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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林”三个字如惊雷一声,直接炸醒正闭眼小憩的姜雪。

她一时呆住,不敢睁眼,全身僵硬,保持着用手支撑额头的姿势僵坐在椅上,一动未动。

而姜钰满脸的喜出望外,伸手拍了拍颜哲的臂膀,道:

“好些年没见了!怎么你会在顾府?”

颜哲面露尴尬,道:“我来给公主......问诊。”

姜钰眉头一拧,“不是说,是位姓颜的大夫?”

他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江湖游医?!”

“咳咳......”颜哲辩解道,“什么游医......京中人都称我为名医......”

姜钰转身看向姜雪,见她似乎还在小憩,声量微微提高:

“雪儿,雪儿。”

姜雪此刻只觉得冷汗浸湿后背。

贺知林。

前太医院正贺原的孙子。

她此刻强作镇定,睁开眸子道:“皇兄,我听到了。”

姜钰走近,拉起她的手,道:“他是贺知林,是贺院正的长孙。”

姜钰突然发现拉起的手汗涔涔,问道:“怎么手心都是汗?可有不适?”

颜哲听闻,急上前道:“我来瞧瞧。”

“不用,”姜雪抽出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有些梦魇。”

她站起身,却不敢去看颜哲,只看着姜钰道:

“我记得,小时候我曾在宫里见过他。”

“怪不得,我今早见他,总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人。原来是贺......贺家哥哥。”

她强撑着微笑,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但她却丝毫不敢提“贺院正”三个字。

颜哲低头,想掩去眸中笑意。

她竟然——还记得他!

那时他九岁,第一次随祖父进宫,因一时新鲜好奇,动手折了皇后娘娘宫院内的绿梅,被祖父罚站。

祖父进殿去为娘娘请脉,他便站在宫墙边上,身朝朱红的墙壁,将头埋得很低。

寒冬腊月,娘娘宫里的梅花开得很美。

可是也很冷。

雪花纷纷扬扬,细细飘洒。

不大的雪,落在他小小的身躯上,不多时便寒意袭身。

他伸出小手不停搓动,放到嘴边轻轻呵气,心里只祈求祖父快些诊完脉出来。

片刻,他便感觉雪好像停了。

他抬头,见到粉色的油纸伞边。

他转身,看到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小姑娘,伸直了手给他打伞。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姜雪。

就好像见到家中他最钟爱的那个——祖父送他的小瓷人。

笑得弯弯的眼睛,雪白圆圆的脸蛋,明眸皓齿,冰雪可爱。

她笑着问他,声音软糯:“这位哥哥,你做什么傻站在雪里呀?”

他一时有些呆住。

“我......我祖父罚我站,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祖父?”小小的人儿脑袋轻歪,转动着大眼珠,道:“是贺院正贺爷爷吗?他是你的祖父?”

“是......是的。”

“他在里面给我母后请平安脉呢,”她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指了指皇后殿内,道:“你做错事情了吗?”

“我......”他局促道,“我没有经过娘娘准许,刚刚私自折了几支绿梅......”

母后?他悄悄低眸打量这个小人儿,原来她就是祖父常常提起的......公主殿下。

她生得......可真好看。

“绿梅?”她睁大双眸,道:“唔,那绿梅是父皇赠与母后的,是母后的心头爱呢。”

“不过,我也很喜欢那绿梅,它确实生得很好看!”她重重点头。

“况且母后也是许我攀折的,不过我够不太到,都是叫拂冬帮我折了插到瓶中养着。”

她自顾自咿咿呀呀地讲,小贺知林看得有些呆住。

雪仍旧絮絮不停地下,可贺知林数次回想,却觉得当时万事万物如停下来一般。

目之所及,只有她是鲜活灵动的。

“贺家哥哥,贺家哥哥!”小姜雪几次低声呼唤,他方才如梦初醒。

她说:“母后不会计较这些的,我能折得,拂冬能折得,你也可以。你快点到殿内避雪吧。”

他垂下头道:“我不守宫中尊卑规矩,祖父罚得是应当的。祖父之命,我不能违背。”

小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哎呀,怎么说不听呢。”小姜雪有些丧气。

突然有宫人从殿门处走来,姜雪回首,道:

“不好,要叫董姑姑抓到了!”

她看看贺知林,又回首张望,突然伸出手抓起他的手,将伞柄塞到他手中。

“你既要在此处站着,我就把伞给你吧,我得快些跑了。”

她指指不远处的宫人,道:“二哥和阿圻说好今日要带我出去玩耍的,我可不能叫董姑姑抓到我偷偷溜出宫。”

“伞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我有这个呢。”她粲然一笑,指指自己的雪色貂裘斗篷,“戴上帽子就不怕了。”

她伸手提起兜帽披上,系上带子,顺口问道:

“贺家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他作答,宫女已经跑近,一路喊着“殿下!”

她慌忙撒开步子便朝宫门口跑去。

“我叫......”他望着远去的小小背影,喃喃道:“我叫,贺知林。”

自那一面之后,他经常找种种借口陪伴祖父进宫,时而帮祖父拎药箱,时而说要随诊学习。

后来,他救下了攀在宫墙上下不来的二皇子姜钰。

后来,姜钰很讲义气,请了皇后旨意,他便成了他的伴读。

他时常跟着姜钰,只想有机会能同他一道陪姜雪玩耍。

只是姜雪每次都只黏着那乾国来的质子萧圻。

她的目光好像只会伴随萧圻一个人,即使他们见了许多面,她仍旧记不住他。

下次再在宫中见到时,她还是会问:

“你叫什么名字?”

祖父发现了他的心思,罚他在家祠中跪了三天。

祖父说,身为人臣,他不该动此妄念。

他争辩,他没有妄念,只想能多多见她几面。

祖父说,殿下坐拥天家之尊,而他,举心动念皆是罪。

祖父让他陪伴沉疴多年的父亲回了胶东祖家养病,那年他十五岁。

离京之前,他将当年那把伞托二皇子带给她。

他珍藏多年的粉色桐油纸伞,由于小心养护,色泽依旧很好。他给伞柄做了一圈绸布包裹。

绸布里面,藏了两颗小小红豆。

他不知道姜雪是否收到了伞,是否有发现绸布中的秘密。

离京七年,他再无机会见到她一眼。

三年前,祖父突然辞去院正之位,回了胶东。将毕生所学在半年内传授与他之后,在某个寂静的夜中,阖然长逝。

三年来,他化名颜哲,遍历四洲,尝百草,诊百病,小有名气,终于得以将祖父医术传承。

他在南方行医时,长乐公主即将许嫁新科状元的消息举国皆知。

他匆匆赶回京中,想趁着她出嫁之日,远远再瞧一眼。

只是未曾料到,昨夜,顾府的管家竟寻到他,说公主有疾,驸马为她求医。

初见时,她没有认出来他。

他有些怅然,却也是意料之中。

他自从见到那对母子,便知道顾霖坛肯定隐瞒了什么秘密,所以他想趁此机会,用颜哲的身份,帮她查清真相。

“知林,知林?”

姜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雪儿先前同我说,她有要紧的事情托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去查,我还甚是担心。”

姜钰笑道:“既知是你,我便也放心了。”

“所以,顾霖坛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

贺知林看向姜雪,欲言又止。

姜雪突然开口道:“皇兄,我有些累了。”

她扶着椅子坐下,道:

“此事能不能,晚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