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药听玉郎分析了皇上此次行动。
“未必对你有杀心,但最少对御司不满已久。”
“这样的组织没掌握在皇上自己手中,他不能亲口下达皇命,自然心里不放心,为人臣者,太优秀又不爱表达忠诚,可算是一种祸患。”
她横了丈夫一眼。
玉郎低下头,“我以为他心里明白。”
凤药反驳,“帝王不同常人,常人共享乐易共患难难,帝王共患难易共享乐难。你与他一同打过仗,却没如旁人那样时常巴结,把忠心挂在嘴上,又不大待在皇上身边,一出任务就成月不在,谁知道你变心没有?”
玉郎笑了,“这话倒像你在发私意,我岂是容易变心之人?不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我是影卫出身,成为影卫前,最早受的规训便是忠于皇上,过不了这关,做不了影卫。”
“我瞧是你想多了。皇上不至于想杀你,毕竟你既是人才,又不足让他畏惧……”
她停顿一下,意识到自己话不中听。
玉郎浑不在意,“无碍,我对事实从来不爱掩饰,我的确算不上威胁。权势虽大,但只要皇上一开口就能剥个干净,又无结党营私。我的私产他也查不到。”
“你这么一说,我大约的确敏感过头了。”
两人安葬了阿梨,凤药回宫,正遇到皇上在发火。
他一连两天没睡觉,刚歇了会,劳伯英大人请见,一直追问何时可以开始查案。
皇上让小桂子传凤药过来,等了许久不见人。
劳大人不擅察言观色,只顾说自己的理由。
喜妹她爹守在告御状的衙门口,日日不走,关键他总是跪在门前,实在有碍观瞻。
“这点子事你都处理不好,有什么用?朕以为你是个人才,现在看来是庸才。”
劳大人不慌不忙,“卑职不合适在皇上身边,但卑职在刑部破案是有目共睹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材罢了,有什么庸不庸的?”
“皇上这会儿气性大,卑职不会往心里去,不过要求臣子能为皇上解闷,依臣之见,是皇上要求过于苛刻。”
他还要说,归山赶紧上前,拉住话头,“劳大人耿直,皇上万万别怪罪他。”
李瑕气得直冷笑,“我瞧他是没规矩,不把朕放眼里!”
“朕已俯就于你们,仍不知足,好!朕现在就告诉你二人为何如今不是查案的好时机!”
他趿上鞋,在殿里来回踱步,“朕两天没合一眼,派了曹峥带队赶赴陇右查抄五大世家,流放共计八十九个勾结京师大员的头目。”
“咱们京城今天晚上也要开始,共查处一百五十八名大小官员,都是有实证涉嫌谋逆的。”
“朕顾不得一个小小民间丫头的死,至少现在顾不上!明白没有!!”
他眼下黑青,头发凌乱,休息不够又被吵醒让他大发雷霆。
太监们吓得都垂下头,生怕被愣头青劳大人连累。
劳大人不顾归山照死了使眼色,还在辩解,“皇上圣明威武,一出手就肃清官场,臣瞧着是好事,但臣的差事关乎皇上在百姓中的声名也不是小事,还牵着一条人命和皇家私隐,请皇上圣裁。”
皇上被气笑了,指着劳伯英,“你,好你个劳伯英,顶得朕好,归山,这就是你给朕荐的好人,你说。”
归山没想到引火烧身,支吾一下小声道,“臣……实在佩服劳某的胆量。”
皇上一下泄了气,“噗嗤”笑出声。
归山赶紧趁皇上气性消了,添油加醋道,“劳某在刑部屡破陈案,他对案情有种天然的敏感和警觉,像狗闻到肉一样,顺着味就能找到凶手。”
“只是性子不好,也算个良臣。”
皇上听了他的比喻,一口茶喷出来。
挥手不耐烦地说,“滚吧滚吧,今天朕说的话有一字传出去,小心尔等首级。”
两人磕头退出,归山擦把汗,责怪劳伯英,“你干嘛狂吠,那是万岁爷呀。”
劳伯英莫名其妙,“我没呀?我就是照实说而已。”
小桂子追出来,“两位大人留步,皇上有命,命两位安抚好告御状的苦主,胆敢传出有碍皇上名声的只言片语,你们等着挨板子,还要满朝大人围观。”
两人这才知道皇上虽然笑了,气性却没消。
“知道咱们这位主子的脾性了吗?”归山悻悻向前走。
“去哪?”
“劝劝那位可怜的没了女儿的男人。”
二人走到门口遇到李仁,归山远远便行礼,“给五爷请安。”
李仁点头,也不停留直向殿内走去。
他已经长成一个挺拔昂然的少年。
他的年纪颇为模糊,生下后一直不被李瑕认可,后来生母亡故,他还年幼,记不清自己出生年月,所以只按大约时间入了皇子玉碟。
由于经历比其他皇子丰富,又饱受磨难,他看起来比其他皇子都成熟。
十五岁的少年个头也已经超过凤药,缺少这个年纪少年的活泼。
归山却知道这位金尊玉贵的五皇子,在水灾时潜入婴堂摸清买卖婴儿的情况,顺带扯出个大案子。
有多大他就不知道了,都是听公主提起一嘴。
说不定马上震惊朝野的抄家就和这位少言的皇子有关。
……
含元殿内,李瑕看着这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在殿中跪下。
他没对李仁上过心,但李仁是几个皇子中最稳重,最用功的一个。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喜欢不起来这个眉目清朗却少年老成的儿子。
这次将陇右与京城官员勾结查得这么清楚就有儿子的功劳。
他才十五岁!就敢以身犯险潜入满是“蛇鼠”,最穷最险的婴堂。
那是心黑手辣之徒的大本营,最穷的人集合在一起,不会有好事。
越底层的互相辗轧越凶狠。
他不但扎下根,还成了事。
这小子有胆量有谋略,不愧是凤药带出的孩子。
“有事起来说。”李瑕缓和了语气。
也许是李仁和他少年时太像了,总让他想起旧时光里最不堪回首的一段。
李仁却没有起身,“父皇,儿子有事求父皇恩准。”
李瑕拉下脸,每日最讨厌听到的就是“恩准”二字,全是求他的。
求官求财求宽恕……他拉下脸问,“你想要什么?”
“听闻贡山匪患严重,还和边境外的叛军有染,儿子想去清查此事,还想摸清那里的地形地貌,那里条件恶劣,若要收服没有准确地图是不行的。”
“儿子先行,将来父皇想收服边境,也好有个准备。”
李瑕诧异地看向跪地的少年,他不苟言笑的模样十分认真。
“你才十五,敢去那么远的地方?那可是很危险的,别以为你执行过一次皇差,就能吃得下这个苦。好歹上次是在京城,你喊一嗓子就有人能救得了你。”
“贡山远在北境,穷山恶水刁民,你有什么事传消息回来加急都要走二十天……”
“儿臣知道那里情形复杂,所以才想为父皇分忧。”
李仁心内不服,皇上仍然怀疑他的能力,永远看不上他,嘴上却说得堂皇。
李瑕有些感动,“需要朕给你准备什么吗?”
“一道圣旨即可,儿臣遇险好到官府求助,父皇可传消息过去,说有私访的钦差。”
“很好。”李瑕欣赏地看着这个平时并不显眼,连出生时辰都不清楚的儿子。
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出用携带圣旨,传出消息给当地官府,以及微服私访三重方法,来保证完成任务的同时,还能保全自身。
很机智了。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