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呆了半天之后,许安然才“啊”了一声。
看着她这个模样,律凌天无语了。是不是他忽然之间变得正经了把这妮子给吓着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不习惯叫这个比他小了足足八岁的丫头叫“大嫂”啊!
“啊什么啊?叫你一声你就这么个答应法啊?”律凌天接过夜南歌削的苹果,啃了一口,满脸哀怨。
许安然扯了扯嘴角,吞了口口水后小声地说:“二哥,我觉得你还是别这么叫我吧。”
又啃了一口苹果,趁着嚼的空档,律凌天思索了片刻,末了,说:“行吧。”
“这就对了。”许安然笑。
末了,两人有的没的扯了会儿闲话,许安然担心律凌天累了,便提出自己还有事先走了,律凌天也不好留她,只说路上注意安全啊经常来之类的话,夜南歌便送她出去。
病房门一关上,许安然就问:“南歌,刚刚Kervin有没有来过?”
“Kervin?”夜南歌并不知道律凌天出车祸和Kervin有关系,听到这个名字虽不算陌生但也不太熟悉,拎了眉头想了会儿,摇头:“在你之前,只有凌辰哥哥来坐了会儿。”见许安然一脸的担忧,夜南歌也有几分紧张了,连忙问:“怎么了吗?”
“没有。”许安然不想让夜南歌多心,但又怕两人会遇到危险,便叮嘱她:“除了你那边的人和我们几个,不要让其他人见二哥。”虽然病房外明面上暗地里都有不少保镖,但多个人留心总是好的。
夜南歌闻言,也没多问,点点头道:“放心吧。”
*
走出医院后,许安然在停车场看到了Kervin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怔,随即整个人都警觉了。
Kervin看到她之后,迈开步子向她走过来,半晌后轻声道:“Aro,车上说吧。”
许安然有些警惕地看向他,并没有要随他上车的意思。
Kervin见状后面露无奈之色,“怕我吃了你不成?”
许安然想到,似乎不久之前她见到他的时候,还激动得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那时她也说,我又不能吃了你,他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我怕我吃了你。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是物是人非,曾经相互信任的两人,如今却走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许安然心里泛起了苦涩,便也随着他坐上了车。
关上车门之后,Kervin却没有着急说事,只是望着前方沉默了半晌,低声说:“谢谢你,到现在还愿意相信我。”
许安然却是没有因他这句话而动容,只淡淡地说:“有事就说吧。”
她记得,Kervin曾说,他背后代表的是律门的利益,却是律凌辰天两兄弟的对立面。前些日子听说律祯正在秘密筹划重组律门,想来,Kervin是与律祯站在一个阵营的了。
“我以为,你会先问。”Kervin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听说,你都知道了。”
他指的是她的身世,以及律祯的身份。
淡淡地“嗯”了一声之后,许安然回答:“是啊,知道了,原来你们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但是我却想不通,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不是她的命,如果是,那他们完全没必要让她活这么久。
“只是为了想要重组律门吗?”她不信。她觉得律门过于神秘,这里面一定还隐藏了更大的秘密。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是为了重组律门,但更多的,却是为了守护律家。”
“守护律家?”
“嗯。”Kervin的眉心染上了一丝凝重,沉思了片刻后才缓缓道:“因为,曾经律门,也参与了‘画境’这个案子,犯下了很深的罪孽。”
闻言,许安然大惊失色。
在还没有七大财阀鼎足之时,律门,是当时最大的家族及权贵,叱咤商业财经、黑道军火,可谓富可敌国,然而,有多大的利益就有多大的风险,律门的利益,并不完全是从正当途径获得。
“画境”最初时,不叫“画境”,也不是固定的组织或是团伙,只是律门以及合作密切的几个伙伴进行各种名贵物件走私的一个平台,这几个合作伙伴,就包括了聂氏、宁氏以及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那些人,本是臣服于律门的,但一次次获得了利润之后,人的野心也渐渐膨胀了起来,同时,却也畏惧着律门的财与权,生怕日后事情败露后律门就依靠自己的权势将这些罪责撇得一干二净,而自己却要背这个黑锅。
于是,为了防止日后律门翻脸不认人,聂氏当时的掌权人便借由走私的西方名画,策划了一项惨绝人寰的高金额计划,也就是后来的“圣婴”计划。律祯,律柏的小女儿便是在这项计划之中被带离了律家,在律柏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改名换姓,唤作了许馨。许馨的一举一动,皆在聂氏的掌控之中,同时,许家的人也被下了死令,如果事情败露,全家上下不留活口。许家一家都是淳朴地道的农村人,被这般威胁之后哪里还敢造次?便也将许馨当做自己亲生的来养,一养就是十三年。
“‘圣婴’计划?”许安然拧紧了眉头。
“顾名思义,从婴孩时期起便携走秘密培养成日后对付对方的武器。”Kervin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末了又轻声道:“其实,你也是在计划之中。只不过实施这项计划的人不是聂氏的人罢了。”
“所以当初律祯把我抱走,只是为了多年以后我能成为打击宁氏的棋子是吗?”许安然冷笑过后,便道:“只可惜,宁长渊恐怕没那么心软,他可以一枪崩了自己的妹妹和妻子,也可以一枪崩了我。”
“所以,当时祯姨想牵制的,是宋氏。”
“什么?”
“祯姨和宋汝卿,有过一段情史。对宋汝卿来说,可能只是一时糊涂犯下的荒唐罪,而对于祯姨来说,宋汝卿却是她一生中的挚爱。第一个,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听到这里,许安然算是明了沈东驰为何会说律家人都是些痴情之人了。虽然她查明过,但却不知道得如此详细。
律祯比宋汝卿小七八岁的样子。她十三岁的时候,便被律门的人找到,而后失踪了。但许家的人只以为她是自己走丢的,因为当时那个小镇治安不严,又是人贩子盛行的时候,便只以为许馨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聂氏的人很快收到了消息,并下令开始秘密搜查。岂料,不过四天的时间,许馨又回到了许家,一身狼狈。于是,聂氏的人和许家的人都以为许馨是真的差点遭遇了不幸,并没有想过,是律司带了人找上她,可许馨当时无法接受一些事情,无奈,律司命人给她做了催眠消除了记忆,再把她送了回去,只是从此以后便派了人监察她以及聂氏的动静。
“给她消除记忆的人就是你们家族的人是吗?”许安然问。
Kervin点头,“我的母亲也是当时很厉害的催眠大师,也就是律凌辰的小姨。”
“可是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直接带回家?”
“当时律老头突然中风过世,律门上下乱作了一团,外戚势力想着谋权,律司又是单枪匹马的,这个节骨眼上将祯姨带回去的话,无疑是在向聂氏摊牌,而那个时候,这么做是万万使不得的。”
律柏去世之后,律司自然也就知道了父亲在生前竟做过那么多不法的勾当,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因为律柏在他的心中,一直是正直伟大的父亲形象,他从未想过,自己最为崇敬的父亲居然会做出这么肮脏的事情。律柏在临终前告诫律司,不要因为一时糊涂而酿成大错。律司知道,父亲心里一直有个心结,那便是小妹。律柏一直觉得是自己做了坏事所以遭了报应,以至于临终时都不曾见到小女儿一眼。
“律柏的妻子呢?”
“听说她身体一直不好,生产的时候血崩,进了产房就再也没有出来。”
许安然沉默了。
Kervin也沉默了。毕竟,这是一段悲伤的过去,提及时心情未免沉重。
忽而想到一事,许安然问:“律柏真的是中风死的吗?”
“好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谁又能说得上来呢?”Kervin心思细腻,知道许安然是在旁敲侧击地想要提及宋汝卿的死,便四两拨千斤地答了一句。
“律柏去世后,律司就开始掌权,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稳固了权势之后便将律门分化成了律氏和KD-L组织,也借此铲除了一大波势力,包括聂氏和宁氏。后来律司再一次找到祯姨的时候,祯姨已经长大些了,渐渐能够接受一些事情了。但律司也告诉她,要她以许馨的身份好好地活下去,并偷偷地将一小部分资产和势力转入了她的名下。”
“然后没过几年,律氏就被灭门了。”许安然淡淡地接过话,心里却疼了一下。因为她知道,这件事一直都是律凌辰心里的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亲人被祸害吞噬,事后又看着母亲生下弟弟之后因受不了刺激含恨而去,留他一人,以及刚出生的弟弟孤苦无依,而他们的家,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残垣断壁。
Kervin毕竟是心理学博士,一眼便看出了许安然的心绪,再加上多年的相处他对许安然很是了解,便道:“这是你我都改变不了的事情。”言下之意便是,她完全没必要因此而伤心难过,又或是因为自己的身世而对律家愧疚的。
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许安然道:“继续说吧。”
“律家灭门之后,祯姨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发誓要为家族报仇。但当时她还叫许馨,势单力薄又生活在敌人的监控之下,很多事情其实都无能为力。”
再往后的事情,许安然也能猜到几分了。
为了复仇,律祯开始各处走动,借着许馨的身份也认识了不少大人物,其中便包括了她后来爱得死去活来的宋汝卿。她继承了律家人的风范以及魄力,有才干也有胆识,又用律司给她留下的一笔钱开始留学深造,对家里便称作是校方的奖学金。也就是这段时间,许馨和宋汝卿发生过几次关系,都是许馨用了手段的。而恰巧她得知宁长渊之妻将要产子,想着复仇的时机终于要来了,便将当时襁褓之中的宁多乐抱走了。而这时,聂家的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也忽然失踪,聂湃虽借此威胁了聂彻,但却也深知这件事情与自己无关,便暗地里去查这件事情。
“查出什么了吗?”
“当然,那时聂氏财阀已经兴盛,查这么点事情,对聂湃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而祯姨也因此在两年之后偷渡去了韩国,改头换面,又用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筹备了许久之后才重新回到国内,以名画鉴赏师的身份留在了聂湃的身边。”
“这么说来,聂湃走私名画这一事是被她举报的?”
“嗯。”
许安然又沉默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半天后才艰难地问:“那么,她为什么要利用尹思初……来害我?又为什么要利用你去害二哥?凌辰和凌天,不都是她的亲侄子吗?”
Kervin也沉默了,淡蓝色的瞳仁里似有什么东西席卷而来。他侧过脸来看她时,许安然惊觉,不知何时而起,Kervin的眸光不再如从前温暖清澈,反而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而这情绪,没由来地让她后背生凉。
不由得想到,不久之前,他电话里逼迫她离开律凌辰。想来,那不是他的主意,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因为,你本是精心筹备的一张王牌。但律凌辰却为了你,做出了一次又一次的退让。”Kervin的神情不见一丝起伏,没有愠怒,也没有笑意,平淡地在说一件对她十分残忍的事情,“Aro,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人想护你周全。”
*
这世上,除了爱情、友情、亲情,似乎还存在了一种感情,叫做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Kervin对许安然,似乎就是如此。
他对她的感情,谈不上是爱,但是,他却也莫名地不想要她受到伤害。
律祯曾因律凌辰的多次让步而震怒,想要取许安然的性命。Kervin拦住她,语气异常清冷地问,你已经毁掉了她的人生,现在,还要夺走她的生命吗?
是的,如果不是她,许安然不会过一个那般痛苦的童年。但,如果不是她,许安然又如何能够与律凌辰相遇?
律祯知道Kervin的母亲是个慈善之人,也因她是自己大哥的小姨子而对Kervin纵容有加。Kervin一直不愿律祯下狠手伤许安然的性命,一直默默地扮演着许安然身后的骑士。
因此,律祯曾问他,是否也对许安然动心了?
Kervin愣了一下便摇头否认了。
事实上,米勒家族的人对宁氏又如何不恨?律氏灭门之后,米勒家族失了靠山,亦几乎要被赶紧杀绝,所以他帮律祯也是为了自己,为了给自己的父母报仇。
*
从医院回家的路人,许安然心神不宁,精神恍惚,开着车好几次都是离别人的车只差几公分的时候才蓦地反应过来。
信息量有些大,她一时之间消化不过来。
脑子里忽然窜过了她生日那天,江柠从律氏的电梯中出来,眼眶微红,情绪激动地对她说,你不能嫁给他。
也忽然想到,律凌辰为什么会那般着急地要用婚姻束缚她。
原来,因为自己的身世……
原来,她真的是他仇人的女儿。
可是,他为什么从来不曾提及?他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也好过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替她揽尽风雨,扫清了路。
忽然心下一横,许安然猛地打了方向盘,改变了车子的方向,继而狠踩了油门,车子超速朝着另一方向驶去。
*
许安然来的时候江柠正在忙着部署任务,见到她之后眼皮都未抬一下,接着吩咐了下属他们要如何应对资金以及人力被席卷去,再多加防范着以免律祯出击的时候他们措手不及。
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许安然在门外等了她整整四十分钟。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许安然与江柠的联系不算密切,多因公事。又因着律凌辰的一层关系,江柠对许安然不待见,有时说话跟带了刺似的。许安然自然知道江柠不喜欢她,为了尽可能少地发生口角让律凌辰难堪,多数时,她都会避着江柠。
而今日她主动来找她,聪明如江柠,自然猜到了她是为了什么而来。
“有事快说,我还有事要办。”江柠的语气不冷不热。
“我只要一样东西。”许安然抿了抿唇,“我要七八月份的任务部署详案以及计划书。”
KD-L组织每年要接的来自雇佣方的任务大大小小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但多数时,都是为了律氏服务。律凌辰是个做事有规划的人,每个任务之前,都要开大大小小十多次的会议将事情落定,而后命人拟一份草书过目,经他更改之后再交给江柠安排下属去办,因此,每一个计划执行之前都会有详细的任务部署。
闻言,江柠的眉心泛起一丝不悦,“这是组织的高级机密,除了King,谁都不能随便拿走。”
许安然知道江柠是对律凌辰唯命是从的主儿,但这个时候她自然也万万不能搬出自己和律凌辰的那层关系,思来想去只好低头,语气诚恳地说:“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拜托你了。”
却换来了江柠的一声嗤笑,“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好好养你的身子让King少操点心,这样他才能专心下来对付别人!”
“江柠!”许安然强压下了不悦,明了硬夺不来,便换了方式,问她:“那好,十月份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不能嫁给他,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然而,这句话听到江柠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她误以为许安然是来秋后算账的,便冷嘲热讽地说:“你也真够记仇的,几个月前的事情都能翻出来。那好,那我就告诉你!因为你不配!你迟早会害死King的!”
江柠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却还是被经过的乔存听进了耳朵。往日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他了解江柠和许安然的为人,想来江柠情绪竟如此激动,为了避免两人继续争吵下去导致事态更加严重,他便上前低声喝道:“吵什么?江柠,你少说两句!这样的话要是传到了King的耳朵里,你比我更清楚后果是什么!”
语毕,他看了许安然一眼,便也离开了。他还有公务在身,今日不过是来取一份文件。
乔存走后,许安然直视了江柠愠怒的眸子,不咸不淡地说:“骂够了,总能告诉我原因吧?”
江柠却不买她的账,即便她好言相问,她的态度却依旧强硬,冷哼了一声,道:“身为王牌大侦探,这点事情还查不出来吗?Aro,King是那样偏袒你,你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找我,只会打了他的脸。””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