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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鬼臼怕么?他不但怕,还怕的要死。

他害怕离开这里后,出去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大殿,他害怕即便是看到张京墨站在大殿之上,对他露出的也是鄙夷的神色。

好在陆鬼臼最害怕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张京墨没有离开他更没有对他露出厌弃的表情,师父的神色依旧淡淡,看向他的目光里,甚至还带着丝丝暖意。

陆鬼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给了张京墨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

张京墨被陆鬼臼抱的有些疼,但他也知道陆鬼臼此时心情定是十分复杂,他笑道:“不过是十年而已,有那么想我么。”

陆鬼臼低低道:“十年?怎么会是十年……我在那境里,明明已经过了百年……”

他话一出口,张京墨便明白原来墙内和墙外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在他看来短短不过十年的时间,在陆鬼臼身上,却变成了百年之久

不过无论过程如何,好在结局都是好的,陆鬼臼熬过来了,他不但成功的结丹,还结的是最为圆满的十转灵丹。

张京墨的心,彻底放下了,也因如此,他并未拒绝陆鬼臼的拥抱,而是任由陆鬼臼尽情的发泄着情绪。

陆鬼臼几乎是有些哽咽了,他将头埋到了张京墨的发丝之间,然后不断的唤着那两个几乎要把他逼疯的字眼:“师父,师父,师父……”

张京墨并不知陆鬼臼在墙的那头到底看到了些什么,他还以为陆鬼臼情绪爆发是由于二人分别太久,他轻拍着陆鬼臼的后背,叹道:“都这么大了,还同我撒娇,真是……”

陆鬼臼听到这话,竟是抽泣了一下。

张京墨:“……”孩子一哭就真的不是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鬼臼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他也察觉出张京墨的态度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脑海里霎时间冒出了一个可能——若是张京墨知道了他的心思,以张京墨的性格定然不会当做不知道,而此时他师父对他的态度如此自然,是不是说明了,他见到的张京墨骂他恶心的那一幕,是假的?

这个念头在陆鬼臼的脑海里冒出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了,他的动作稍微僵硬了片刻,然后状似无意的问了句:“师父,在我走后,你可有遇到什么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凝固在张京墨的脸上,似乎想从张京墨的表情里探出一二。

但张京墨早已有了准备,怎么会被陆鬼臼看出破绽,他现在并不打算和陆鬼臼坦诚相对,所以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什么事?”

陆鬼臼听到这句话,心里悬了百年的石头终于落地,但与此同时,他内心深处也冒出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站在一旁的敖冕自是将这师徒二人的互动看进了眼里,他见到张京墨做出茫然之色后,眼里浮现出并不明显的好奇之色。

但他也不打算参与进去,所以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的观望着。

张京墨道:“你走之后,我同那名叫诛凤的玩偶发生了争执,接着她便自爆而亡,我还在想她会不会对你不利……听你这话,你是遇到了什么事?”

陆鬼臼闻言露出委屈的神色,他道:“师父,你不知道,我在那里面可惨了。”

接着他便将他的经历细细的讲了一遍,说到灵兽不断的攻击他,导致他身受重伤倒在地上无法动弹时,眼睛竟是又红了。

张京墨见状只好开口安抚陆鬼臼,他也知道结丹并非易事,这百年间,陆鬼臼肯定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听他吐吐苦水,也未尝不可。

鹿书对陆鬼臼算是彻底无言以对,作为一个随时随地陪伴在陆鬼臼身边的人,陆鬼臼在这百年间情绪有多麻木,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当时甚至十分怀疑,即便是陆鬼臼破开墙壁之后,也会是一副木头人的模样,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见到张京墨的第一面,陆鬼臼情绪的屏障便被打破了

他不但会笑,还会哭,扑进张京墨怀里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奶娃娃。

鹿书:“……”你这么两面派,你师父知道么。

张京墨一边安慰陆鬼臼,一边探查着陆鬼臼身体的情况。

陆鬼臼也对张京墨敞开了一切,任由张京墨的灵力侵入了他的身体。

张京墨之前便看出陆鬼臼的灵气似乎和他人不同,再经诛凤这么一说,就更是知道陆鬼臼的金丹并非寻常之物。

但直到他的灵力探入了陆鬼臼的丹田,见到了那颗黑色的金丹时,他才明白这句不同,到底是何意。

若说陆鬼臼的灵台,是宇宙洪荒,那他的金丹,就是悬于其上的一轮黑色之月,黑月周遭,有黑色的灵气环绕,一看便知绝不是凡物。

张京墨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金丹,他探查清楚后,便将自己的灵力收了回来。

陆鬼臼就像是个把成绩单拿到家长面前审评的小孩,见张京墨探查完毕后,才问了句:“如何?”

张京墨面露笑意,他道:“我徒弟结的金丹,自然是最好的。”

陆鬼臼咧开嘴笑了,他一直觉的自己的金丹有些奇怪,现在听到了张京墨的评语后,才放下担心。

但张京墨夸完陆鬼臼后,便话锋一转,他道:“但若是并非必要,且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你十转灵丹这件事。”

陆鬼臼点了点头,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张京墨道:“你的金丹似有些奇怪,但我已探查其中并无魔气,想来也是因为修炼之法的缘故……你不用太过担心。”

陆鬼臼笑道:“只要师父在,我就不担心。”

张京墨嗯了一声,又伸出手在陆鬼臼的额头上点了点。

陆鬼臼被张京墨的动作搞的一愣,他疑惑道:“师父?”

张京墨皱眉道:“你的灵魂上的损伤竟是还在……”他知道诛凤坐化的地方,是有可以治愈灵魂损伤的药草的,只不过那药草十分金贵,采下之后必须即刻食用,稍一耽搁就失去了全部的药性。

陆鬼臼道:“还在么?我结丹之时倒也没有感到什么异样。”

张京墨无奈道:“你结丹本该有大动静。”但也不知是诛凤墓地有着特殊屏障躲开了天道的眼睛,还是陆鬼臼结的丹有些特殊。总之除了那几声钟声,张京墨都没有察觉出任何的异样。

师徒二人正在言语之际,却听到诛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看着这师徒情深的画面,似有些不耐:“丹结了,东西也取了,是不是该走了啊?”

张京墨笑道:“是该走了,谢诛凤前辈大恩。”

诛凤哼了声,并不愿多言。

张京墨朝着陆鬼臼投去一个眼神,道:“走吧。”

陆鬼臼点了点头,跟在张京墨身后正欲往外走去,耳旁却忽的飘进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那个声音轻轻道:“你的师父早就知道了。”

陆鬼臼全身有着一瞬间的僵硬。

那个声音见状,又轻轻的笑了起来,她说:“你师父倒也没有说你恶心,只是……想当做不知道罢了。”

张京墨并不知道陆鬼臼此时听到了什么,他还在思考离开这里后,该去何处寻觅为陆鬼臼医治灵魂的药材。完全没有注意到,陆鬼臼忽然慢下了脚步。

属于诛凤的声音继续道:“如何?是不是很难过?”

陆鬼臼冷冷的回答:“难过?我为何要难过。”

诛凤显然是不信:“哦?”

陆鬼臼冷漠道:“我和师父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你就算是上古大能又如何,终究已是白骨一堆。”

诛凤听到这话,也不恼怒,反而笑了起来,她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我倒有些好奇,你们师徒二人,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陆鬼臼的表情显得格外漫不经心,他盯着张京墨的后背,压抑住了内心深处沸腾的情绪,他说:“自然是……最后一步。”

诛凤哈哈大笑起来,再也不开口多说一句。

离开大殿之后,之前那又黑又长的楼梯已然变成了一条通途大道,三人站在殿内,便可看见这条大道的尽头隐隐透出微光。

张京墨又想起了他进入时狼狈的模样,他笑道:“倒也有趣。”

陆鬼臼并不知道张京墨这句有趣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全被诛凤那句“你师父早就知道了”给占满了。

师父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自己对他龌龊的心思,那么为什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呢。还能拥抱他,安抚他,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陆鬼臼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有种预感,这个答案,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鹿书一路上都十分胆颤心惊的看着的陆鬼臼的反应,深怕他一个想不通就冲上去找张京墨摊牌。

但好歹陆鬼臼还有那么一丝的理智,没有干出这种让他和张京墨都十分尴尬的事情来。

其实鹿书倒是能理解张京墨的心情,好不容易养出个徒弟吧,有了点出息,竟是对自己生出了那般心思。就算知道了,也只能是怒其不争,到底是狠不下心把陆鬼臼逐出师门,于是为了两人都好,只有装作不知道,看着后面能不能想办法把徒弟给掰回来……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我把你当徒弟,你却想上我?

鹿书自己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陆鬼臼听到他的笑声,冷冷问了句:“很好笑?”

鹿书急忙解释:“不好笑,不好笑,我只是在想张京墨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鬼臼道:“想出来了么?”

鹿书干笑:“这不是还在想么。”

陆鬼臼面色一冷,直接把鹿书关进了识海里,让他闭嘴去了。

鹿书十分无奈,陆鬼臼这显然是迁怒了,他心中郁结,又没办法发泄出来,于是只能欺负欺负他这个可怜人。

张京墨并不知此时陆鬼臼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心情十分的好,于是步伐也轻快了起来,竟是三人之中最先到达出口的。

在到达出口看到外界的景象后,张京墨的眼里露出一丝惊叹。

只见他们所到之处,阳光刺目,周遭是一片绿荫,鲜花环绕,树木成林,好一个世外桃源。

张京墨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踏到了柔软的土地,陆鬼臼和敖冕赘在后面,也一一走出了大殿。

在走在最后的陆鬼臼踏出大殿的一刹那,身后的建筑发出巨大的响声,竟是缓缓的沉入了地下。

诛凤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她柔柔的道了声:“再会。”

“再会。”敖冕平静的回道,但他心中也清楚,这再会恐怕是不会实现了。

张京墨见到此景,心中也是生出一缕惆怅,但这惆怅很快就被喜悦掩埋了,因为他在大殿周围发现了可以医治陆鬼臼魂魄损伤的药材。

而这药材,还长了好几窝。

陆鬼臼见张京墨一脸喜悦的扑到了一窝看似平平无奇的草药旁边,然后朝着自己招了招手。

陆鬼臼几步向前,走到了张京墨身旁,也同张京墨那般蹲下,朝药草看去。

张京墨找到这药草之后,并不伸手触碰,而是捏住了陆鬼臼的手腕,道:“你亲自将这草摘下,放于口中咀嚼。”

陆鬼臼被张京墨捏住手腕时,心中微微一颤,但面上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听到张京墨的嘱咐,轻轻的点头示意。

张京墨眼中含着笑意,他本以为这次雪山之行,大概是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好在陆鬼臼那逆天的运势再次起了作用,不但成功结丹,还在最后要离开此地之时,寻到了医治灵魂的灵草。

这灵草看似平平无奇,但却有安魂之效。只不过这灵草的特性便是不能被治疗对象以外的他人触碰。

陆鬼臼看了张京墨一眼,按他所言伸出手捏住了草药的叶片,然后轻柔的摘下,放到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这药起初并无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略微有些苦,但陆鬼臼多咀嚼几次之后,便隐约感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他张口正欲说些什么,便眼前猛地一黑,直接倒在了张京墨的怀里。

陆鬼臼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头顶之上浮出了一抹黑色,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黑色是一条拇指大小的黑龙。

张京墨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所以提前便伸手将陆鬼臼接下,看着那黑龙缓缓的浮出了陆鬼臼的身体。

黑龙慢慢睁开眼,显然还有当初的记忆,他道了声:“师父。”

因为被黑龙舔丨弄的事,导致这么一看到这一魂就觉的浑身都不自在,他嗯了一声,便直接道:“你且快些吃下这草药,恢复身体吧。”

黑龙闻言却并不急切,而是从陆鬼臼的头顶游弋到了张京墨的肩上,他用头轻轻的蹭了蹭张京墨的脸颊,轻声道:“师父,你可不要忘了我。”

张京墨心道陆鬼臼还真是……连一个不完整的魂魄都如此有麻烦,他叹了口气,道:“哪那么多话,快去吧。”

黑龙轻啸一声,却是不动,好像在对着张京墨说,若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张京墨看的头疼,魂魄离体的时间本是越短越好,他也不能和这黑龙多做争辩,只能无奈的诺道:“行了,我答应你,你快去吧。”

黑龙闻言高兴了,又是蹭了蹭张京墨,这才缓缓的游弋到了那颗灵草之上。

只见黑龙落到灵草上后,灵草便泛□□点光晕,融入了黑龙之体。

黑龙原本瞎了一只的眼睛,缺了不少鳞片的身体,都在这点点光晕之中,得以恢复。

黑龙似乎也觉的十分舒服,口里发出阵阵龙啸,居然震的张京墨脑袋有些发晕。

直到身体完全恢复,黑龙才又从灵草上腾空而起,他虽然还想同张京墨再说些话,但也知道若是继续待在外面,对他本体会生出害处。

于是不情不愿的,黑龙回到了陆鬼臼的头顶。

只是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张京墨,就好似在看着一个此生都无法完成的梦想。

张京墨也注意到了黑龙的眼神,他轻叹一口气,却是伸出手指轻轻的在黑龙头上摸了摸,然后道了声:“去吧。”

黑龙嘶鸣一声,这才融入了陆鬼臼体内。

魂魄入体,陆鬼臼没有醒来,依旧沉沉的睡在张京墨的怀里。

张京墨知道陆鬼臼还要睡些时候,于是便从须弥戒里取出一张毯子,铺到地上之后,再将陆鬼臼放了上去。

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语的敖冕,见到此景开口道:“为何?”

张京墨知道敖冕这句为何是什么意思,他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为什么要对陆鬼臼如从前一般好。

按照正常情况,师父知道了徒弟这样的心思,不该是要么纠正,要么远离么。而且看张京墨眼神表情,都不似对陆鬼臼有意的样子。

张京墨看着地上沉睡的陆鬼臼,淡淡道了句:“这世上,并非是除了黑,就是白的。”

敖冕继续听着。

张京墨道:“这孩子四岁便被我收入了门下,之后的岁月虽然离多聚少,但他都十分依赖我。”

敖冕皱眉:“所以你便要容忍他?”

张京墨摇了摇头,他道:“我有自己的原因。”一开始的利用之心,到了如今也似乎多了点什么别的情绪,但张京墨并不打算去理清,因为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会能让陆鬼臼离开他

可以说,这一辈子,张京墨就是为了陆鬼臼而活的。

至于其他在相处之中衍生出的情绪,那又只有另论了。

敖冕看到张京墨眼神中的冷漠,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他……于你有其他的用处?”

一语中的,到底是上古大能。

张京墨笑了起来,然后直接承认了,他说:“是的。”

敖冕倒也没想到张京墨会如此痛快的承认,他似有些不解:“这用处……大的能让你舍命相护?”

张京墨闻言,却是不屑一笑,他说:“命算什么。”

敖冕道:“你不怕他知道了?”

张京墨淡淡道:“我不会让他知道。”

敖冕定定的看着张京墨,许久后,才缓缓的摇头,叹了一句:“我竟是看不明白你。”

不,你已经看的很明白了,说白了,张京墨是会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陆鬼臼面前的人,但他却不会去关心陆鬼臼到底想不想要他的好意,愿不愿意看着张京墨为他如此凄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鬼臼——更是为了他自己。

张京墨道:“明白了又能如何呢。”

敖冕想了想,道了声:“也对。”

张京墨闻言也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之中,却没有几分真意。

敖冕道:“我倒是开始好奇了。”

张京墨抬目看向敖冕。

敖冕却并不说他在好奇什么,只是道了一句:“若是以后他想对你不利,我倒可以帮你一次。”

张京墨直接道了声谢。

敖冕沉默片刻后,又道:“他醒来之后,你打算如何?”

张京墨看了看四周:“采些草药,便回凌虚派,你呢?”

敖冕道:“我就不同你一起回去了。”他在张京墨的帮助下,解决了消逝的危险,自然是想到处去看看,看看这万年后的大好河山,同万年前有何不同。

张京墨早已料到了敖冕的选择,他笑了笑,道了声:“一路顺风。”

敖冕点头:“你也是。”

待陆鬼臼昏昏沉沉的醒来,便只看到了张京墨一人,他的师父坐在他的身旁,正细细的看着手中的一颗药草,发现他醒来后,也不抬头,而是问了句:“醒了?”

陆鬼臼轻哼一声。

张京墨的手抚上了陆鬼臼的额头,在确认他的魂魄已经完整后,便露出了笑容,他道:“嗯,乖孩子。”

陆鬼臼用脸颊在张京墨的手上轻轻的蹭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