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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沈东驰在救护车赶到之前便永远合上了眼。

世界彻底黑暗之前,他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最后看了许安然一眼,但却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能判断出自己是哪个身体部位出了问题,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一眼没能看清,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她了。

合上双目之前,他好像看到了她眼角的泪,但却又与她最早时的嫣然浅笑相重叠。

她俏皮地与他斗嘴,说出一些足以噎死他的话,还骗她,说她喜欢女人。

安然,这一世来不及去守护你。

如果可以,下一世我再来找你,爱你。

*

噩耗炸开的时候,许安然已经像个脱了线的洋娃娃毫无生气地被关在了房间里

不是被别人,是被她自己。

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当沈东驰的身体一点一点冷却,当他被抬上车的时候,有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双眼,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但在梦里,她什么也看不见,身体也不能动弹。

当视觉被削弱的时候,听觉似乎会变得格外敏感。许安然看不见,但是,她听见了。

她听见有人在哭。

是个女人的声音,但是她分别不出来她是谁。

刚开始是一个女人在哭,后来,渐渐地却成了许多人在哭,各种各样的哭声都有,但是她谁也看不见。

她还听到有人对她说:许安然,你该死!你迟早会害死King的!

或者是:你这个祸害!如果不是你,东驰就不会死!

又或者:多乐,你不要逼我走最后一步。

反反复复,重重叠叠,许安然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沉睡不了又叫不醒,在一旁守着的人只能干着急。

E教授知道这个状况之后,一向温和的他近乎大发雷霆,将珍妮弗训斥了一顿,珍妮弗一声不吭地任由父亲责骂,顾问于心不忍,便主动向律凌辰请了罪。

原本发生这样的事情,最该痛苦的人看上去却比谁都淡然,他没有责怪顾问,也没有责怪珍妮弗,只是和E教授谈了许久,其余的时间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是他不好。

无论去哪里,他都应该要陪同的,而不是把她一个人扔下,以至于发生了一件又一件不好的事情。

*

车祸发生当天,沈芳娇急火攻心昏死了过去,沈母心脏病突发住院,沈连骁虽也沉浸在痛失爱子的阴影之中,却也深知作为一家之主,越是到了这个时刻他越不能垮下。

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噬心蚀骨的。

沈连骁在殡仪馆最后看到儿子的尸体时,终于是忍不住老泪纵横,瘫软在地。这时他想到,东驰他从小的爱好是法医学,那时他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喜欢和尸体打交道呢?于是,他勒令禁止,并要求沈东驰学了金融与管理。

但,东驰不羁的性子使得他永远不可能绝对地服从,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于是,他在大学虽报考了金融管理,但却同时修了双学位,并在国外取得了博士学位。

那一年,沈东驰才28岁,却同时取得了两个领域的荣誉。

但沈连骁那时却不觉得骄傲,生生将沈东驰推上了沈氏总经理的位置,亲自教他从商管理。

不得不说,东驰是个有天资的孩子,他在财经方面做得很好,但却不够

沈连骁看得出来,东驰虽然站在商场,但他一点都不快乐。

他很少去自己的办公室,只要去了,脸色必定不好看,不如他在外时不羁的笑容。

他的一生是何其短暂?再短短不到半个月才三十啊!现在,他的年龄却永远地定格。

这时,沈连骁反而庆幸东驰的不服从,使得他在自己短暂的一生时间中,做过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如此,也不枉费这一生。

……

沈东驰下葬当天,沈芳娇疯了。

葬礼举办得很是简单,沈东驰向来不喜欢与那些商场的尔虞我诈打交道,沈连骁夫妇也只想他能安静地走,所以葬礼上并没有请来太多人。

本已经飞去了美国的聂彻再闻到噩耗之后立马赶了回来,只想着送东驰最后一程。

当天,一切都看似顺利而安静地进行着。

直到墓碑终于盖上的那一刻,沈芳娇便失了控,推开了一直搀扶着她的沈母,徒手去阻止那人将她的哥哥埋入地底,她跪在地上,一身狼狈。

戴嘉樱和周晚笙见状之后都难过至极,尤其是戴嘉樱,若不是她的执念,沈东驰没有赴约,兴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周晚笙却安慰她说,人各有命。

戴嘉樱点点头,却说,怕是她这一生都会惧怕去爱一个人了。

……

葬礼过后的第三天,沈夫人带着疯了的沈芳娇离开了上海出国疗养,沈连骁将公司一半的基金以沈东驰的名义捐赠之后也尾随。他们夫妇二人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让女儿有事了。

沈连骁说,哪怕寻遍整个地球,也要将娇娇治好。

至此,沈氏财阀也落下了帷幕。

*

许安然整整昏睡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她幽幽转醒。

律凌辰一直守在她的床边,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能知道,立马上前扶了她,并说:“我让人准备点米粥,等会儿吃点。”他多体贴,知道她现在心情极差,一定是食不知味的。

这样说着,律凌辰真立刻吩咐了人去做。许安然在床上躺了三天,浑身都没有一点儿力气,在律凌辰的搀扶之下好不容易靠坐在床头,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律凌辰喂她吃完了一碗粥,许安然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这样的她,这样异样的安静,让律凌辰难免有些担心。

让E教授和珍妮弗过来察看了一下她的状况之后,律凌辰依旧守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未置一语。

他知道,现在有太多的事情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她承受不了那么多了

比如,沈东驰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再比如,宁长渊已经因为涉嫌了故意伤人案最终坐入了监狱。

这些都是顾问查出来之后告诉他的。

那天,那辆车不知何时开始就一直在尾随他们,遇到沈东驰实属意外,所以顾问推断,那人原本的目标并不是沈东驰,当然,也不是许安然,只能是他,又或者是珍妮弗。

至于原因,顾问无从知晓,律凌辰也猜不透,宁长渊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宁长渊在狱中自杀。

……

那天,许安然在律凌辰的眸光追随之下,安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做着什么。看样子似乎在找东西。

她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柜子,似乎是忘记那样东西放在哪里了。

律凌辰也不问她,只安静地陪着她。

自她醒来之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也没有过激的表现,他喂饭的时候她会乖乖张嘴吃掉,到了睡觉的时间她也不吵不闹,乖巧得像个孩子。

虽然E教授时刻叮嘱他,要警惕,这是抑郁症的临床表现,她现在虽然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但实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律凌辰看着安静地翻着橱柜的她,唇角染上了浅浅的暖意。他的事情快要处理完了,不用等多久,他便可以践行他的承诺,带着她游山玩水,散散心。

许安然从橱柜里抱出来了一堆小盒子,各种大小的都有,然后她坐在地上,将盒子整齐地放好之后,开始一个一个地打开。

律凌辰凑上前,看到那些盒子时喉咙紧了一下,然后心间似有一股暖流淌过。

那些盒子他都不陌生,是她八岁起每一年过生日时他送她的礼物。

他从来不知道小女孩儿会喜欢什么东西,直到现在似乎也是。所以每年她过生日之前,他都得愁上一段时间。

现在想想他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居然能为了给一个女孩儿准备礼物,打了跨洋电话来征求凌天和廷深的意见。

他承认,他确实是不太懂得浪漫。为此,廷深还曾狠狠地嘲笑过他。

她打开了一个浅蓝色的小正方形盒子,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白银镯子。

他想了想,这大概是她十一岁时的礼物。但是安然不是很喜欢在手上戴这些东西,而且破案的时候也不允许戴这些。当然,现在不同,所以她手上戴着方如意送她的镯子。他试图摘掉,以免她睹物思人愈发伤感,但她却执意不肯,他也就作罢了。

又打开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盒子,长方形的,里面是一只深蓝色的录音钢笔。

是十五岁时的礼物,他好像本打算给她录一段语音的,但想了想,他不太擅长这些,便也算了。

她几乎把所有盒子都拆了一遍,除了两个,一个不到她的手掌大,原本是装那枚她随身携带的录音袖口的。

还有一个……

当盒子渐渐被打开的时候,律凌辰只觉得自己的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原本含着笑意的唇渐渐抿做了一条线

盒子里,装的是她十七岁时他送给她的枪,还有三颗子弹。

安然的枪法是极好的。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摸到枪的时候,精致白希的小脸儿露出了激动的神色。那年她好像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便去了靶场练习枪法。而与她一同的大多是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子。

开枪的那一刻声响很大,因为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可能有那么充分的准备,所以练习枪法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不带消音耳机的。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难免会有些害怕。因此,她去到靶场的第三天,都没能敢打出第一颗子弹。

那时江柠也才二十岁出头,对许安然的态度不如现如今这样恶劣,但是也不代表她会好心地给她开绿灯。在训练下属的时候她一向严格,颇有律凌辰的铁腕风范。

小安然在靶场呆的第四天,江柠终于忍不住,用冷漠又有些难听的话刺激了她,小安然的脸色立刻有些发白了。那时她已经在组织呆了些年头了,懂组织的规矩,但还是小声地乞求江柠,再给她一点点时间。

江柠要求她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打出30发子弹,小安然答应了。其他队员练习时,一天至少是200发,江柠说的30发,对她已经是够仁慈的了。

只是,她不敢开枪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律凌辰的耳朵里,一直到天边都快出现火烧云的时候,她也没能开枪。

她担心江柠会惩罚她,但她又必须接受她的惩罚,于是她便在靶场等,却等来了律凌辰。

她低着头不看律凌辰,律凌辰却蹲下来对她说,明天在大家都来这里之前,你必须要在这里。

小安然照做了。

但是她没想到,太阳才刚刚露出一点点光芒,律凌辰居然已经在靶场等她了。

律凌辰站在开枪的位置上,示意她过去,她便过去了。然后,他让她举起枪,她也举起了。

练习时用的枪没那么轻便,又加上里面装了八颗金属制子弹,对那时的她来说是有些重的,长时间举枪却没有开枪,导致她的手有些酸,瞄准线也随之偏了。

律凌辰便伸出了手握住她的小手,帮她瞄准的位置,然后低声命令:别动。

小安然乖乖照做。

然后,她听到他下达了指令,说:开枪。随即,她便双耳一暖,身体一颤,便扣下了扳机。

子弹打在了靶上,虽然距离圆心还有些距离,但她十分开心了。紧跟着,律凌辰继续捂着她的耳朵,等她渐渐有了手感之后才让她开始适应枪声。

就这样,他亲自指导她开了第一枪,并在之后的时光里格外严格地训练着她的枪法。十六岁的时候,许安然的枪法已经能和组织里二十岁出头的人相提并论了,在相应的射程范围内,她基本十有*都能瞄准移动靶子的靶心

于是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他便送了她一把枪,虽然时至今日,她从不曾用这把枪伤过一人。

但是今天,她却将枪拿了出来,用小方巾仔细地将枪神擦拭干净,然后上了一颗子弹。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接下来她要出去。

很快,许安然的动作便坐实了他的猜想。

他后背生凉,慌忙叫她:“然然?”

许安然便顿住脚步,偏过头看他,眼底却有一瞬的茫然,似乎刚刚才发觉了他的存在。

这个眼神没由来地让律凌辰心中开始忐忑。

她却笑:“凌辰,我好久没有练习枪法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正中红心呢。”

律凌辰踱着步子缓缓上前,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第一次,他在她面前笑意却未入眼底。

他说:“把枪给我。”

她茫然:“给你了我怎么练习呀?”

他不动声色:“靶场有枪,不需要自己带。”

许安然便恍悟,唇角的笑意勾得更深,却不是律凌辰想要看见的纯粹又温暖的笑。

“我不想要去靶场。”

“好,我们不去靶场。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街上。”

“街上?”律凌辰在惊怕之中有些跟不上她思维的跳跃,试探性问:“逛街吗?”

许安然摇摇头,笑得一脸无害:“练习枪法啊!大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活靶!”

律凌辰只觉后脑勺被人生生敲了一棍子,嗡嗡作响。

危险人格……

律凌辰来不及思考太多,心已经因为她的那一句“每一个人都是活靶”提到了嗓子眼,紧跟着她又用悲怆的眼神看着他,喃喃道:“凌辰,我好累啊,我好累啊……”

律凌辰恍惚的一个瞬间,许安然未拿枪的那一只手已经压下了门把,他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拉住她握枪的手。

“然然,不可……”

一声枪响起,律凌辰的脸色随即变得煞白。

许安然握枪的时候手指压在扳机上,是做好了随时都要瞄准扣下的准备。律凌辰刚刚拽她的手的时候,她的食指便压了下去,将里面唯一一颗子弹,也是她给这把枪装上的第一颗子弹打了出来。

律凌辰的左腰侧,鲜红了一片,脸色苍白,嘴唇也渐渐地失了血色。但他依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扯出了一抹微笑,用另一只手将她手中的枪拿走。他的手有些无力,枪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在昏迷之前,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告诉她:然然,别怕。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