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就这么安静地享受着山中悠闲的光阴,许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这样未曾有任何繁杂工序和高昂食材的菜肴反而令宝珠的胃口大开,一碗白饭渐渐见底,让容妃喜笑颜开。
“原本还担心你吃不惯这样的粗茶淡饭,看来是我多虑了。”容妃一边说着,一边又给宝珠夹了一块豆腐。
宝珠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连连点头说着好吃好吃。
容妃和启烨相视一笑,现如今的她们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常的母子模样。宝珠贪心的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平静的生活该有多好啊。
可惜宝珠并不能在此久留,若是那边的祭祀结束宝珠还未能和替身换回去,那么就会露馅了。
一餐饭匆匆完毕,容妃拉着宝珠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我很想说希望你常来看我,但我知道你出宫一次并不容易,更不用说要来看我了。”容妃不舍的问道,目光胶着在宝珠的身上,宝珠感受到离别的辛苦。
“如果有机会,我定会再来看您。”宝珠像是在安慰着自己,又像是在安慰着容妃说道。
启烨背着手站在二人的身侧始终一言不发,漆黑的眼眸平静得如一池秋水般毫无波澜,只是静静地等候着。
“烨儿,”容妃挥手示意,启烨立马走了过来。“你好好地护送宝珠下山去,别人阿娘我不放心。”
启烨颔首一笑,点点头说道:“好的,母亲。”
宝珠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的那座半山上的小院,逐渐到容妃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白点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
盛宴之后难免会有失落感,宝珠也并不例外,看着有些蔫了吧唧的宝珠,启烨倒是自己主动开口说话了。
“宸娘娘能来,我母亲其实是很高兴的。她出宫的这些年来,你是第二个到过这里的客人。”启烨说道。
“第二个人?”宝珠有些疑惑地问道,“那是谁啊?”
“是荣嫔娘娘。”启烨示意脚下的青苔湿滑,指了指旁边的路。
宝珠顺着他的身侧走过,是了,荣嫔郑盈风和容妃本就是亲戚一场,前来探望也并不奇怪。
“只是那次,母亲并不高兴。”启烨声音沉沉,像他的表情一般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宝珠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在这狭窄的山路上走着。原本只觉得爬山的艰难,现在倒是觉得下山的路也是十分的陡峭起来。
“这是为何,荣嫔和容妃娘娘不是亲戚吗?”宝珠有些气喘吁吁,语气并不稳问道。
“是,所以母亲才高兴。她并不希望还有人卷入这样的恩怨当中,更不希望会是自己亲近的人。可惜荣嫔娘娘铁了心地要进宫,最后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启烨说道。
宝珠顿住脚步,前方还有一小截路就可以看到自己的马车了,宝珠望着启烨有些欲言又止地踌躇起来。
“那你呢,你也不希望如此吗?”宝珠忍不住地问道,若是容妃都能猜测出自己和姜蘅的计划,那么她不信启烨会对此毫不知情。
启烨站在离宝珠下一阶的台阶上,抬起头望着逆光的宝珠眸中有不明的情绪在涌动着,只是宝珠并不明白,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长久的对视下两个人都无言以对,让宝珠有些微微的手心出汗,不知究竟是紧张还是下山的路上让人感到燥热,宝珠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宸娘娘,您不必试探我。母亲已经告诉过我,不管如何都会鼎力地支持你,前提是我保护好自己。”启烨展颜一笑,似乎刚才的沉默是宝珠的幻想。
“支持我?”宝珠有些不敢相信的又重复了一边启烨的话,原本想着容妃知道这件事以后,只会让启烨远离自己,在这样的漩涡中明哲保身罢了。
可如今的支持,倒是让宝珠十分的错愕起来。
“近些年来,父皇声色犬马纵情在酒色之中无法自拔,可那靡费的生活需要大量的财力来支持,那么受苦难的只有百姓。”
启烨转过身去,背着手继续给宝珠带着路说道。
“当初百官上书,恳求父皇废除酷刑逼问的刑法,但父皇不为所动。在这样的威压下,骊国所辖的所有县市冤案比比皆是,那断头台上的冤魂不下千数。”
宝珠望着启烨挺拔如松柏的背影,冷静的一句句说着启钧策坐下的种种糊涂之事,似乎这个男人并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并不想干的人罢了。
“而父皇的脾气不知为何近年来愈发的暴戾起来,前段时间无故打死了一个宫女,那个宫女血肉模糊被抬出去的时候正好和我擦肩而过,我不得已只能让那些人停下来,给她念了往生咒。”
启烨的脚步顿住,宝珠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到长长的一声叹息。
“可这件事还是被父皇知道了,他笑我愚蠢。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难道我每一个都要超度不成吗?”
“呵。。。”启烨自嘲的笑着,有难掩的苦涩。
“那是我第一次顶撞父皇,我说,只要我目之所及,我都会在乎。全部,都会在乎。”启烨转过身来,宝珠看到少年攥紧的拳头濡湿的双眼,心中也止不住的难过起来。
“不久后,你就被封为了白溪王,对吗?”宝珠问道。
启烨点点头,紧抿双唇上略失血色。“这件事也让我十分的惊讶,并不知为何父皇没有生气,而是还要封我为王。”
宝珠望着面前似乎是容妃和启钧策交叠的那一张脸,忍不住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的说道:“因为他知道你长大了,也终于肯承认你的长大了。”
启烨愕然地抬起头,脖颈有些僵硬,却没有阻止宝珠的动作。好在宝珠不过瞬间,就将手放下,启烨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松懈了下来。
宝珠望着启烨,原本应该是灿如艳阳般明媚的少年,却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一层薄雾般的忧郁。
启烨见证了父亲和母亲的恩爱,也见证了他们的决裂。而在容妃远在行宫不得已装疯卖傻保命的日子里,启烨的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不管遁入空门是他的选择也好,还是别无他想的保命之法。
如今的他们好不容易熬到苦尽甘来,却依旧母子分别才能各自平安,终究是换不回那个开朗的少年郎了。
“启烨,若是你能成为一个君王,你会让你的百姓过上平安快乐的日子吗?”
宝珠站在光芒中,逆着光的原因似是天女降世般的夺目,启烨眯着眼睛,听着宝珠的声音,遥遥似从天外而来。原本对这个问题该缄默不语的他,却鬼使神差的开口回答道。
“我会,也一定会。”
回皇城的路上,宝珠有些心神不宁的恍惚。月奴关切地问道:“娘娘可是爬山累着了?”
宝珠摇摇头,额上的步摇流苏轻轻扫过,面前是一片光彩夺目。
月奴有些好奇的问着:“容妃娘娘跟您说了什么呀,还特地让您大费周章的找她一趟。”
宝珠想起山中小院的情景,还有那幽幽的茶香,真是有些舍不得走。
“没什么,我们只是吃了一餐饭。”宝珠笑着回答道。
“啊,”月奴失落地啊了一声,嘟着嫣红的唇嘟囔道:“那我们岂不是白白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出宫,只是一顿饭而已啊。”
宝珠掀起轿帘,望着繁华的街景,看来已经回城了。
“也不是全无所获,至少容妃送给了我一个苦思许久不得的答案。”宝珠默默的说道。
月奴的脑袋凑过来,今日梳着双螺髻的她还簪着两个毛茸茸的绒花,显得分外的可爱,“什么答案啊?”
宝珠和月奴对视一眼,看着她亮晶晶如明星般的眼眸玩心大起,用手指一戳月奴的脑门,“不告诉你!”
气得月奴转过身去,气鼓鼓的不再理会宝珠。
回到未央宫,远远的就听到阿紫抱着的庆棠甜甜的叫着母妃。分别不过几个时辰,宝珠早已思念这软糯的小团子,抱在怀中亲了又亲。
“母妃去了哪里,不带庆棠。”庆棠如今已可以说完整的句子,只是发音尚不准确。
“母妃去了山上一个大大的寺庙里,给我们庆棠求平安去了。”宝珠揉了揉庆棠圆乎乎的小脸,声音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
“平安、平安。”庆棠拍着小手欢呼雀跃地喊着,小小的她其实并不知这两个字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高兴着。
宝珠望着面前的庆棠,原本疲惫的情绪也被舒展开来,却又莫名的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和庆棠也会落得个母子分别的下场。
想到此处不禁鼻子一酸,将庆棠紧紧抱入怀中,喃喃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
“陛下驾到。”
马东的声音突然响起,宝珠有些愕然的转头望去。自郑盈风进宫以来,虽说不是独占恩宠但启钧策也有些时日没有来到自己这里了。
宝珠望着踏步而来的启钧策,倒觉得有些异样的陌生,却还是快速的反应过来,抱着庆棠给启钧策行礼。
“快起来,你今日前去祈福,也累着了。”启钧策将宝珠和庆棠扶起,逗弄着庆棠便伸手将她报了过去。
“庆棠又重了许多,朕瞧着倒是比之前更高了。”启钧策笑得合不拢嘴,只因庆棠是在过于可爱。
“是,”宝珠漠然地回答着,“小公主近来一切都好,陛下放心。”
启钧策牵起宝珠的手,宝珠顿感一阵恶心,却硬生生地压下心头去,笑得有些僵硬地望着启钧策。
“最近没来看宸贵妃,你可会生气?”启钧策问道。
宝珠扯出一个得体的笑,“怎么会呢,陛下忙于政事,妾身一切安好。”
启钧策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今夜留宿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