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充满着许多的意外。
即便是律凌辰,他也阻止不了意外的横生。他那句话说得没错,他不是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也有做错决定的时候。所以,当医院甚至都要下达律凌天的死亡通知并放弃治疗的时候,他是真的有些无能为力了,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心痛得无法言喻。
最终,他倚着墙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无能要付出多大代价,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
对医生说,似乎也是对自己说。
他的决定,是做错了吗?原本不是计划之中的“失踪”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弄假成真了?他派了人去将事发现场拍了照片拿回来,那辆已经面目全非的车并不是律凌天自己的,车牌号是本地的,但查不到车主。车虽然已经毁了,但鉴定专家说,车子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轮胎、刹车并没有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现场只有一辆车,车身并没有与其他车发生过碰撞的痕迹,道路上的轮印也告知了当时只有这一辆车发生了事故。医院给出了证明,律凌天体内没有任何酒精又或者是药物的成分,这似乎,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事故而已。
急诊室外现如今只有律凌辰一个人。
夜南歌在听到医生告知可能救不活的时候,急火攻心加上身心俱疲昏厥了过去,夜廷深和夏凉至便照顾她去了。他一人坐在外面,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左胸口似乎裂开了一个大窟窿,不停地渗着血。
他的然然,现在又在哪里?莫不是与着凌天一样,生死未卜吗?如果是那样,他可能会疯,真的会疯。他不能接受两个至亲挚爱之人同时发生这样的状况。
所以,然然,一定不能有事,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回到他的身边。
似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喊,渐渐有脚步声传来,他没有侧头去看,直到那人用虚弱的声音轻唤了他一声:“凌辰?”
他整个人便僵住了,见到是她之后,愣了片刻便站起,上前用力地将她拥在了怀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口的大窟窿似乎被填上了些许。
许安然忍着身下的疼痛,颤着双手回拥住了他,轻声安慰:“不会有事的,二哥不会有事的。”
“然然……”他不曾说别的,只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低低地唤了她的名字,而后手臂更加用力,似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体内。
一阵阵冷汗袭上了后背,许安然死咬住嘴唇忍住痛,眼圈却忽然红了,“嗯,我在呢。凌辰,我会陪你的。”
*
手术进行了十多个小时,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已是一脸的疲惫。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以及有些飘忽的步伐告诉了外面的家属,他们已经尽力了,然而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必须先进行短时间的观察与专家会诊商讨出确切的方案。
律凌天出事之后,律凌辰也动了许多人脉关系联络了各地的专家,相对来说,他对国外比较熟悉,便立即与国外的教授专家取得了联系。
做完了一切他能做的事情之后,便只有等待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尽人事,听天命。律凌辰从不是信命的人,但这一次,却是真的只能这样了。
还好,许安然没事,许安然回来了。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帮他分担了不少,也令他安心。
只是,他还是担心她,便问许安然这几日为什么失去了联络。许安然早知道他会问,便说她只是去了一趟外地找线索,中间遇上了点麻烦,人虽然没事,但挣扎过程中手机和手链到了。担心他会怀疑,许安然还故作生气地说,早知道你是在做戏,我就不那么认真了。害得我眼睛都哭肿了。
律凌辰看到她的眼睛的确是有些肿了,脸颊也消瘦了不少,自然是心疼,轻吻了她的眼之后他轻声在她耳边承诺,对不起然然,以后不会这样了。
却殊不知,这句话,早已让许安然红了眼眶。她又怕他看到,便将头埋进了他的颈间,哑着声音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凌辰。
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的孩子。
……
洗手间。
许安然抵着门,面色苍白不已。小腹传来的疼痛,以及身下涌出的不适感让她的额头以及后背渗出了一层又一层地汗珠。
她做了人流,而且,是有痛的。
做完人流之后,她才得知了律凌天已经在抢救,便顾不得医生的叮嘱,硬是打了车赶到了医院。因为担心走路的姿势会引起怀疑,她便一直强忍着,又担心身上会有血迹,她便穿了她极少穿的深色衣服。
现如今,已经是第三次出血了。虽然量不多,但多次下来,她迟早会穿帮,说不准还会有生命危险。不得已,她便趁着律凌辰与专家谈论的空档去药房拿了止痛药和止血药。
身子沿着门缓缓下滑,许安然跌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双眼早已模糊,她却捂着口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另一只手轻抚上小腹,想到那个还没来得及和她见面便化作了血水的孩子,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的,滴在了衣衫上,砸在了地面上。
她的孩子……
被她亲手杀死了!
当她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她都恨不得杀了自己啊!她有什么资格剥夺了那个孩子出生的权利?她甚至都还不知道是个姑娘还是个男孩儿,那个孩子,就被生生地剥离了她的身体。
忽的,浑身都传来了一阵抽搐感,后背上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往上爬,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她的呼吸蓦地艰难了起来。
发出了几声“啊”的叫声之后,她无力地伸手想要去够挂在门板上的包,却因着身下的疼痛而无法站起来。豆大一颗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至了下巴处,她刚刚撑起来的上半身又摔靠在了门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然然?”
外面却传来了律凌辰焦急的声音,许安然的呼吸蓦地一滞,随即如有千万根针扎在了自己心口似的。按住自己的胸口,胡乱地擦拭了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之后,她艰难地回应:“我……就好。”
许是因着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他也变得有点儿患得患失了起来。她一旦离开他的视线太久,他总要担心,一定要拨打了电话确认她是没事了才放下心来。对于这一点,许安然是理解的,也是,心痛的。
咬紧了牙关,她借由着门把手的与马桶的艰难地站起,伸手够了一下包,却因着手臂的无力,包脱离了挂钩摔在了地上。拉链没拉,里面的东西便纷纷散落了出来。
她一惊,慌忙将甩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了回去,又将一个口香糖盒子大小的瓶子握在了手心。
片刻后,她努力将呼吸和心跳调节到了正常的频率,身体的不适感渐渐退散了去,方才一瞬的块感似乎也冲淡了身体的疼痛。心想着她要是再不出去,恐怕要引起怀疑了,便又一次艰难地站起,却猛地发现,她刚才坐过的地方竟留下了一滩血迹。
那血刺激了她的大脑中的某一根神经,心跳便似乎停滞了,随即有湿热的液体涌上了眼眶。
她的孩子……
她和他的孩子……
许安然跪在了地上,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另一只手颤抖着去触摸那滩殷红。
是她的孩子吗?她的孩子还是舍不得离开她的身体,她的孩子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是她抛弃了它!是她杀了它!是她剥夺了它出生的权利啊!
触手冰凉,血迹却触目惊心。她看了手上的血,滚烫的泪砸在了手掌上,冲刷着血迹,她的心,却更痛了。
……
终于收拾好了走出洗手间,便见到律凌辰站在外面等了她多时,她的鼻头一下就酸了,如果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应该是会高兴的吧?但,若是他又知道了那个孩子被她亲手杀死,他,会不会恨她?
见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律凌辰赶紧上前扶住了她,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微微在颤栗之后,他觑眉:“身体不舒服吗?是生理期了吗?”他记得,她在生理期的时候会肚子疼,要命的疼。
他自然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每次见到她经历时,他情愿是自己疼了。
闻言,许安然似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顺着接了下去,声音微弱如蚊蝇:“是啊,生理疼。”
“比上一次还疼吗?”他看她似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便一把将她抱起。
许安然一惊,便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我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别胡说。”律凌辰喝止了她,抱着她快步往外走去。
许安然心里却是更疼了,也只能死咬住唇。她可千万不能让律凌辰知道啊,他袖子上沾的血是……是他的孩子的。
这样想着,她却还是没出息地哭了。刚开始是默默的流泪,后来越流越多,便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律凌辰吓了一跳,忙加快了脚步,并安慰她:“我这就带你去找医生。”
她却如惊弓之鸟一般立马想要挣脱他,手虽紧搂住他的脖子,腿却开始用力想要挣脱他,嘴里还不停地喃喃“我不去”,越哭越大声。
奈何她是病体,又加上力气本就不如律凌辰,见挣脱不开,她心中积的怨气便一下子喷发,手也开始拼命捶打着律凌辰,大哭着喊:“放开我啊,放我下来!我不要去看医生,我不要!”
律凌辰心里一痛,停了脚步任她捶打,低低的嗓音有些许无奈:“然然,我不会放开你的。听话,去看医生。”
许安然哭得更凶了,手没了力气推搡,她便张了嘴咬他的肩膀,用尽了她的力气,律凌辰却依旧一声不吭,待她松了口他才看向她,目光柔柔,似是在宠溺一个犯了错了孩子一般,轻声说:“听话。”
许安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医院里的温度比室外要高,他便只穿了一件衬衣,她刚刚力度她清楚,他的肩膀应当至少是破了皮。见他仍旧不放开,甚至刚刚连声都没有吱,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末了,拥紧他,头搁在他的肩上无助地低喃着:“对不起凌辰,对不起……”
律凌辰自然是不知道她这句“对不起”里面包含了太多,只以为她是因着生理期耍了小脾气而向他道歉,轻叹了一口气他说:“怎么办啊?跟你没办法发脾气。”
许安然心里一酸,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
等许安然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些许,她才哑着嗓子开口:“不用看医生了,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不行。”
“真的不用了,我们还是去急诊守着吧,万一有消息了你又不在……”
“Vico他们守着的,有事他们会通知我。”
听及,许安然心里却一个咯噔,下意识地问:“江心也在吗?”
“嗯。”
许安然便更加抗拒了,语气近乎强硬地说:“我不要去看医生,不要。”
律凌辰便停住了脚步,眉梢染上了些许严苛。
“你……”许安然知道来强的不行,便柔了语气,“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抱着我去看妇科多难为情啊。要不这样吧,我让江心陪我去可以吗?”
见他还是紧绷着下巴不松口,许安然又补充:“我衣服弄脏了,得先去换一下。而且,你的也……”
忍着腹部的疼痛废了大半天口舌,许安然的脸色愈加的苍白,律凌辰思考再三,终于同意了暂时不去看医生,许安然便偷偷松了口气,暗自祈祷等等江心不要露了马脚才好。
……
重症监护区的家属等候区,见到律凌辰抱着一脸苍白的许安然后,江心和顾问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江心,眼圈都急红了,问她:“怎么了这是?几天联系不上你可急死我了,你这丫头都……”
许安然连忙打断她,“我没事,生理期来了肚子有些疼。”
“生理期?!”江心错愕地望着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你不是……”
“不准时。”许安然又打断她,“我的生理期不准时,没事。”
生怕她再多问几个问题引起了疑心,她赶忙示意律凌辰放她下来,她没站稳,一个踉跄,律凌辰和江心都忙扶住了她,趁着这个空档许安然朝江心使了个眼色,江心却发现,许安然的脸色异样的苍白,心里不知怎的就难受了起来。
难道,她……
“江心,陪她去换套衣服,然后去看看医生。”律凌辰低声将江心的思绪拉回。
江心反应了过来,连忙应和,然后扶着许安然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许安然和江心离开后,律凌辰便整了整衣服,白色的袖子上有了斑斑血迹,他没有多理会,只是问:“查到了吗?”
顾问原想问他要不要也换个衣服,因着律凌天的情况一直没有稳定,律凌辰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医院,因此便备了些贴身衣物。见他抛出了问题,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查到了。”
那片刻的犹豫自然逃不过律凌辰的眼,“是谁?”
“是……”顾问有几分迟疑,“Kervin。”
……
“所以说,二少在事故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
许安然冲了个澡,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换了身衣服后她担心江心问她,便索性直接一股脑儿把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她提醒她,以后要多提防着Kervin。
许安然有意想要转移注意力,江心自然察觉到了,叹了口气也没有直接戳她的痛处,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心里很难受吧?”
一语双关,既像是在问关于Kervin的,又像是在问她别的。
许安然自然是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眼底的雾气又起,颤着唇沉默了半天之后,她才哽咽着轻声说:“不要告诉他。”
她说,“不要告诉他我有过孩子的事情,算我求你。”
江心耳尖,捕捉到了那个“过”字,虽然刚才猜到了这个可能,但她还是有几分惊愕,第一反应就是,许安然在失联的这几天发生了意外,导致孩子没了。
“你……”心里除了对许安然的心疼之外,便是对那个孩子的惋惜了。说一点儿都不难过是假的,毕竟,她算得上是第一个察觉到那个孩子到来的人。
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江心只得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没有多问,因为她觉得,如果许安然想说,她一定会说。如果她不说,那么她也没必要硬去揭她的疤。有时候朋友就是这样,也许你难过的时候她一句安慰的话也不会说,但她会陪在你身边,陪着你度过难关,这样就够了。
只是,江心也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以至于很久之后,她心疼、自责,又悔不当初。
*
律凌天又进了一次手术室,进行了长达4个小时的手术。
事故发生时,律凌天反应快,很快解开了安全带跳出了窗子。但是因着跳的过程中车子已经冲出了保险栏,律凌天被那股力牵制了,以至于错失了良机,硬生生翻了下去,导致身体内脏多处受损,还有头部也受到了重创。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绝对的。比如安全带以及安全气囊,它们并不是任何时刻都能起到保命的作用,有时候,也会要命。如果当时安全带依旧系着,又或是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律凌天恐怕早已经不在了。车子翻了好几个圈儿,车身已经严重变形,若是里面有人,怕是在劫难逃了。
医生说,他的求生意志很强。重症监护中的病人是不能被家属探视的,因此外面的人只能通过可视电话了解到里面的状况。
护士与医生都再三强调,在与病人通话的时候要给予他正能量,让他对自己有信心,也让他知道,他所牵挂的人都在外面等着他。
有所牵挂,才会不舍得。而一个人在与死神对抗的时候,最大的力量自然是来源于至亲挚爱的人。虽然他在里面给不了答复,说不了话,但至少能够知道,他的亲人、爱人都是在的啊,他们都在外面等他,等他醒过来,等他好起来,等他回家。
可视电话接通时,屏幕出现了律凌天的脸。昔日的英俊已然不复,插满了各种管子的他脸色苍白如纸,紧紧合着双眼,仅靠着生命仪器维持着生命。
一见到这样的他,夜南歌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几日过去,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与站在舞台上时简直判若两人。家属探视不允许太多的人,因此只有她、律凌辰和许安然三人。期间,许安然一直扶着她照顾她,在可视电话接通后,两人都哭了。
律凌辰是个不太会表达的人,看到屏幕之后,心自然是跟碾碎了一般疼痛,但他依旧强迫着自己冷静,对着麦克风唤了他很多声之后,才轻声说:“凌天,我们都在。我、安然,还有南歌,都在外面等你。”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