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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月汨影 > 第13章 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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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柳昏花暝,涣衣小院两盏悬在檐下的红娟灯笼摇晃幽光,几只素蛾鼓着翅膀争相扑棱。

晓月残光浅浅倒入圆盆之中,荷香纤小的身影矮坐在一只小圆凳上,埋头搓洗着盆里的衣裳,她洗的很用力,也十分用心,当是揉了很多皂夹方以涤荡铅华。

额间微热薄汗淌落,几颗水珠溅在脸上,舌尖一嗫干涩的唇片即是一抹香咸咽入喉间,不禁眉梢微翘,人面桃花心花旖旎,如今她已与这浣衣房的其他三人不同,这亦是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荷香起身正吃力的从井台上打起一桶水,地上石砖磕动有人步来,只以为是其他人过来汲水,忙提臂使劲将手里那桶井水倒入盆中。

且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方肉掌重的一记按在她肩头,促使她脚下趔趄,手里木盆哐的脱手掉下凉水溅个满面。

荷香抚着肩抬头只见面前茶色锦衫的妇人撸着半截袖管露着一双白脂手臂,摆是一张瞪然怒视的脂粉白脸,两道细黑厉眉如冷箭斜插,气势瘆人。

只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她提起脖子,生硬的瓷碗边缘猛磕入嘴,异常黑苦的汤药撅灌入腹。

末了,那人收碗,另一只手抵她肩头往前一推,全然嫌恶之色,不带正眼的瞟过侧倒在地上呛咳的细弱身影,既是掩鼻淬声,“将这不知轻重的东西扔出府去!”

“不…我没有做错事,请不要赶我走!”荷香倒在湿漉的地上垂下泪来,不由扑身欲辩。

“闭嘴!你既做得那不干净之事,就该知道是此后果!记住了!山鸡不配做凤凰!”遂对暗处两名内侍指使道,“即刻将之丢出府去!”

那兰琴坊客室,兰草遗香丝竹清音,壁上偌大一幅飞蛾戏虎的画卷且令寒影背着手仰面观止。

片刻坊主鞠笑而来,只见寒影将手里一折泛黄的纸页交于他。这纸页亦是前日于书汶阁二楼之上翻了几册古琴典籍,撕下的其中一页关于伏羲琴的记述。

从前的她尚能去晋王府斗胆一探,如今的她光是想想无法作为,思来想去,才出此下策,反正这些古琴也长的差不多,她也没对沧澜保证萧汨那一尾就是真品来着,说不定也是现世仿品呢!

坊主将那折书页捻开一看,当即会意,摆笑道,“姑娘是识货的,伏羲琴素来在店里是紧俏之品,不论文人雅士用以装点兰室趋风附雅,抑或小姐公子助兴诗词咏唱击节的首选佳品呢!”

而后那坊主带她转入隔断之后,里头一只案几上参差摆着三尾古琴,当是撇手赞声道,“姑娘你看,这是客人定制的成品,良材珍料古法斫制,本店所出皆上乘之作!”

寒影惊目,当下这琴乍看竟与她见过的伏羲琴如出一辙,指间一抚弦子,当是铮起浑厚朴音泼洒山川,“但我觉得这琴,成色上稍微没那么古老,欠缺一些古琴的沧桑之感。”

“这个可以,那是需得几层旧,灰浸土染风蚀火灼皆可以做到。”那坊主赶是从身后书案上拿了只纸笔,将那毛笔左右撇了些墨,全然提笔记下。

“那不错!我需要那种山洞里常年累月藏匿不见天日又能隐隐嗅到一些些乌木沉香的微茫余韵。”寒影一手托腮思忖描绘起那尾古琴的质地来。

“姑娘放心,我已如实记下,这能做到!不过就是价钱会稍稍…”坊主即是眉开眼笑,周到精明的向她保证。

寒影暗暗一声叹息,此一回她早先攒下存于永续票号的私房钱本不厚实,如今差不多见底。但还是交了定金,约定十日后取。

折将那琴坊字据放入佩囊之内。走在街上,人来人往中,心下十分疼惜这一百两来!她不由想到需得筹谋一些钱财才是当务之急。毕竟如今这世道,没钱还是寸步难行啊!

那要如何筹集?总不能问萧泙那个小孩要吧,虽则府里有些月钱分发,但平日打点花销过后也就所剩无几。莫非向那混蛋伸手吗?她不禁摇头,一阵恶寒袭身。

邹烨驾着辆马车,从西直道赶来,即入了南城门,娴熟的穿街过市,过了那鼓楼定宁门,左拐西循便至金岩城西市。

今日即是与他们约见小聚的日子。红儿林夫子以及谷谷都随了过来。眼前的这间茶楼当是邹烨信上所选约之地,盖以“夫子始终是夫子,最忌酩酊铺张,还是择一方幽静茶室品茗惬谈。”

寒影立在茶楼之前,瞅着这七斤茶楼的招牌,恰似耳熟能详,当是忆起风竹镇那雅俗共进的五斤茶楼来。

不下那马车停驻,几人先行跳下,谷谷则回身扶下林夫子。那林夫子苍目微眯,身前这一班小徒儿如今青山妩媚,意气峥嵘,倒是欣慰,不由捋起灰白胡须。

寒影见那老者除了比当年黑瘦枯槁以外,那灰麻素衫之下依旧透着些风骨睁然之气。

林夫子提步迎面走来,“你是阿鸢吧,这一别也是好多年了,在外头苦不苦?”

寒影微抿嘴角不住颔首,久违多年的再逢她自笑言,“说不苦当是假的,入世辄尝百般滋味,天地为铺索性还能坚守。”

“世事无常,光阴如豆,阿鸢你是坚韧不挠的孩子,同那些有毅力离开村子往外闯的人一样,都具有无畏不屈的灵魂。”林夫子看着笑眸无忧天真的阿鸢有感而叹。

“阿鸢从小就没心没肺惯了,好奇贪玩,一样样只没少让夫子操心啊。”回忆往昔如隔昨日。

“阿鸢,那时候有你才快乐,其实我们也贪玩,就怕你不肯起头,那我们就只能灰溜溜的放牛割草了。”邹烨看了眼红儿,跟着笑道。

“好你个阿火,就你最不老实,老是算计我!”寒影撇起手指,指着他道。

“你们几个有那么多话要说,不如去里头坐着聊。”身边红儿忍不住摇头。

茶楼包厢内,茶香四溢,茶点巧果亦摆满桌,几人围坐,相谈甚欢。

林夫子谈及一些醒世感言之后却道,“经此造化,我与你们七嫂决定离开金岩!”

谷谷已然放下手上那南瓜点心,惊讶出声,“夫子不回石楠村了吗?”

片刻林夫子摆手叹然,“人老了,心也跟着老了,这两年思索下来只觉得从前的人生跟个笑话一样短暂,如今已然暮年,行将就木之前不如畅怀一回,再不理他是非口舌!”

寒影当即拊手认可,“人微言轻,是不必太过在乎一些人的言辞论调!”

邹烨指间端着茶盏,瞥过众人面色才道,“是呀,既然夫子是这个决定,我也支持你跟七嫂。”

“对对,谷谷,以后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让七嫂也自由一回。”红儿目光温柔的看向对面的谷谷,这孩子心事古怪,难免溺在孤寂中更加沉闷。

“你们只当我是绊住七嫂跟夫子的累赘吗?”谷谷只留下一声便是起身推门而出。

邹烨当即放下杯盏,摇头起身,寒影则睇他一个眼色,“我去和她谈谈!”

亦闻身后林夫子的长叹一声。

谷谷并没有跑下来楼去,只是转往楼间过道东面尽头那悬起的一盏窗户前无声缀泣。

“人间皆是惆怅客,谷谷,对不起!”寒影走近,看着那孤零弱小的背影,亦说抱歉。

“不,你不仅有呈王那种很了不起的朋友,还能让林夫子无罪获释,七嫂他们都很感激你,你又一直都是邹烨哥红儿姐口中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跟我说抱歉!”谷谷喃喃,只往后挥手,并不回眸。

寒影只见这孩子是个更甚于自个的倔犟之人,不免唉心叹息。

免不了循循善诱,“这不是我一人之力!只是我的这句对不起,并不是非挣得你的认可。这个一直潜藏在我心里的结也是时候抛开。不管你如何看待我,那件事从此刻为止,我就放下了。”

“难怪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谷谷这才忍不住转身,用那圆溜溜的泪眼怼她,凭什么这阿鸢可以就此放下。

“是啊,如果背负太多,我怕透不过气,望你也如此需得透彻,人生难免一场孤行,如果身边刚巧有伙伴出现,何不乐然同行。”寒影巧笑如释,埋首从佩囊里拿出一样东西。

“对了,我其实是很诚心实意的跟你说声对不起的,因此特地挑了件礼物以示我的诚心。”那捏在掌心的物件在谷谷面前晶莹一示,拿住她手来往那腕上套去。

“这可是时下盛行的星月腕钏!你还不就来开解我的啊。真是俗套!”她收泪欲摘,却让那银环手镯下坠着几粒芒星与一轮玄月发出的莹蓝之光而夺目定睛。

“先前在那明玉斋排了个上百人的长队才入手的。应当是你们这些小女孩子欢喜的吧!”寒影注视着她面容的变化,而那只手镯刚好贴合她的细腕。

“这个应该挺贵吧。”谷谷抬起手腕,腕间轻轻一动,那星月之石亦格外玲珑剔透。

“不贵不贵,也就三十四两!”她双手一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底下荷包正含泪委屈。

“那该还给你,夫子说不能随便拿人东西!”谷谷亦正起声。

“这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是你和我的一点秘密心意,你不收我又不能退回去。”寒影摇头,将她手臂轻拍了两下,明眸当是真诚无比的对着她。

“那你转送给红儿姐好了。”她又执意起来。

“你红儿姐啊,当下只喜你邹烨哥送的,”寒影轻声叹起,忽的故作疑问道,“他们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啊,这么说我还得备份礼给这两人。”

谷谷亦缓缓点头以示如此。

“是啊,阿鸢记得给两份礼!谁叫你与我俩个都是朋友!”身后周烨说笑着走来。

“邹烨,平日过节也没见你拿份礼过来探望我这老友,诶!这会子突突然怎叫我出两份礼来啊!”寒影抱臂转身,冲他撅声道。

身后谷谷亦不由认同的点起头。

邹烨对那谷谷道,“这么快就被你阿鸢姐拿下了吗?”

“哼!才不是!”谷谷白了眼扭头跑了回去。

“阿鸢还是你有办法,谷谷这孩子我和红儿可是拿她没办法的,”说完,邹烨瞅了眼悬窗之外那条狭窄弄堂。

寒影饶是说道,“这下懂我的苦心孤诣了吧!不过你等和红儿有了小孩啊,那些原本的小孩也就懂事了。”

邹烨听闻不由脸一红,极是难为情,当即摆手道,“别听谷谷胡说,红儿还没答应呢!”

“那你小子加把劲啊!三世修来有情人!”寒影一记拍他手臂之上。

“着什么急,反正也跑不了。”邹烨咧起嘴笑道,正当两人转回包厢之时,一个杏粉身影拂然从身后茶室转出,清脆如玉的一声,“是风鸢姐姐吗?”

寒影蓦已转身,认出面前这俏丽身影竟是柳璃,遂欢欣上前,“怎是你,难道这七斤茶楼也是你家的吗?”

柳璃笑着微微颔首,亦雀跃盈步,伸手拉过寒影手臂与她一起荡转半圈,“哈哈!风鸢姐!”又小声在她耳边说来,“不如去我房里叙叙吧!”

寒影只得先让邹烨回去,自个跟着柳璃转去了另一间茶室。

此间当是上品兰室,自是宽敞纵深的两方套间,垂以青娟冷纱撩帘,那海棠锦织屏风隔断之后是一张铺着舒雅衾稠的贵妃小榻,香几上沉香丝缕,闻着亦是雅室特有的韵调。

柳璃亲自沏了茶,促膝坐于寒影身旁,将那青瓷茶盅以双手呈给了寒影,“尝尝这蓝鹊之舌!”

寒影笑着接过,浅浅品了一口她的盛情,“这一定是好茶了。香气若有似无在舌尖弥散,入神了有似让人暇意山林的沁然之感。”

柳璃亦是点点头。

“小豆子还听不听话!”寒影挂念起那个云州的小孩来。

柳璃轻叹着说起,“起先还听叶飞的话来着,偶尔也来我店里,只是后来一直都等不见你,本想一起带他来金岩,可是那孩子心急,于某个晚上偷偷离开了镇子,那应当就是去寻你了吧!”

“这孩子,大概又得挨饿受冻了!”寒影一记抚掌,当能预见那孩子可不得受苦了,这世道对于一个孤身无依的小孩可不友好。

柳璃抿了抿嘴,“没办法,小豆子比谁都讲义气,毕竟你又是他救命恩人。他已然将你看作自个的姐姐。”

“哎!本想替那孩子寻个老实可靠的人家寄养,然而事出突然,才就没来得及,望那孩子在外碰上的都是好人吧!”往下,寒影实不愿想到那个非人的晚上,脸色不由一僵。只当如她说的一样,望那小孩能得平安。

“那么风鸢姐,而今在金岩城中你是所居何处呢?”柳璃问道。

“当前在呈王府谋了份差事,也是一些机缘巧合吧!寄此于金岩暂落一段时日吧。”寒影便就说来。

柳璃暗忖这与方才过耳听闻的那孩子口中所语贴合,转是眸露忧色,拉起寒影手臂赧然吐露,“实不相瞒,柳璃确有一件事来着!皆因苦于投门无路,又万分焦急,正碰巧听见姐姐之前的对话,所以想请风鸢姐姐帮个忙…”

寒影本不想包揽那棘手之事,可耐不过柳璃苦苦相求,她当对其坦言无法保证能有结果,只帮着先打探看看。

呈王府前院那道垂花门下,莫心见寒影又是东拉西扯的揪他闲话起来,就明白她大概又想打探什么消息。

于是抱起双臂开诚咏言,“说吧,这回想听点什么消息。事先声明,有的东西不能透露,那就真不能透露。虽则现今的黑羽已教昨日不同,这都是我们老大力挽狂澜的因果。”

“难道以前的黑羽不是现在这样吗?”

“当然了,否则我又怎么可能站在此地,更别说与寒影姑娘交谈几句了。”

“这么说来,杜大人一定很有能力,年纪轻轻即是天子心腹,又能驾驭黑羽,他这个督指挥使实至名归啊!”

“哎!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总之黑羽就差一些变成青羽了!”莫心转是无奈语气。

寒影当又赞言,“那是好事,近朱者赤,由黑转青,才是生机勃勃之相呢!”

莫心了然,随之问道,“对了,姑娘方才是想问什么事来着?”

寒影无奈似得一笑,“这呀!有人托我打探一下黑羽地牢最近羁押的一名柳姓年轻男子的事迹来着!”

莫心回想片刻,四下一瞥亦是小声道出,“柳埈涉水太深,复杂到令人匪夷所思,不光与前不久安国公被刺一案有关,还涉及灵罗古玩店老板失踪一案,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与那对死在菘蓝驿的男女有牵连瓜葛,这不在他那住所里头吸食五石散聚众晦乱,这家伙应该是没有意外了。”

寒影听得则是哑口无言,这但凡其中一条罪名坐实,就已不堪设想。她不禁问道,“怎么会涉及如此之多的案子?”

“纵不过鸟为食亡,再多我也无从透露,姑娘心中意会就可!”莫心当是提醒道。

“多谢,莫心老弟,改日请你喝酒!”寒影也是一点就通,敢是抱拳若谢。

“这点风声,不必挂心!”莫心则摆手走入另一侧。

山岭岩道曲折蜿蜒,白驹西向,车舆陡转直下,飕飕如风,车轮轧动飞沙走石,蟠枝拂掠,勒马的缰绳在手里捏紧收牢。

里许,颠簸有所平息,马蹄逐渐收势放缓,于前行约三五里,岩壁穹然之下,是一处草树葱郁山鹃映红的平畦空谷。

赶车人将车舆停驻于一棵翠柏底下,车厢那淡紫身影早亦撩帘跳将下地,嗫着杏花红唇,弥望而去。

少时,扬趾涉足,趋入草莽,身后成群结队的灰白蛾子霎时倾囊而出,白衣当身豆目晦暗,仿若森罗幽冥。而肥白浑圆抖簌吟吟妖粉似卷入风里的一条白色断绫,直愣愣瞅着那白翅撞目袭身,才是抱头尖叫。

剑气倏来,只两道弧光交闪,白翅撞过剑刃,一片片破碎如纸坠下。

黑衣身影举剑旋入背后之鞘,声缀冷意,“为何来此飞蛾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