她,敢跟她叫嚣,是对这个人世间没有留恋了吧?
要说还是荼风了解她的心思,已经先一步牵住了她的手,也打断了竹猗准备发难的动作。
“荼风视她如命,她不愿的,就是我不愿的,郡主可能懂?”
高丽郡主黑着脸,嘴角扯了扯,“国师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找菩萨回来供着……也罢,谁还不是一片真心付东流呢……”
“不一样不一样!你们不一样!”
闻玥看热闹不嫌事大,挤过来热心肠地解释道:“他们俩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郡主你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区别是这样的!”
“哦,是这样啊……”高丽郡主忽而笑了。
她羡慕嫉妒恨呐,内心在流血,就连面上笑得也隐隐扭曲了。
“那不妨一起进宫去见那老匹夫吧,想来你们应当比本郡主熟悉吧?”
说着,她已经带着他的人马,摆摆手走在前面了。
气结的闻玥在后面只能把一肚子愤怒咽进肚子里,这疯郡主该不会是报复他们吧?
竹猗只是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仿佛是什么都说了,让你欠!
“走吧。”她抬脚跟上。
闻玥愣了下,快步跟上后不解地问道:“不走了?”
“没听到郡主说,要请我们去报仇吗?”
“可是阴太师那家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荼风就打断了他,“若郡主杀了誉王,太后会怎么做?”
闻玥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会不遗余力地马上把郡主送走,后通知夏燕,撇清关系!”
“还不算笨。”
“可是,太后也是有可能把郡主给灭口,然后再送到夏燕啊!”
“所以郡主拉上了我。”
闻玥和荼风对视一眼,暗骂高丽郡主这女人真狠!这神棍也是真敢赌,就这么代表南梁给她做靠山了?
阳光惨烈,让人不敢直视。
皇宫里的温泉白雾稀薄,视野范围也清晰了不少。
穿着鲜艳红衣的女官在檐廊之下穿梭着,手上端着一碟又一碟诗情画意的冷盘。
“嘁,真抠门,连盘热菜都吃不上!”
坐在石桌前的闻玥摇摇头,晃着手里的折扇,扇动着白烟儿到处窜。
竹猗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生鱼片,然后随手撇进旁边的池子里。
不一会儿,“啪啪啪”跳起来几尾红鲤鱼,争夺得一点儿也不剩。
“看来这皇宫里的鱼也缺肉吃啊……”
高丽郡主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声,拿在手里的筷箸却迟迟没有往嘴里送。
望着这一桌飘着白雾生食冷盘,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倒进了池子里,喂鱼。
当太后姗姗来迟的时候,一桌已经空了。
竹猗一抬头,倒吸一口凉气。
这太后是被人夺舍了吧?
这英武的一字眉,刀削般的高鼻梁,猩红的樱桃唇,,还有一身清凉的抹胸纱裙……
有鬼!
高丽郡主倒是见怪不怪,懒散地向太后行了个礼。
“多日不见,太后越发突破严舒的想象了。”
听起来似乎不太像是夸奖人的好话,但太后听了也没有变脸色。
一股莫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在这两个女人中间蔓延开来……
竹猗看不懂。
她还在位的时候,也没有听过高丽郡主和灵兆太后之间有什么瓜葛啊。
“郡主倒是一如本宫所想,还是那么见识浅薄,大惊小怪。”
说到最后,太后还骄傲地挑了下眉毛。
闻玥手里的折扇缓缓抬起,遮住了双眼,眼睛疼。
忽然,竹猗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空碗,在旁边的水池里舀了一满碗。
和竹猗正对面地太后以为她是渴了,嘲讽地笑笑,抬手就准备叫女官为她准备净水的时候,竹猗动了。
一碗飘着菜叶的水尽数泼到了太后脸上。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
“不用谢。”
太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珠子,话都说不出来,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颤抖。
“放肆!!!”
太后身旁的女官后知后觉地大喝一声,立刻就有金吾卫上前来要捉拿竹猗。
高丽郡主此时却站了出来,“作甚?这就是灵兆的待客之道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挑衅地看着那边刚拿下菜叶的太后。
“都退下!”
太后似是跟高丽郡主较着劲,她咬牙切齿地厉声喝,只将女官的脸色吓白了。
竹猗的动作和力道都控制得很好,一碗水泼太后脸上,只洗掉了她脸上的纸人妆,并没有溅湿那薄透的衣服。
“摘了斗笠,你的胆子倒是大多了!”
太后冷笑着瞪向竹猗,可惜白莲般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杀伤力,半点不唬人。
“我的拳头比胆子更大。”
太后,“……”
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她也领会到了,毕竟距离上一次见面的死亡威胁还历历在目,誉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是不怕死,但是不代表她不怕挨揍。
一时间气氛诡异地沉寂下来,女官和金吾卫们头皮都拉紧了,低着脑袋不敢说话,高丽郡主冷不丁噗嗤一笑。
“太后,容严舒说一句公道话,托这位姑娘的福,太后现在看起来顺眼多了。”
这话不是讽刺,更不是客套,是真情实感。
闻言,太后脸上毫无被安慰到的样子,端方地坐了下来,冷哼一声,“那本宫还要多谢她仗义出手了。”
高丽郡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太后又何必揪着这等小事不放?严舒央着国师一家子随我来壮胆,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若因此而稍有损失,岂不是间接有损我高丽的颜面?也坏了太后的名声?”
啧啧,真该让夏宁宇来看看,这高丽郡主也有这么硬气的时候,并不是单纯的小舔狗。
不过……
竹猗看了看稍显狼狈的太后,那个传说中背后撑腰的修仙之人是确有其事的吗?
她把玩着手里的汤盆,正考虑要不要来个大的,直接照太后的脸呼,那把消失的剑便又出现了。
只不过,短短地出现了一瞬,便又隐去了。
仿佛是在忌惮些什么。
竹猗不动声色地甩了甩袖子,让小蜘蛛跟着去了。
闻玥铮觉得奇怪,被这么戏弄,高高在上的太后竟然半点不生气,还任由高丽郡主挑衅?
这心胸是有多宽广啊……
就在这时,他们眼前的云雾没来由地浓厚起来,模糊了视线。
脚下的琉璃地砖忽而裂开一个大口子,将他们这一桌都给吞了下去。
尔后,平整的琉璃重新合上。
只有太后还端坐在椅子上。
“太后,若是阴太师知道那白发女子被……”
女官欲言又止,被太后那轻描淡写地一瞪,机警地噤声。
“阴太师岂会知道?”
太后缓缓闭上眼,一行黑影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整座大殿。
痛苦的闷哼接连响起,脚下的琉璃地砖流淌出殷红的血泊,毫无方向地流入温泉池中,变浅,变粉,变得透明……
殒命于此的女官们瞪大骇然的双眼,到死都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们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黑影们将所有碎尸一一扫进温泉池内,眼见着那密集的泡泡破裂,归于平静后,才终于隐去。
太后皱了皱鼻子,似乎是不满于这次的血腥味太过浓重,神色阴郁。
轰隆轰隆的地动山摇倏地将稳坐高台的太后给掀翻在地。
方才张开大口的琉璃地砖直接被从下边儿打碎,葫芦牵藤似的飞起来一串人影。
竹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倒地的太后,阴鸷的眼神中深染血色。
“老妖婆,你到底年方几何啊?”
“是你?!”
太后猛地显露出凶相,没料到沉入乾池的人还能活着出来,恍惚了片刻,伸手就要抓竹猗的脸。
竹猗冷笑,抬起一脚便不留情面地踹歪了太后的脸。
刹那间,那些扭曲的年轻面容显现出沧桑的褶皱,只是在她转过头的时候,又恢复了正常。
竹猗很是好奇地凑近细看,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这张脸,是你的狗爪能摸的?”
闻玥,“……”
喂喂!自恋过头了吧?
“都躲着干什么?!还不出来杀了她!杀了她!”
太后歇斯底里地狂怒,那些黑影也席卷着森森杀意,鬼魅般从各个角落齐齐向竹猗扑过来。
“聒噪!”
又是一脚狠狠踹上太后的心口,宛如第二个誉王,断线风筝般坠入温泉池。
衣袖掀起的风似是淬着无形刀刃的密网,那黑影高高地跃起,又七零八落地坠下,血雾喷溅在每一个人脸上。
唯独不敢靠近竹猗和荼风半分。
“可恶……”太后水鬼似的爬上来,一头黑亮的秀发已经失去了光泽,变得灰白。
“我草,真清水去雕饰,温泉出鬼怪啊!”
闻玥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晃着折扇掩住口鼻,跟多大晦气似的。
高丽郡主也面色骇然地后退数步,躲在竹猗身后警惕地观察着不远处的风吹草动。
“你……到底是谁?!”
湿乱的发紧紧贴在脸上,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的眸,眼白比眼珠还要多,看起来像极了出笼野兽,呲出了尖利的獠牙。
“你,不配知晓吾名。”
竹猗神色莫名,眼中寒光瘆人。
她微微抬起手掌,幽蓝的妖火跳跃着,钻入了太后的双眼。
当太后痛苦地捂住双眼,在地上扭曲打滚的时候,灰白的发开始变成烟尘,从头到脚更是瞬息间变成一块焦炭。
旁观的所有人却都抱紧了双臂,只感觉到刺进骨头的阴冷。
“怎……怎么回事?像是被烧死的?”闻玥皱起了眉头。
可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看到火啊,更何况,他们还冷啊!
“你们看,那是什么?”
高丽郡主伸手指向那堆烧剩的灰烬,赫然有几颗晶莹剔透,凝如白玉般的圆珠子,不像是人能烧出来的玩意儿。
“鲛珠。”荼风看着低头擦手的竹猗,淡淡回答。
“鲛珠?!那应该很值钱吧?!”闻玥一挑眉,就想去捡。
“听说鲛人一族横死之后,魂魄精气就会沉郁在鲛珠里,伺机复活。”
“这……好东西还是留给郡主吧。”闻玥大方地后退两步。
高丽郡主白了他一眼,真诚地表现出自己的鄙视。
竹猗上前两步,已经将那四颗鲛珠攥在了手里。
见此,闻玥吃惊地张大了嘴,“大嫂,还是你威武啊!”
竹猗掂了掂这几颗鲛珠的分量,“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就活该饿死。”
都把人给烧死了,也不见那背后撑腰之人出现,这买卖是她亏。
“大嫂吃肉,我闻玥喝汤也行,想来也不会……”
“要死死远点。”
竹猗刀了一国太后,毫无心理负担,扭头就走。
荼风自然是想也不想就直接跟上,闻玥骂骂咧咧,腿脚倒是奇快地跟得很紧。
高丽郡主看着他们欢快的背影,眼神渐渐复杂。
“身负天诅,能斩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