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律凌天在看到了这则新文之后下颌绷紧,周身的气压低到了极致,连一旁的夜南歌都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抑。
说实话,夜南歌看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惊的。谁又能够想得到呢?在商场上一贯战无不胜的律凌辰竟然会无声地宣告“投降”,这是了解他的每个人都始料未及。
律凌天的身子恢复得很好,他也很是积极地配合着医生做康复治疗,虽然现在还不能自由行走,但已经勉强可以自己下床了。
试想,一个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只能躺在病床上、衣食住行完全不能自理的人,心中怎么可能一点点郁结都没有呢?更何况律凌天这样的男人,外表乖张,实则内心也狂放不已,只是在自己大哥和所爱的女人面前,他敛起了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只是为了让他们不再担心。
他知道,大哥背负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他不能再让他分心了。而夜南歌……
夜南歌,是律凌天心中永远的痛。她为他放弃了自己的音乐梦,甘愿在这一方病房中放下她夜家大小姐的姿态,敛起了她所有的棱角和光芒,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人呆在他的身边。
他怎么能不痛呢?
音乐是夜南歌的梦想,换句话而言,是她的翅膀,她曾渴望着借这双翅膀畅快翱翔,但却因为他,她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羽翼。
所以,律凌天焦躁、烦闷,这些负面情绪都在一点一点的积压,他痛恨那个称之为他的姑姑的人,是她!把他硬生生地害成了一个废人!
而这一则新闻,律祯面对镜头浅笑嫣然,有如胜利者一般宣告“律门,回来了”的那一幕,恰恰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这一天,律凌天爆发了。
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吓坏了夜南歌。
一直以来,律凌天虽然喜欢同她对着干,但何曾像今天这样失控过?夜南歌不知所措间,剩下的都是对他的心疼,医生和护士乱作了一团给他注射镇定剂的时候,夜南歌哭了。
她不忍再看他痛苦的神情,走到病房外背倚着墙,掩着唇悄无声息地落着泪。她害怕她的哭声太大惊扰了律凌天似的,握着手机却不知道能打给谁。
打给大哥吗?又或者是大嫂?不,他们现在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她又何必硬把他们拽进来?
打给凌辰哥哥吗?哪怕现在夜南歌仅存着一丝理智,她都不会做出这个愚蠢的决定来。
思来想去,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根本无处宣泄,正当这时,她的手机却响了。她一看来电,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按下接听键后却唯恐自己的哭声太过于明显,哽着声音道:“安然……”
……
许安然是和珍妮弗一起赶过来的,因为夜南歌在电话里说律凌天情绪失控了,许安然原本想着可不可以麻烦E教授介入一下,但珍妮弗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不希望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如果律凌天清醒之后得知自己的情况竟然严重到让心理医生介入了,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打击呢?
思来想去,许安然只好麻烦珍妮弗一同前来了。
虽说律凌辰离开了律氏和组织,但原属于他的势力也全部从律门中分离了出来。那些人都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誓死效忠于他。而没了公司和组织之后,律凌辰却似乎不比以前闲。有时候,他仍旧忙得许安然一连好几天都见不到他的人。
见到夜南歌的时候,她正坐在病房外的地面上。她穿着米色的大衣,和医院白净的大理石近乎要融为一体。许安然看到之后,心难免会抽痛。
好像不久之前,她和二哥还在律家的别墅口舌大战了三百回合。
而珍妮弗看到之后,虽说不如许安然内心的感触多,但为医者慈悲心总是有的,她心里也有些酸酸的,拍了拍许安然的肩膀,轻声告诉她:“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容易。”
是啊,每个人的生活都太不容易了。但也许是二十岁以前都被保护得太好太牢固,许安然从来都不知道,上帝怜悯你的时候,你可以嚣张任性无所畏惧,但它不再怜悯你的时候,你连微笑都会变得很奢侈。
许安然走到夜南歌的面前将她扶起来,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才发觉夜南歌的手竟然凉如寒铁,在室内温度高达20多度的情况下。
“二哥他……怎么样了?”许安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边试图用自己的手来温暖夜南歌的。只是她体寒,又刚从外面奔波而来,手根本不比夜南歌暖多少,但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让夜南歌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在与寒凉斗争。
许是在许安然来之前哭得有些累了,夜南歌有些无力地说:“扎了镇静剂,现在睡下了。”
镇静剂……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许安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得有多失控才会让医生采用这样的方法啊?许安然心里自然清楚,因为曾经她也是只能依靠镇静剂才能平静下来的……疯子一样的病人。
夜南歌望着许安然欲言又止,又瞥见了除了许安然之外的另一人。
珍妮弗看出了她这个眼神的深意,朝着夜南歌微微一笑以打招呼,然后对许安然说:“我去医生那儿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她便离开了。
“她是……”
“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叫珍妮弗,是医生。”许安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珍妮弗的身份,然后急急地问:“二哥为什么会失控?是因为……是因为看到了新闻吗?”
*
曾经风靡一时的律门在销声匿迹了几十年之后突然又宣告回归,这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荡起了一波又一波滔天的巨浪。
短短半年,商界风云变化,诡秘莫测。
先是聂氏财阀的垮台,紧跟着宋氏和沈氏金融遭到了重创,现如今,律氏财阀已然不复,取而代之的竟是——
律门!
而律门的掌权人,竟然不是众所周知的风云人物律凌辰,而是众人从未听闻过的陌生名字。然而,当她那张绘上了精致妆容的面容出现在荧屏上的时候,对艺术略有了解的人都不会觉得这张脸陌生。
而宋辰亦自然也不陌生,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第一眼,他便对这个看似沉静、善于权衡的女人提不起一丝丝的好感,还有她脖子上挂着的钻石吊坠,许是在闪光灯的作用下,让宋辰亦觉得格外地刺眼。
是的,不是耀眼,而是刺眼。
他不是不了解奢侈品的人,自然也接触过不少钻石商,虽说不能一眼就判定钻石的价值,但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律祯脖子上的那颗钻石在色泽上似乎和一般的钻石不大一样。但具体是为什么,他却又说不上来。
他知道,能将律凌辰逼得退位的人,一定不简单。于是,他坐在总裁办,拨了个电话给助理:“查律祯。”
……
在宋辰亦关注着律门的动向时,宁长渊也在荧屏前,面容神情不见一丝波澜起伏,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究竟是在想什么。
想来曾经被视作“大陆七雄”的七大财阀,终究是要消失了吧?
聂氏不复存在,律氏被取代,而他的宁氏,却是后继无人。
他已经年过半百,但却膝下无子。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他从不介意他的孩子是个女儿,也想过即便是个女儿,他依然可以给她所有他能给的,依然可以将她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依然可以让宁氏财阀风生水起。
然而,他却没有想过,他的女儿会嫁作仇人妻,会视他这个做父亲的有如豺狼虎豹一般。
他的一生,失意过、落寞过,却从没像现在这样颓败过。
作为父亲,他却无法取得女儿的原谅与信任。就如当年,他在大雨滂沱的夜离开了宁家,对他的父亲和刚过门的方如意说,谁敢拦他去见莫雨诗,他就再也不会踏进宁家的大门!
莫雨诗,他最初的爱和最终的,也是他心上一生都无法痊愈的伤口。
年少时,她会在他家院落里的木质秋千旁等他,有时他有事在身耽误得久了来得有些迟,她站得有些累了,却从不敢坐在秋千上。因为宁长渊是宁家的大少爷,而她莫雨诗,却是宁家一个下人的女儿。如此悬殊的身份差距,莫雨诗一直都懂,但面对宁长渊的时候,她一笑而过,从不把负面的情绪展露在他面前。
只因他说,他喜欢她笑时候的样子。所以直到他结婚,直到她站上天台的那一刻,她的唇角都是含着笑的。
她没有留下遗言,她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宁长渊记住她一辈子。
当然,这是宁长渊认为的。他没有想过,莫雨诗这样的女子怎么会让自己这样拖着爱人一辈子呢?她的选择,只是为了成全他,成全方如意,那个同样可怜的女人。
那夜,他放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语之后,宁家上下果真无一人拦他。他去见了雨诗,在墓园一座新上的坟前。
那一年,二十五岁的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软弱一面的他,竟然跪在莫雨诗的坟前,哭得不成样子。
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也落在冰凉的墓碑上。就像曾经的一个雨天,他们相视而笑,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雨诗对他说,娶她吧。
他答,我想娶的人是你。
那时宁康永已经限制了宁长渊在宁氏的实权,宁长渊却免不了年少张狂,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雨诗。
于是,宁康永震怒。他拿自己的儿子没有办法,自然就只能拿可怜的莫雨诗开刀。
他告诉莫雨诗,长渊是个有抱负的人,他不能因为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而毁了自己的前途。
那个年代的女子柔弱,不像如今的女子。即便莫雨诗,她有着寻常女子不曾有过的倔强,但她也无力去反转这一场注定要输掉的局。
回忆有如潮水一般涌来时,宁长渊的眼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湿润了。
多久了?距离上一次有这样的感伤,已经是多久之前了?似乎从在雨诗墓前的那夜起,整整二十年,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了。
*
许安然在医院坐了一个下午,仍不见律凌天醒来。她看了一眼沉静如初的律凌天,面色苍白,浓密好看的眉拧作了“川”字。
她看到夜南歌伸手,不知是第几次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这张和律凌辰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曾经,许安然也透过这张脸去观望律凌辰,也贪恋过他的怀抱,喜对他撒娇,是仅仅因为这张脸长得和律凌辰一样吗?
不,不是的。
许安然是打从心里,把律凌天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思索了片刻之后,许安然拿起了一旁的包起身,看向坐在旁边沙发上的珍妮弗,轻声问她:“确定他不会有事吗?”
珍妮弗想了一会儿后,答道:“我和主治医生还有主任都探讨过了,他们都说病人一向很乐观,也很积极配合治疗,所以情况比他们料想中的要好很多。但与此同时,病人长期卧床不起,心中自然是有烦闷的。这种烦闷长期积压而步宣泄的话,有可能会发展成抑郁症。”
珍妮弗看了一眼夜南歌之后,吞了吞口水,才继续说:“医生可以治好病人的身体,但却治不好病人的心病。万一这种症状发展成为了抑郁症,将很不利于病人的康复。我这么说,夜小姐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吗?”
夜南歌沉静了一会儿后,说:“叫我南歌就好。”
珍妮弗点了点头,“南歌,我不太了解律凌天的为人是否和律凌辰一样。但男人终归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他们内心希望的是自己能够为心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说完这话,珍妮弗也深看了许安然一眼。
许安然不是没有察觉到珍妮弗的目光,她故意视而不见,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律凌天,轻叹了一口气后对夜南歌说:“我先回去了,凌辰那边……我会问问的。”
*
所有人都以为律凌辰是被逼退让,这才让律氏和黑道组织KD-L合并成为了律门。
但,关于真实内幕,当事人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但媒体却穷追不舍,一时之间舆论接连不断,外界的猜测也愈加地离谱。
没有了组织作为平台,失去了大部分的资源,擅长操控舆论风向的江心也是无计可施。她自然是离开了组织的,大部分人也都追随着律凌辰退出了组织,除了像乔存和任振哲几个在明面上也有工作身份的人,其他人都变成了无业游民。
除了江柠。
她留在了组织,确切地来说,是同组织一起归于了律门,这是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因为江柠对律凌辰近乎要到达愚忠的地步了,她虽会自作主张擅自改变他的决定,但到底横竖都是为了律凌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律凌辰退位,她会是第一个离开组织的那一个,但她却坚守在了阵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也没有人去猜测为什么。
这一天下午,许安然和珍妮弗一起回到了律家,律凌辰不在,但许安然却等来了顾问和简诺等人。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像是一波平静的潭,不见起伏涟漪,看到许安然之后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我失业了,收留我几天呗。”
那副无谓的神情,惹得许安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跟着简诺在后面一副无害的神情,更是让许安然笑得直不起腰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笑点在哪里,包括珍妮弗。甚至连许安然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
“你个没良心的。”顾问见她实在笑得停不下来了,忍不住扯了扯嘴唇,黑了脸沉声道。
简诺也看不下去了,摇摇头对许安然说:“Aro,好歹我们曾经也是同事是吧?你现在成了上司夫人,就收留收留我们呗。”
而简诺这句话一出口,顾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了他一眼,紧跟着无奈地手扶着额头,不忍直视。
果不其然,绷了不过几秒钟,许安然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们、你们别一副难民的模样来……来博同情好不好?你们、是失业,又不是、倾家荡产,哈哈哈哈……”许安然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简诺的脸抽了抽,顾问索性双手把脸都遮住了。只有珍妮弗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笑得捂肚子的许安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安然终于停了下来,一张小脸儿笑得通红。
“笑完了?”
许安然憋着笑摇摇头。
“那你继续笑吧,笑完了给个准信。”顾问有点儿破罐子破摔了。
“哈哈,逗你玩呢!”许安然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不再去看顾问那看似一本正经的脸,看到她就会想到那句“一本正经地在胡说八道”,然后就会忍不住笑。
“笑完了是吧,笑完了过来,咱们商量一下。”简诺上前去拉着许安然到沙发上坐下,中途许安然还不忘回头对珍妮弗说了声让她先上去。
然后,简诺、顾问和许安然三个人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三个沙发,许安然坐中间的长沙发,简诺坐双人沙发,顾问坐了单人沙发。
这架势,倒不像是来求助的了,反而像是在拷问她啊。
不过,在简诺和顾问面前,许安然向来不会局促不安,顾问怎么说呢?是她的铁哥们儿,而简诺和她虽然不如顾问那么铁,但关系也不错,所以说话都直来直往的。
许安然从茶几上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刚嗑了没几粒,在顾问和简诺的注视下悻悻放回了,但她又忍不了这样干坐着大眼瞪小眼,索性举手投降,道:“你们什么都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倒是大实话。
许安然以为顾问和简诺也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是被宣告“炒鱿鱼”,以为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她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哦,除了那天不小心听到了律凌辰的电话。
“我们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简诺率先开了口,“所以,我们真的只是来请你收留一下我们的。”
许安然狐疑,“可你们有地方住呀!”
简诺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顾问接了话,不如简诺那般客客气气,直截了当:“你就说,你到底是收留呢还是收留呢还是收留呢?”
“……”
许安然满头的黑线,清了清嗓子,“Vico,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名什么吗?这才来上海多久啊,段子说得这么溜!”甩完这段话之后,许安然细思了一会儿,说:“收留啊!当然收留!但也不能白吃白住,我得捞点儿好处才成。”
然而,这句话对顾问造不成什么威胁或是伤害,听到许安然那句“收留”之后,他便抱着双臂慵懒地靠着沙发,幽幽地说:“免费的人肉GPS和免费的私人特助,Aro,这好处你占得还不够大吗?”
许安然听出了顾问话里的调侃,翻了一个白眼给他。如果可能,她真希望能吧顾问那张嘴给缝起来!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