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贤焦急地守在产房外,无数次想要往里冲……
林大太太和林月兰上前拦住了。
“子谦!这女人生孩子,哪有男人往产房里跑的!”林大太太嗔怪道,“我晓得你心疼怡眉,我不也心疼?但这女人生孩子”
林月兰也劝道,“是啊哥哥,先前嫂子就交代了,让我看着你,别叫你闯进产房去了……”
林岳贤急道,“别的女人生孩子,个个都疼得……要死喊活喊上一两天!可怡眉她……她进去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闻言,林大太太和林月兰面面相觑,都有点儿紧张了起来。
他说的也对。
怡眉被推进产房都已经大半天了,怎么里头一直悄无声息的呢?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于是,三个人同时扒起了手术室的门缝。
“怎么了?什么事儿啊?”
穿着白裙子带着白帽子的女护士过来赶人了,“大夫在里头给产妇接生呢,你们这是做什么?”
林岳贤道,“护士姑娘,我太太……”
一句话话还没说完,产房里头的隔离室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推开了。
胖护士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林先生!林先生!恭喜您啊!您太太生了,生了!是位小少爷呢!我先给您报个信儿,里头正在给林太太缝针,小少爷也正在洗澡……您再等等哈!”
林大太太立刻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号。
林岳贤急急地问道,“我太太可还好?”
胖护士笑道,“您太太好着呢!不过啊,女人刚生完孩子,是格外累些憔悴一些的,不打紧。多熬些汤水给她喝就行了……”
众人稍微放下了心。
又过了好久,产房的门终于开了。
好几个穿着白褂子的医生护士簇拥着一架移动病床,从里头推了出来;胖护士则喜气洋洋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抱着个襁褓。
众人连忙迎了上去。
林岳贤看到了自己的妻子满脸腊黄,气若游丝地躺在移动病床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微微地笑。
“……怡眉!”
他扑到了床前。
惠怡眉如释重负,轻声笑道,“你看到孩子了没?他好瘦……”
林大太太在第一时间里就把小婴孩从胖护士的手里接了过来,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细细地看;林月兰也好奇地在一旁凑热闹。
“娘!小侄儿这样瘦!”
林月兰在一旁大惊小怪地说道。
林大太太白了女儿一眼,说道,“不瘦不瘦!这副模样儿啊,可精灵!我和你说,其他刚出生的小娃娃啊,眼睛都是闭着的!可你瞅瞅他……哎哟!我们家的小娃娃已经睁开眼睛了,还骨碌骨碌地到处看呢!再说了,我都已经雇好了奶娘……保证把咱家的小娃娃喂得肥肥白白的……”
林岳贤对母亲和妹妹的大惊小怪充耳不闻。
“怡眉,你……你痛不痛?”他心疼地问道,“我,我一直都没听到你叫疼,我,我……”
惠怡眉看着他因为焦虑而变得有些发白的嘴唇,低声笑道,“……不疼!”
他自然是不信的。
她又笑,“真的不疼!只要我一想到……我马上就能见到孩子了,我,我心里只是着急,并不疼……只是,后来医生缝针的时候有些微微的疼……”
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护士们把惠怡眉送进了特护病房。
为了让妻子接受时下最安全最先进的产科手术,林岳贤花重金从英伦请来了产科圣手,又在教会医院里包了一层楼,做了简单的装修,希望妻子能在医院里,在医生和护士的照顾下,好好地坐个月子。
只是之前惠怡眉挺着大肚子从英伦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情况并不是特别好,又瘦弱又憔悴……
而在那个时候,家中的别墅又正在重建,所以她一回来,直接就被林岳贤安排着住进了临时租住的别墅里,然后就被林大太太看管了起来……哪儿也不许她去,什么也不让她管,只让她每天听听音乐看看书,喝喝汤水睡睡觉什么的……
至于这间豪华病房,她只听林岳贤说了下,并没有过问。
所以,当她推进这间病房之后,也睁开眼皮子看了看四周……
宽敞明亮的屋子,屋子里俱是欧式的豪华家具,全是白色镶金的亮系暖色调装修;屋子中间还有张大床,大床的旁边放着张精致可爱的小床。
她笑了起来。
只是,她太累了。
就连被人从移动病床上搬到大床上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睁开眼,看了林岳贤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惠怡眉陷入了梦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惠怡眉开始了像养猪一样的坐月子的生活。
林岳贤给他们的第一个男孩子取名为和豫,而林大太太为了孩子好养活,又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儿叫豆子;惠怡眉倒是很喜欢叫儿子的小名,就成天豆子豆子的喊。
大约是对妻儿心怀愧疚,林岳贤坚持要亲自照顾妻儿。
只是,在面对柔若无骨的新生婴儿的时候,他也有些犯怵,最后只得把照顾儿子的事情交与母亲林大太太和奶娘;他则开始事无巨细地照顾起妻子来。
一个月下来,惠怡眉被养得珠圆玉润的。
经过医生再三确认惠怡眉和孩子的身体完全健康无恙之后,林岳贤这才领着妻儿回了家。
他已经在原来外滩别墅的旧址上,重新建造了一座庄园别墅。只是,除了充做办公楼的前院书房之外,他在后院建了两幢小楼,一幢让父母妹妹住,一幢则是他和妻儿住。
虽说已经出了月子,但惠怡眉还是被林岳贤用长款风衣和细羊绒的围巾给包了个严严实实。
她瞪着一双杏眼,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新家。
前院一如既往的简朴严肃,但一走进后院,就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江南园林景象!
不大的庭院里,有假山喷泉,有花圃凉亭,整齐的草坪上还放着漂亮的婴儿小摇篮和秋千……
惠怡眉一眼就喜欢上了!
林岳贤不错眼地观察着她,见她两眼亮晶晶的,便知她定是欢喜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惠怡眉在新居里住了下来。
如今时局稳定,福旦大学也开始了正常的复课,只因为她要生孩子,林岳贤又去给她办了产假,再等五个月她的身体恢复了,就能重返校园了。
听说惠怡眉坐完了月子出了院,惠四嫂作为娘家代表,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礼品,孩子衣裳和小玩具上了门。
在林大太太那时逗了一回小豆子,又吃过了甜酒煮鸡蛋以后,惠四嫂就去了惠怡眉的房间。
姑嫂俩先是聊了些别的,惠四嫂见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在,说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小小声说道,“……怡眉啊,你可听说了?林岳鸿他……再婚了!”
惠怡眉愣了一下。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惠四嫂道,“……这回他娶的,是他的女学生!啧啧啧,那女学生今年才十八岁呢!去年才上的福旦大学,喏,和月兰是同一届的。”
惠怡眉皱紧了眉头。
“……听说啊,还是那女学生先追求林岳鸿的!先是登报写求爱信,然后又去黄浦江畔点了九百九十九根蜡烛,最后还在自己身上纹了林岳鸿的名字……你这段时间在坐月子不晓得!现在,这事儿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用你四哥的话来说,是现在年轻人头脑太热了!啧啧啧,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竟然在自己身上纹男人的名字……她要是嫁了旁人,到了夜里一脱|衣裳啊……嘿!自己老婆的身上纹着其他男人的名字!哪个男人受得了!真真是脑袋被门夹了……你说说,她要是不嫁林岳鸿的话,以后谁敢娶她啊!”惠四嫂不屑地说道。
惠怡眉有些震惊。
这林岳鸿到底哪里好了?
“怡眉啊,你说……这林岳鸿到底哪里好了?我真是不明白,”惠四嫂继续唠叨叨地说道,“他长相……也一般吧?要论起才华来……会写几句酸不溜丢,不洋不白的诗,算哪门子的才子?且他上有父母,下面又还有三个孩子……一共五张嘴等着他赚钱买粮回去喂养,这女学生就算嫁了过去,能过上好日子嘛?真是猪心配上了驴脑子!”
惠四嫂倒是把惠怡眉的心里话给原原本本地全部说了出来。
只是,林岳鸿毕竟是她的前未婚夫……谁都可以议论他,唯独她不好议论。
好在惠四嫂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对了,怡眉啊,你知道不?月兰以前的那个同窗,方若兰……你还记得不?”
方若兰?
惠怡眉眯起了眼睛。
她怎会不记得方若兰!!!
当初若不是方若兰坏事,林岳贤又怎会受重伤,还几乎令他……差一点儿就伤重死去!
只是当时事出仓促,而且惠怡眉也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这层纠葛,免得抹黑林岳贤的名声,是以除了惠怡眉和林岳贤的心腹们知道此事之外,就连林大老爷林太大太,以及惠家人都不知道林岳贤遇袭时,还有方若兰在场……
这时,惠怡眉听到惠四嫂说道,“……那方若兰,倒也是个有志气的!她一个弱女子,竟敢只身前往抗战第一线,后来啊,听说她在前线遇到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官,后来就委身于他。抗战结束以后,两口子回到了上海……”
惠怡眉沉默不语。
想不到,方若兰还有这样的造化!
那么,要真的像她原来对方若兰说的那样……以前的事,就一笔勾消了么?
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恐怕她做不到!
“唉!不是我说……这男人啊,都是只能同患难,不能共享福的东西!”说到这儿,惠四嫂骂道,“……说起来,也是冤孽!据说以前啊,那军官对方若兰也是千宠万爱的,可两口子一回到上海……那个军官就跟黄玫瑰混在了一起!那黄玫瑰是谁你还记得吗?嗨,黄玫瑰……就是林岳鸿以前的老婆,白莹莹啊!自从她当上了交际花以后,就改成黄玫瑰了……”
惠怡眉吃了一惊!
“……白莹莹?”她忍不住喃喃念叨了起来。
惠四嫂忿忿不平地说道,“可不就是白莹莹!所以现在啊……那军官正为了白莹莹,要和方若兰打离婚官司!要说以前啊……方若兰的娘家还算可以,她爹是巡捕房的帮办。但是后来呢,他被人告发了,说是作为政府紧要人员,竟然还纳妾侍养私生子……这事儿闹到了大总统跟前,大总统发了脾气,说政府紧要官员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事,分明就是带了坏头……那以后,老百姓还不有样学样啊……就这样,方若兰的爹被撤了职!”
惠怡眉没说话。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方若兰的爹被撤职这事,怎么看都像是林岳贤的手笔。
“所以说啊,现在那军官要离婚,方若兰的娘家已经没有了后台,不能为她撑腰,再加上白莹莹天天去她那里闹,她也没办法,听说前几天已经离了……而且还是净身出局!那军官一个子儿都没给她……”惠四嫂继续说道。
惠怡眉静养了许久,林岳贤可能是不想让这些无聊事情打扰她,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知情。
此时惠四嫂说的这些事,简直令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可接下来,惠四嫂又抛了个深水炸弹过来,“……还有,林岳鸿的亲妹妹林月雪,前儿不是也说,去她亲姑姑夏如花那里当交际花去了吗?后来她傍上了江西商会的一个老头,又哄得那个老头拿了钱来堆她,现在她去当电影明星了!我看她啊……还是很会利用男人的,不过,这种日子可不长久,女人总会老,总有美貌和青春不在的时候,将来她会怎么样,还很难说呢……”
姑嫂两个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小红敲门进来,说老夫人请舅太太出去吃茶。
惠四嫂知道自己唠扰小姑子久了,连忙站起身,对惠怡眉说道,“你好生歇着……现在家里啊,只等你们给豆子摆满月酒了!到时候,大嫂,二嫂和三嫂都会赶过来吃酒……哎,日子定好了没?”
惠怡眉答道,“我婆婆的意思,六月二十六是好日子,就挑那一日摆弥月酒。”
惠四嫂点了点头,说道,“好极好极!我回去啊,也和嫂子们通个气儿,大嫂还好,坐个汽车就能上来,但是二嫂和三嫂是要提前订火车票的。”
惠四嫂离开了以后,惠怡眉也无事可做,就窝在床上眯了个觉。
门锁轻响。
林岳贤推门而入,脱下了身上的西装,挂在衣帽架上。
“回来了?”惠怡眉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细声问道,“豆子呢?让小红抱来我看看……”
林岳贤答道,“等他睡醒了再让小红抱过来吧!这会儿在娘那儿,刚刚才吃了奶睡着了。”
惠怡眉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方若兰离婚了?”
她本想问他,方若兰之父被撤职是不是他的手笔,以至于现在方若兰离婚,方家已经不为方若兰出头……
林岳贤动作一顿。
“于寿(方若兰的前夫)那小子……在前线的时候,就是个贪生怕死又沉迷女色的宵小,方若兰遇到他,那是王八遇绿豆,看对了眼。蒙古投降以后,于寿被调到上海当了巡捕房帮办,顶替了原来方若兰她爹的职位……又看上了比方若兰更风骚的白莹莹,这有什么出奇?那于寿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林岳贤淡淡地说道。
但惠怡眉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直接问道,“是你介绍白莹莹给于寿的?”
林岳贤微微一笑,否认道,“……与我何干?难道我还会拉皮条不成!”
但惠怡眉是他的枕边人,又怎会看不出他浅笑之下的精于算计?
“子谦,你还在记恨方若兰?”她低声问道,“其实……当然我已经够狠的了,我,我甚至亲手向她开了枪……”
他打断了她的话。
“你说的对,我确实恨她!”林岳贤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不是她多事,我怎会受伤?若不是我受了伤,你……后来你就不会趁着我伤重昏迷,不省人事之时,远渡重洋……带着肚里的小豆子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做那么危险的事……”
惠怡眉有些难过。
“我和你说了很多次了……跟着访问团出国,是我在盛怒之下做出的决定,确实有些不理智,后来虽然连累了阿五和小红,但我和小豆子……好歹也算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你,你……”
他走到了大床前,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搂进了他的怀里。
“不怪你,”他低声说道,“换位思考,假设当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你……恐怕我不会比你更理智,没准儿,我就自己开着飞机远渡大西洋,找到了固伦公主的老巢之后,直接投几个炸弹下去……”
原本还温顺伏在他怀里的惠怡眉被吓了一跳!
她杏眼圆瞪,举起纤细秀气的拳头往他心口处砸了一拳。
林岳贤呵呵一笑,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拳头。
“所以说啊……”他轻笑道,“还是我受伤比较好……如果换作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不但一点法子也没有;还要管厂子里的那摊子烂事……固伦公主还要步步紧逼,我!我……”
说到这儿,他语气里已有些哽咽了。
惠怡眉朝他灿烂一笑,伸出素手摸了摸他如刀削一般的脸,说道,“我不过是凑热闹罢了,其实你厂子里卧虎藏龙的,不管是工程师还是管事,抑或是你身边的那几个伴当,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当时你病着,我替你出面罢了。”
林岳贤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恨方若兰……我也知道你已经报了仇,可那是站在你的立场上……”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但站在我的立场上,我没有将她剥皮拆骨……已经很委屈了。”
惠怡眉白了他一眼,说道,“我看那方若兰也是错付一片真心……毕竟当初也是她先爱上你的,明明都已经避难去了南洋,却还为了你的一句话,不惜又从南洋跑了回来……你说说,他日再有这样的痴心女子这样爱慕你,你会不会扔下我和小豆子不管?”
林岳贤面色一沉。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惠怡眉掩嘴而笑。
见她笑容妩媚,姿态撩人,他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林岳贤突然压倒了惠怡眉,吻上了她柔软芬芳的唇,还恶狠狠地说道,“……三从四德怎么说来着?平时是我太惯着你了,倒教你爬到了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重振夫纲……”
话虽如此,可他替她宽衣解带的动作却温柔至极。
惠怡眉被他逗得直笑,差一点儿就喘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