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欣赏够纸拉门上精致的浮世绘之后,昼终于伸手拉开了门,门后是一段约二十米的廊道,廊道并无连接外部的窗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昼带上门,缓步走入廊道,本打算直接进入廊道尽头的另一道门,去看看那个教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却在路过一幅画的时候不自觉顿住了脚步。
那画面以黑色打底,血红的长河自画面边缘蜿蜒流向画面中心,最后尽皆收束至一人脚下化作一片暗红,而那人身后却还倒映着一道身形一般无二却没有五官的白色虚影。
略显褪色的画面透着诡异的错乱感却又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和谐。
【是那时候的……】
“很棒的画,是吗?”
昼停住思绪,看向身后,却正对上一双恍若彩虹的瑰丽瞳孔。
“哎呀,吓到你了吗?抱歉呀。”高大的男人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则是打开金色的折扇挡住半张脸,“我可是很喜欢这幅画的,你也喜欢吗?”
昼的目光在男人眼中的刻字上停留片刻,又转回来,看着面前的那幅画,“与其说是喜欢这幅画,倒不如说我知道夜界先生的每一幅画吧。”
“哎呀,那这么看来咱们有共同的爱好呢?”男人合上折扇,俊美的面上露出灿烂而惑人的笑容,“这可真是让人开心~我叫童磨,你呢?”
“……春,叫我春就好。”【备注作话】
“春?真是可爱的名字啊,”童磨看着面前身形娇小的【女人】,“你真的很喜欢这幅画呢~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呀——”
“并不是喜欢,只是想起些本快忘却的事而已……不如说还有些讨厌。”昼微微摇头,“你就是万世极乐教的教主吗?”
“是我哦~”童磨轻轻摇着扇子,面带笑意看着昼,“其实我以为今天能见到惠子的~毕竟我已经约好了要渡她去往极乐世界,但是能见到你也不错。来,和我说说看你的烦恼吧?我会认真听的。”
“我的烦恼吗?”昼偏头向童磨,“虽然有倾诉对象是不错,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倾诉就能解决的啊……”
“比如呢?”
“比如……我憎恨的家伙依旧逍遥地活在世界上这件事。”
“诶……那还真是可怜啊,明明那么憎恨却因为自身的弱小做不到任何事,真可怜啊——”童磨的眼中落下泪来,“来吧,可怜的人,把你的所求所愿告诉我,我会拯救你的。”
昼笑起来,“你就不怕我诬陷好人吗?”
“怎么会呢?”童磨神情更加悲悯,“女人和孩子因为体力上的弱小,天生就是被掠夺的对象,她们又怎么会错呢?哪怕是神明大人也会多垂怜他们几分的。”
“哈哈……”昼终于转过身来看向童磨,“这世界上哪有神佛啊?若是真的有,怎么可能会让食人鬼存在至今呢?”
“哎呀……”童磨微微一愣,“难道说你是鬼杀队的人吗?”
“嗯,”昼微微点头,“姑且算是个剑士吧。”
“好可怜……”童磨又落下泪来,“居然让你这么可爱的孩子来执行这种送死的任务……是被抛弃了吗?放心吧,放心,我会完全地接纳你的,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我可真是要被你感动到了……”昼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目光扫过一件件装点廊道的艺术品,“相比之前见过的鬼,你是个更纯粹的鬼呢,这一点真是值得赞赏。”
“诶——我没听错吧?”童磨跟上昼的步伐,面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你是在夸赞我吗?我好开心啊——决定了,我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品尝你,绝对不会浪费、也不会让你感受到痛楚~
但是这话要是让你们主公听见了,他会哭的吧?毕竟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队员居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称赞鬼什么的……听起来真是荒唐呀。”
“确实荒唐,不过我可没打算死在这里。”昼点着头,又停在一幅画前面,“你还真喜欢夜界先生的画啊。”
“啊,是啊,因为真的很好看啊,而且总觉得这些画里带着炽烈到连外行都要为之触动的情感呢~”童磨依旧笑着,“不过你说你没打算死在这里……难道说你偷偷在裙子下面藏了日轮刀吗?”
“……那种事怎么可能。”
“那你的底牌是什么呢?”童磨好奇地绕着昼走了几圈,突然握拳锤了下掌心,“难道是毒吗?如果有的话真想试试看啊~呐,我猜对了吗?是毒吗?”
“不是。”昼摇头,继续向前走着,“虽然我用毒很厉害,但这次不是。”
“那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呐呐~告诉我吧?”
“是阳光。”昼这次终于来到了廊道尽头,“难不成你忘记了现在是白天?”
“诶——那倒是没错。”童磨打开扇子,表情有些迷惑,“但是这里的墙壁是特殊加厚过的,没有窗户不说周围还种了很多的树哦?你什么武器都没有要怎么利用阳光呢?果然还是用毒来对付我吧?要给你一点准备时间吗?”
“我说啊,”昼忍不住抬手扶住了额头,“难道说我和原来相差真有那么大吗?”
“诶?原来?”童磨神情显得更加疑惑,用折扇轻轻敲打着下巴,“嗯——我应该没见过你呢?”
“这可真是挫败,我还以为无惨会着重和你们说我的事呢。”
“让我想想看。”童磨把折扇交到左手,用右手食指狠狠戳进了太阳穴,“是什么呢?稍微有些想不起来了呢~”
昼嘴角抽了抽,默默打开了身后的纸拉门,“……你想东西的方法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唔唔唔——我就要想起来了,”童磨看着昼走入自己平时待着的大殿,手指还在不停搅动着,“是什么呢?是什么呢?被大人特殊提点过——啊啊,难道说你是那个让黑死牟背叛大人的家伙吗?看你这模样,难道说你和黑死牟并非亲兄弟而是更亲密的关系吗?”
“我和他的确是兄弟,但并没有那种关系……”昼微微皱起眉,“真不知道无惨那个臭脾气是怎么忍耐你的啊。”
“怎么会~我可是相当被大人喜欢的~”童磨抽出手指,头上的伤口快速复原,“不过我们大人也有这种习惯呢~难道说,这是鬼王的共有爱好吗?”
昼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你要是人类的话,应该和那家伙很有话聊……不,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诶~是谁呢?”童磨又拿出另一把折扇,冰白色的气自他双手间蔓延开来,“看在你喜欢我的份上告诉我如何?”
“这可不行,要是被你逃掉不就泄露情报了吗?”昼低头调整着衣服,“其实如果条件允许我是想要换了衣服再来的,不如像你说的给我一点准备时间?”
“哎呀呀~这可不行,要是给了你时间,我不是要更遭殃了吗?”散发着寒气的冰晶自童磨脚下蔓延开来,以一种极为迅捷的速度布满了屋子的墙面以及天花板,“我今天还真是失算呢~看样子以后要把接见教徒的时间放的再晚一些才行啊。”
昼的身高缓缓拔高,眼眸也漫上了灰色,原本合体的和服也随之缩水,好在昼本就生的细挑,除了短了一截以外倒是没太突兀,“如果你有以后的话我倒是很赞同你的想法。”
“没记错的话,上次猗窝座阁下可是和你打成了平手——”童磨用扇子指指自己眼睛,虹色的眼眸上,上弦·壹的字样格外明显,“我可比猗窝座阁下强的多哦?”
“但对我来说,你反而比他好应付一些。”昼看着已经成了一片冰雪世界的和室,动作闲散地将披散的头发扎高,“毕竟我并不喜欢也不擅长肉搏战。”
“我也不喜欢呢~”童磨轻轻摇着折扇,“不过你真的没问题吗?就这么放任我使用血鬼术。”
“呵呵……说实话,我稍微有些喜欢你了。”昼感受着肺部的刺痛感,却反而笑出声来,“血鬼术·万色石。”
“诶诶——你这简直就是作弊呀。”童磨能感受到自己用血鬼术制造的冰晶和自己失去了联系,但面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我该怎么办才好呢~你说我要不要找个外援过来呢?嗯嗯,不知道猗窝座阁下现在能不能过来呢~”
但昼却只是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石头,没有理会童磨。
“呐呐~不要不理我嘛~明明都说了喜欢我的,真是冷淡啊——”
“……你还真是可怜啊,”昼抬头看向童磨,“我真的开始同情你了。”
“怎么这么说呢?”童磨身边冰雪飞舞,细小的冰晶渐渐凝聚成剔透的冰莲环绕在他周围,“我可是过的很幸福呢~”
“什么都感受不到也能算是幸福吗?”
童磨面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你在说什么呢?我可和你们一样呢。”
“其实我成为鬼之后的执念不多,一是想要找到哥哥告知他家族之事,二是想要向大哥还有无惨讨要一个公道,三就是找到能制作成白色颜料的鬼——” 昼凝视着手中纯白色的石子,“但最后一点我虽然念叨的紧却从未抱有过希望……”
“哎呀,哎呀,为什么呢?不是说万物皆有可能嘛?”
“因为人类有着情感,而鬼是人类所变,鬼的血鬼术也只是放大了身为人类时的执念并加以展现……
虽然不是刻意,但我是做过实验的……血鬼术的使用与自身息息相关的,多半是冷色与冷暖中间色调,而血鬼术是外放的,则大多是暖色。
而鬼的欲望越重,颜色就会越深,所以那些低等的连神志都维持不能的鬼被提取之后只有黑色……”昼轻轻捏起手中的石子,“但你却是纯白色的呢。”
童磨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话,只是身边的冰莲花愈发增多。
昼终于看向童磨,“而白色也分作许多种,就像是月白其实是极为浅淡的蓝,米白是极为浅淡的黄一样,我至今遇到的鬼中,也只有一个勉强能算的上是月白,若与深色对比还好,但若是与真正的白对比起来还是能看出是蓝色,都不纯粹……”
“我是白色不是正好吗?”童磨笑着,“这不是又让你在死前了却一桩心愿吗?”
“所以我才同情你,”昼并没有笑,而是用一种更复杂的目光看着童磨,“明明什么都感受不到,却还强迫去学习人类的情感,装作自己感情丰富……嗯,这种时候你该愤怒了,不过你应该体会不到吧?”
童磨面上的笑在短暂的僵硬后慢慢变淡,“猗窝座阁下说的没错呢,你真的很讨人厌啊。”
“是吗?不过也确实说的太多了啊。”昼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白色晶石,不知在想些什么,“你的长相不错,品位还算在线,血鬼术很好应对,颜色也和我心意……我稍微有些不想杀你了。”
童磨没有再对话下去的兴致,手中金色的折扇挥动,身边的飘飞的冰莲花蹦碎成漫天的花瓣,“血鬼术·散落莲华——”
漫天的冰花瓣将空气切割出呜呜的悲鸣,携着足以冻结万物的寒流奔向立在场中的昼,一副势必要将他撕碎的模样,然而着面对这恐怖的寒流,昼只是抬起未曾捏起石子的手,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脆响,数不清的白色晶石落在地上,昼看着面无表情的童磨,缓声开口,“这世上的生物,只要能与外在建立联系就能理所当然地感受到情感的变化。
喜与乐,悲与哀,愤怒又或者是恐惧,人们为了表达情绪自然而然地学会了欢笑与哭泣,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并理解了羁绊的重要……
哪怕是无惨这种杂碎也知道恐惧的滋味,并会为之颤抖或者愤怒。
但天生情感缺失的你却连这些必要之物都要去学习、模仿……
童磨,什么都无法理解的你有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