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深晦暗的阶梯，长满枯枝的地洞内，黑鸦正落在枝头小憩，忽然它们像是感觉到了召唤一般，集体振翅高飞，在空旷地洞的中央不断盘旋着。
鸦群盘绕中，如墨般的黑雾若隐若现，点点星光缀入其间，几刻过后，黑雾逐渐有了人形的模样，一双眼眸骤然睁开。
黑鸦散去，云沉抬手打量着刚成型的躯体，薄得几乎透明。
果然还是太仓促。
他心中难免气愤，胥沄失踪了多日，恐怕已经遭遇不测，没有胥沄在外替他做事，他总是感觉到阵阵不安，便只能加快了自己神魂化形。
虽然胥沄事事都不靠谱，但也是个白给的苦力，这人做事不过脑子还没有耐心，偏要去挑衅初离，云沉多日联系不上他，只怕已经折在了初离手中。
那么接下来……都要靠他自己了……
临近年关，天空又很合时宜的飘起雪来，但也依旧阻挡不住大街小巷中热闹，小贩的叫卖声回荡其中，孩童们穿着厚厚的袄子在家门前堆起了雪人，时不时又被小贩扯着嗓子喊的“冰糖葫芦儿”吸引了注意。
皆是一片祥和热闹之景。
千年前胥子怜不得宠，静王府的选地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虽然也是在京城，但离热闹地界可差了不少距离。
即使如此，春节期间的热闹还是穿过层层街道传到了这里。
隔着十万八千里明烛都能闻着街上的酒香。
午后明烛吃饱喝足，回屋穿好了衣裳，打算去街上凑个热闹打点酒，顺便置办点年货。
过年了家里也总得热闹一番。
谢绝了墨书和墨辞同行的请求，他便自己出了大门。
近来双生子的是非纠纷颇多，还是让他们待在家里稳妥些，而且至今还没让他们知晓天道一事，未免多生事端。
落雪不大，碍不了多少路程，所以明烛出来的时候也就没有带伞，任由点点雪白粘在发丝之间。
忽然间，雪停了。
头顶出现一片遮住了他，明烛抬头望去，发现是初离执伞站在了他身后。
“要出去吗？我陪你一起？”
明烛眼眸瞥向一旁，嘴角也耷拉下去。
方才他明明见着这人在摆弄其他的，没空缠着他，不过是回屋换了件衣裳的空档，竟又被他跟了出来。
明烛不高兴的点点头，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任由这人跟在自己身后遮风挡雪。
他只是气恼，自己的全然付出根本比不过初离对血脉相连的那点余情。
上一次初离留情，让流泽能够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而这一次再怎么说都是血海深仇的敌人，明烛既能在自己的心魔中杀了他，同样也能在现实中杀了他。
脾气闹了这么久，明烛也有些不自在，所以当初离再次贴上来的时候，他才会任由他跟着。
一路上明烛没说一句话，初离只好任劳任怨的在人身后打着伞，时不时替他拂去发间沾染的雪花。
他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往日二人闹矛盾也不超过一日，这次初离是真的感觉到明烛有了自己独立的想法，对自己的依赖越来越少了。
也是好事。
初离默默笑了笑，明烛本身就不是任何人的依附品，他也从来不独属于谁。
路过一个卖桂花糕的摊子，明烛被桂花糕的香气吸引，停住了脚步，小贩招呼着他卖的桂花糕都是刚出锅的，最是香甜，叫明烛可以尝一块。
明烛却想起初离第一次缠上来也是因为一块桂花糕。
那时他和楸槐到了一个镇子中，身上都没有钱，就在楸槐因吃不到桂花糕失落至极的时候，初离替他们付了钱。
想来这也不过才过去了半年之久。
千年前的离别如此绝情，再见面时却又关怀备至，叫他怎能不防备。
一路上打打闹闹，也走到了今天这般境地。
明烛一时盯着桂花糕出神，初离却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也想起了半年前的糕点，大半还都进入了楸槐的肚子中。
他掏出些许碎银，从小贩手中买了一包热乎的桂花糕，捻起一块递到明烛嘴边。
“热乎的，吃一块暖暖身子。”
明烛犹豫片刻，最终没能香甜气味的吸引，张嘴把糕点咬了进去。
他咬了半块，的确很好吃，又是甜食，合得来他的心意。
初离还是笑着，把他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丝毫不嫌弃是他咬过的东西。
“前边那家酒楼，有你平日里爱喝的，要不过去瞧瞧？”
见着明烛终于肯搭理自己了，初离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抓紧推波助澜，循着明烛的爱好讨得人的欢心。
果不其然，明烛一听说有酒立马来了精神，忙不迭点头应着。
毕竟他此趟出门的主要目的还是买点酒回去。
现在他长了记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敢逮着酒没数的喝，只有在酒瘾上来的时候才敢小半杯解解馋。
初离将桂花糕收起来，继续替人撑着伞，找了个风大的角度挡着，确保寒霜风雪不能近明烛一点身。
外头寒冷，此刻明烛却不觉了，他时不时向后偷偷的瞥初离一眼，还是保持着为他遮风挡雪的姿态。
他会一直这样站在自己的背后吗？
明烛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初离曾承诺过他们还会有很久的以后，是不是代表着他会像这样一直站在他身后，替自己遮风挡雨。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明烛竟未发觉已经走了一块路了，他们经过了一处十分眼熟的地方。
通天塔。
今年中秋夜，初离在这个地方将心脏交给了自己，并许下了永生永世的诺言。
还有后来那场烟花也是初离为他精心准备的，打上了初离独有的印记。
还有……安安。
那个小家伙也曾为自己带来了不少欢乐，听话又懂事，是他熬过迷茫光阴的慰藉。
明烛都没发觉自己笑了。
他的手一直露在外面，被寒冷的空气包围着难免有些冰冷。
初离趁机去牵他的手，暖着他冰凉的指尖，目光却停留在他弯起的嘴角上。
希望明烛这么开心的情况下，不会再把他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