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震寰听见姜天水的话，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然不平静起来。
他的命数他自己看不清，也没人能看清。
所幸入了玄门，一切都讲究个随缘，他也经历惯了大风大浪，所以对自己的前世今生倒多了些洒脱。
若为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他虽然不完全笃信因果，但也知道万事万物终归是有个源头。
哪怕再次和梁姥姥相见，梁姥姥提起他转世前的事情，说是他转世前逼着她给自己下了个禁制，但凡关于他的事情，都是三个字，“说不出。”他也没太过好奇。
可姜天水却和他说，他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
姜天水的卦很灵。
但却从不轻易起卦。
用他自己的话讲，他的卦不是有意为之，而是随心而来。
与其说是姜天水卜出了卦，不如说是这卦借着姜天水的手而来。
就好像如今他给钟震寰卜的这一卦。
见钟震寰只嗯了一声，依旧沉默的看向李吉，姜天水有些沉不住气。
“卦象上说，你只有一魂…三魂缺其二，是以命途多舛，克父母亲人…”
钟震寰一步步走到今天有多难，他自己知道。
也是因为吃过的苦多了，受过的伤多了，所以一切也就看得淡了，哪怕是生死，也觉得没什么大所谓。
可此刻，姜天水告诉他，他所经受的这一切，是因为……他少了两魂？
见钟震寰看向自己，眼中带着些说不出的压抑情绪，姜天水咽了咽唾沫。
“说句不该说的…一魂转世…”
姜天水话没说完，钟震寰却懂他的意思。
一副躯壳里，如果只有一魂，这人要么是只能维持身体机能的活尸，也就是医学上的植物人。
要么就是痴傻…
可他却是肢体健全，生龙活虎，甚至入了玄门，这么多年也没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
或者说，是他接触过这么多玄门中人，也没人发现过他的异常。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梁姥姥动了手脚，要么就是姜天水在信口雌黄。
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桩桩件件，他心里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
就听姜天水继续说道，“有件事…我犹豫了很久，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说。”
“前些日子，我那去了个跛脚的出马弟子…他用自己的寿箓看了王宇的命数…”
钟震寰又嗯一声，点了根烟，微微低着头，身子靠着墙。
那一头白发，和氤氲的烟雾遮盖了他大部分表情。
“那出马弟子说是和王宇也有一段因果…”
姜天水说的断断续续，倒是把戌亥说给王宇的那些复述了个七七八八。
“你的意思是…我和王宇本该是一个完整的三魂，却被一分为二，成了两人？”
姜天水点头，“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
“自神界大门关闭，三界只余下鬼帝玉寰一个真神…因受三界浊气涤荡，又无法回到神界修养，所以只得每八百年入世一回，轮回三世…”
“初入世时，三魂各自分开，成为三个人，而这三人会因冥冥中的牵绊结成因果。再因为各种契机而彼此吞噬…”
香烟明灭，钟震寰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
“所以上一世，王宇吸收了另一魂，二魂转世。这一世轮到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那个他杀了王宇的梦。
姜天水点头，脸上有些谄媚的欣慰。
忽听钟震寰声音带了些冷意，“你是从哪听说的？”
姜天水声音一滞，正要有些为难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厅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男人剑眉星目，长发如墨束在脑后。
宽肩窄腰，身上是笔挺的中山装，英姿飒爽。
“飞雪斩百草，万里凝冰露，雪满天山，魂归无处…南方鬼帝府鬼王，南子淮，参见鬼帝。”
南子淮说完，唇角微勾，弯下腰身，右手搭上左肩肩头，十分恭敬。
饶是钟震寰已然见过许多大场面，如今的情形也让他直接愣在当场。
“是我告诉他的。”
姜天水见状有些慌张，“您…”
南子淮朝他摆摆手，“你瞒不过鬼帝…”
南子淮说完见钟震寰依旧一言不发，又上前一步。
举止虽然恭顺，却隐隐透着一丝傲慢。
钟震寰明白，南子淮面对自己时那难掩的傲慢，来源于他如今的身份，一个凡人。
就好像当年封神一战。
神界，天界，地府…各有筹谋，人间却是主战场。
对于仙君神尊来说，凡人太渺小…
如同蝼蚁。
就听南子淮缓缓开口，“往年鬼帝转世，都是以三魂中的爽灵为主魂。”
人有三魂。
胎光，主宰生息。
爽灵，主宰意识。
幽精，主宰灵性。
之所以以爽灵为主，是因为爽灵更能感受和记忆，三魂融合后，与鬼帝过往的记忆契合的也更好。
或者说，鬼帝自己都下意识觉得，爽灵才代表了真正的自己。
可也正是因为爽灵敏锐的感受，几世轮回后，鬼帝渐渐发现自己的体内有股无法控制的暴动。
那是在人间积累的不甘和怨恨。
“所以鬼帝在转世前单独找到了我，命我在他再次转世时帮一下幽精一魂…”
幽精能分善恶，通晓万物之情，虽说思考问题的方式有些圣母，总好过心里怨恨过多…
“那孟婆？”
南子淮轻笑，“各为其主，各自为战…”
“我该怎么做？”
南子淮又行一礼，“杀了王宇，三魂融合。”
钟震寰看着面前的男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类似一种吞噬。
杀了王宇，他将成为鬼帝转世后的主魂，思想的主导。
而关于另外两魂的经历，则更多的是像在看一个关于别人的故事。
钟震寰微微垂眸，梦里他杀了王宇的情节在脑海里无比清晰起来。
他的身子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
他不恨，不怨，是因为已经麻木了。
可如今，此刻，他却突然觉得，他恨，也怨…
他也想在母亲怀里撒娇，也想手上攥着糖葫芦骑在父亲的脖子上。
人间走上一遭，吃了这么多苦，只是因为少了两魂…
若是如此，为什么不上一世就把他融合了？
为什么要让他转世，来吃这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