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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过是不是青黛始终不愿意遵循养父母安排嫁给兄长们为妻,所以才被那一家人给逼死了;

他也想过青黛是不是不愿放弃学业,却被养父母一家囚禁在家中嫁人生子,所以才想不开自寻了短见;

他甚至阴谋论的觉得,是不是因为她在养父母家受到了什么迫害和侵犯,为了掩人口舌,所以被那一家人杀人灭口了……

“可是,实际上都不是,她是死于一场天灾。”格桑德吉淡淡地说。

乌斯藏常有天灾,这本就是一个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地方,所以即便是这里遍地金银,可愿意跋山涉水来捡的外乡人属实是屈指可数。

青黛一家所居住的村子更是山洪、雪灾高发地区。

而那年,因为暴雨连绵而导致了山洪,继而又引发了泥石流滑坡,死伤了不少人,这事儿还登上了当初的新闻报道头条版块。

说起来也是巧了,那天,原本青黛独自在家并没有出门,反倒是家里的其他几个人都不在,说是一起去镇子里采买去了,似乎是在为她和阿兄们的婚礼做准备。

可是天气却是突兀的变了脸,莫名下起了暴雨来,正在她提着心的时候,又听村里人说,村外山洪突发。

青黛在家里左等右等都不见家人回来,紧接着又听说山路遇了泥石流滑坡,村里不少外出采买的人都失踪了,市里派来了紧急救援队正在实施救援。

于是,她便等不及的奔出了家门,冒着暴雨帮着救援队的人一同寻找生者的下落。

她毕竟在村子里生活了十年,不但了解地形,还通医理,遇到紧急情况还能搭把手。

结果却不想,山道却遭遇了二次滑坡,将她连带着救援队一起压在了山石之间。

幸运的是,她和其中一小队的救援人员只是被围困在了山石之间,并没有死;

可不幸的是,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而青黛却是那个伤的最重的人。

她跌落时摔断了四根肋骨,而断裂的肋骨又伤了肺,若是及时治疗自是有救的,可山洪不止,新的救援队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赶到,即便能来,行动也是束手束脚,等到获救,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当年科技不如如今发达,救人也只能靠人力与阎王爷抢命,效率自是不如当今。

“我前两年曾经摔断过一条腿,稍一动弹就是刻骨铭心的疼,可那时候,才十九岁的她,却撑着肋骨断裂的痛苦,去给其他的伤患寻来了止血的还阳草。”

“多亏了她的药,与她一行的救援队员们都保了一条命,整整撑了三天,等来了新的救援人员。可她当天晚上就高烧了整夜,连第二天天明都没能撑下去,就直接撒手人寰了。”

“她临终的时候都在念叨着,让救援队员们帮她找找,获救人员名单里到底有没有她的家人。”格桑德吉说着,语气间满是复杂的叹息。

她送了那一小队的人还阳,自己却连太阳都没能见到。

那个姑娘格桑德吉无缘得见,可只听传闻,便已经觉得自愧不如。

“所以,她养父母一家当真遇险了么?”傅珩之开口打破了此时的平静。

“没有,因为当天下了暴雨,他们想着等雨停再回去,所以被拦在了镇子里避雨,压根儿就没往回走,又因为当天村子里唯一的电话收到了山洪影响一直打不通,所以也没能跟青黛报平安,一切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罢了。”

人生似乎很长,足足百年,足以见证社会发展、时过境迁、人生百态、人情冷暖;

可人生似乎也很短,很多看似未完待续的见面,其实都是最后一面。

洛桑赶到的那天,刚好是青黛葬礼的后一天。

为了感念她的救命之情,受她一药之恩的救援队队员们,凑钱为她请了大神鹰寺中的喇嘛祈福,她的尸身于寺中经受了一周的经书洗礼,才终于举行了葬礼。

不知是缘是孽,那段时日,村镇阴雨连绵,暴雨下的天昏地暗。

她死于肆虐的洪水,最后,也被葬于藏区的江河。

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天地间掌管山洪的神女,来凡间渡了劫,施了恩,所以就又回到天上去了。

似乎也是巧了,在她下葬的那天,暴雨便成为了小雨,而在她下葬之后,村民们迎来了许久不曾见到的阳光和虹光。

洪水似乎真的因为她的离开,而被带走了似的。

因为雨水密集、操作不便等原因,她没能进行天葬,而是进行了水葬,其实两者之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水葬仪式各地区各不相同,而在青黛所在的村子里,一如天葬那般,逝者遗体也需要水葬师进行肢解,而肢解过后,需要沉入江河,布施于鱼群,完成逝者一生中最后的善行。

而这一切在洛桑这个土生土长平原人耳里,简直算得上是天方夜谭。

他不过是迟到了不足半月的日子罢了。

计划中、预想中的一切统统没有发生,没有感人至深的重逢,没有泪眼模糊的拥抱,没有彻夜畅谈的欣喜,只迎来了他最为不愿相信的答案。

他想了许久问题究竟出在了何处。

若是他不曾执着于找回那几个月的工钱,那么他一个多月前便能寻到自家妹妹,兴许还能阻止她前往现场救援救她一命;

若是他攒够路费后就赶紧来寻妹妹,或许他能跟妹妹多相处几个月的时间,不至于如今只能通过那张黑白照片缅怀她的容颜、脑补她的声音;

若是当初林家不曾出事,妹妹也不会孤身一人流落到遥远的藏土,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葬身鱼腹的下场;

若是那日妹妹养父母全家没能出门或者电话没能断线,她也不会误会家人受灾而奔赴现场救人,也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若是……

分明哪件事都不该是错的,可却哪件事都成了错。

其实他哪怕提早来个三五天也是好的,即便不能见到活着的妹妹,可至少能保住她的全尸。

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在他和妹妹的家乡,水葬肢解乃是对逝者的大不敬,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不孝的。

更何况,在家乡,还有传言说,人死后若是身体残缺不全,那么阎王爷在这人投胎时也会让他转世成一个残缺不全的人,来世备受苦楚,难得健全。

妹妹这一世已是年纪轻轻就尝过了人间百味,若是来世也受尽蹉跎,那也太痛苦了些。

洛桑在那条妹妹长眠的河流汇集之处沉思了许久,心里像是突然被戳出了个血窟窿,久久难以愈合,疼的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世间,终究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觉得兴许是他的名字取得不够好,林麦冬,麦冬是不死草,所以自己也是如此,生命力比谁都顽强,送走了林家一个又一个,唯独他自己还这么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就在他心痛到麻木的时候,一对磕着长头从他不远处的路上经过的中年夫妻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们分外虔诚得五体投地,步步闷响。

其中那个妇人说,她家有个女儿,一直体弱多病,她们夫妻二人想为女儿祈福,所以从家里便开始磕头,如此一路上直到大神鹰寺,定然能得到佛祖偏爱三分,许是女儿的身体能够早些健康痊愈。

于是他也参与了磕长头的队列,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父母叔伯,还是这个陨落异乡的妹妹,他都希望佛祖能给他们些偏爱的温柔,这世道对他们不公,如今他们在天上团聚了,也总该过些好日子了才是。

“你们觉得,一个外乡人会因为什么而忠于一个与过去见闻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的信仰,成为它最忠实的信徒呢?”格桑德吉说着,却并没有等待三人的回答,而是径直说道,“因为不得不信。”

因为心中有所求心愿,所以不得不信。

他不得不摒弃了过去的信仰,将自己投入藏佛的宗教思想之中反复为自己洗脑,直到自己都相信了,妹妹的确是天上的神女,她心疼她的子民因为洪水而痛苦,便自己回了天上,召回了连绵不断的暴雨和山洪,让人间重见了天光。

而她的躯体因为失去了灵魂而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为无用和多余的东西,神女仁慈,与其就这么腐烂在泥土之间,倒不如与它的主人一般,施恩于生灵万物……

她诞生于人间,又还恩于人间。

“青黛那养父母一家呢?他们养了十年的‘儿媳妇’突然飞了,他们是什么反应?”谷久瑄挑了挑眉梢,不管为何,这种挟恩图报的人他实在是看不上眼,甚至觉得青黛为救他们而死,当真是有些不值。

如此想着,他的语气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

惹得傅珩之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心里还琢磨,难怪简婷婷特意让自家表姐看着这家伙,搁外人手里这货怕不是早因为这脾气塌房了,他这一副小嘴淬了毒似的犀利苛刻的模样,哪里有荧幕上笑意盈盈温和谦逊的美少年模样?全是假象啊!

他完全忘了自己跟他心里的“这货”半斤八两,要是没有赵伯巍他怕是也得早早滚回家里继承家产了。

“其实,那户人家一直筹备的并非是青黛的婚礼。”格桑德吉抬眼眺望着不远处的鹰鹫,语气略带叹息的说,“那夜她看着空白的录取通知书一夜没睡,而她的养父母也透过窗棂看了她一夜。”

即便是猫猫狗狗养了十年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个大活人?

他们感动于她放弃了梦想,屈从于爱和关怀,却也不忍看着她为了成全家人而违逆本心。

在青黛跟他们说可以筹备婚礼之后,他们便叫来了自家的三个儿子,本想着与他们秉烛夜谈,却不想他们的答案却比想象中的干脆利索。

“拉珍是于无垠广阔天地间翱翔的鸟,并非是拘于后宅守着一方天地的雀,把她困在家里,她不会高兴,我们也见不得她不高兴。阿妈阿爸,我们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们支持你们。”

青黛的阿兄们如此说。

他们知道,父母反悔了,他们舍不得再用风筝线拴着这个有着无限未来的小女儿了。

爱本该是成全。

青黛为了这份爱,想成全养父母一家的心愿,他们又如何愿意以爱之名囚禁她的未来呢?

“他们的确是在筹备青黛的嫁妆,可实际上确实变卖了一部分牦牛,想要以嫁妆之名,交于青黛做继续读书的学费。”

青黛的阿兄偷出了那张被她压箱底的大学志愿书,几度跟家人出远门去城镇也是去找她的高中导师,了解她的具体成绩,甚至为她打听、考察哪家大学条件最好,哪家大学更适合她。

后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功夫不负有心人,那阵东风终于吹来了——他们接到了通知,镇上的收信站收到了青黛的复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是便一家人按捺不住激动振奋的心情,一起跑去城镇里的取信站点一起去取通知书。

他们给她打开了牢笼,为她收拾好了行囊,想要放她后世自由。

他们忍不住想,这对他们的拉珍来说,无疑是一个最大的惊喜。

却不巧才刚赶到收信站便天降暴雨。

若是人被淋湿了倒也无妨,可若是这通知书被淋湿了,耽误了拉珍读书,那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他们只好先在镇子上的小酒馆里躲雨。

可不想,暴雨最后导致了山洪,继而引发了山体滑坡,直接夺走了青黛的一条命,那通知书最终也没能交到她的手上。

她因为深爱家人而丢了一条命,而她养父母一家却因为深爱着她而捡回了一家人的命。

“洛桑拿到了青黛的遗物,找到了她的亲笔手礼,见证了她的挣扎和妥协,也去询问打听过了那些与青黛有关联的人,拿到了那张被书本夹得平平整整的录取通知书,最终证实了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初闻洛桑曾经时,就连性格偏激极端的格桑德吉都不禁觉得心头发酸,感叹一句:人间世事无常,实在是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