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揭桌布的时候,已经想到下面可能有人,但这人的出现还是吓了我一跳。
桌子下面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子下端已经破成了一条一条的,花白的头发胡子遮住了脸的大半部分,只露出来一双眼球混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们,看上去活像一只从山上跑下来的野兽。
我正要说话,就听徐星河说:“二拴叔,你怎么在这里?”
二拴?这个名字好熟悉,许心妍看我发愣,说:“刚才徐世忠妻子提到的那个疯子不是就叫做二拴吗,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我一下想了起来,刚才徐世忠妻子说村子里死了九个人,第一个就是二拴他妈,只是我以为二拴二十年前就疯了,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就没往他身上想,没想到他还活着。
徐星河已经把二拴扶了出来,二拴估计很少见陌生人,看见我们几个,浑身打哆嗦,眼睛盯着墙角,也不敢看我们。
徐星河安慰了二拴一会,二拴才逐渐稳定下来,徐星河接着问:“二拴叔,你来这儿干什么?这女魃像是你打扫的?”
二拴瞪着眼睛看了看徐星河,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你是村里井东头住的徐家二小子?”
看来二拴疯的并不严重,徐星河点了点头,“我是徐小二,二拴叔,你还记得我啊。”
二拴傻笑了一下,“记得,你不是读书去了吗,怎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
徐星河说:“我早就毕业了,现在住在城里。”
二拴皱着眉头想了想,“毕业?我妈死了,你是回来给她出殡的吗?”
徐星河无奈地说:“二拴叔,奶奶去世已经二十年了,这次是三牛他爸死了,我回来看看他。”
二拴呆头呆脑地说:“三牛他爸?我想起来了,他是村小组长,他也是饿死的吗?”
也?徐星河问:“二拴叔,你知道咱村饿死人的事?”
二拴看看徐星河,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知道,我妈也是饿死的。神仙把她收走了,我来给神仙烧香,求神仙放我妈回来。”
这香果然是他烧的,我看看女魃像,怎么也想不出来一个疯子是怎么把神像打扫这么干净的,我说:“二拴叔,神仙是怎么把人收走的,你能告诉我吗?”
二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露出一丝警惕的神色,“你是谁?”
徐星河说:“这是我朋友,是来看看村子里为什么经常死人的。”
二拴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不听神仙的话,神仙让他们死的。”
我对阿朵说:“把你的零食给我点。”
阿朵一捂口袋,“我没有零食。”
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还有一袋子牛肉粒,给我,回去让师娘再给你买。”
阿朵噘着嘴,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牛肉粒,我接过来递给二拴。二拴看了半天,咽了一口唾沫,想接又不敢接,扭头去看徐星河。
徐星河从我手里接过,递给二拴,二拴这才接过,一把撕开袋子,打开包装,放了一颗在嘴里,嚼了半天,笑着说:“好吃。”
一袋牛肉粒一下子让二拴放下了对我的戒备心理,我趁机问:“二拴叔,你说的神仙就是这个女魃吗?”
二拴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她,神仙可厉害了,谁不听话就饿死谁。”
我说:“那这些死的人都是不听神仙的话吗?神仙让他们干什么了?”
二拴说:“他们不给神仙吃东西,神仙就不让他们吃东西。”
问了半天,二拴颠来倒去的就是这几句话,我看也问不出什么了,对徐星河说:“你把他送回去吧,我给女魃烧炷香。”
二拴说:“你给神仙烧香,你是好人,你不会饿死。我自己走,不要你送。”
二拴说着,在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拄着走了。
我在包里翻出一枝香,点着插在香炉里,跪下磕了几个头,心里默默祷告:“弟子左不言敬上古旱神女魃,中川村多人不明原因死亡,还望女神指点,如他们确属罪有应得,弟子自不敢多管闲事,如有坏人做恶,弟子自会查清事实,惩恶扬善。”
一直等一炷香着完,香烟也没有任何异常,许心妍说:“不言,我觉得这庙里供的根本就不是女魃,你现在烧香没有任何用。”
我站起来说:“我也知道没用,只是想起徐大哥说的女魃的传说,心存侥幸罢了。”
徐星河说:“这传说已经上千年了,我也不知道真假,但村里的女魃庙却是真的,想来也不会完全是假的。”
我说:“庙里的神像,十有八九身上是没有神仙的,享用供奉的往往是一些孤魂野鬼。比如关帝庙,全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关帝哪里顾得过来,只能是关帝派出的使者偶尔享用,或者一些当地的野神假借关帝名义,只要他们不作恶,关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这女魃庙,全国可能只有这一座,所以我才想试试看。”
许心妍说:“徐大哥说的传说中,相师让村里人建女魃庙,只怕也是让旱魃享受的,旱魑享受了供奉,不给当地降旱灾。这几千年过去,估计旱魃早就不在了。”
徐星河说:“刚才二拴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虽然是一个疯子,但我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什么。”
许心妍说:“我也这么觉得,尤其是他说村子里人都是饿死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阿朵在旁边噘着嘴说:“什么疯子,我看他就是假装的。”
我说:“阿朵你别这么小气,他不就是吃了你一袋牛肉粒嘛,下山我买给你。”
阿朵急道:“师父,我不是小气,刚才的疯子真的是装的。”
我刚要说话,许心妍拍了我一下,说:“阿朵,你为什么觉得他是装的?从哪看出来的。”
阿朵说:“那牛肉粒我和姐姐以前从来没见过,外面的包装和糖纸差不多,师娘你第一次给我吃的时候,我还差点把外面的包装吃下去,还是师父告诉我要剥开外面的包装纸吃的。可是这个疯子也知道剥了包装才能吃,比我和姐姐都懂,怎么可能是个疯子?”
我说:“那也许是他以前吃过呢。”
阿云说:“师父不是的,那疯子刚才吃东西前,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这哪里像一个疯子?”
阿云也这么说,我想了想刚才那疯子的情形,也觉得有点可疑,“徐大哥,你觉得呢?”
徐星河说:“这两个小姑娘说的有道理,村里人最多给二拴一碗饭,不会给他吃这些零食的,更不要说牛肉粒这么贵的东西了,二拴身上可能真有一些猫腻。”
我说:“徐大哥,刚才二拴说他母亲也是饿死的,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他母亲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另外,再打听一下三牛父亲的生辰八字和姓名,我晚上招一下魂,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徐星河说:“也好,我家的老房子正好空着,咱们今晚就住到这儿,我去村委会一趟,打听一下二拴母亲的情况。”
徐星河家老房子是那种农村的四合院,南屋是三间两层的小楼,旁边一个大门,进了大门,两边各有三间矮一点的两层小楼,北面是个高台,堂屋建在高台上,中间三间,两边各有一个耳房。
许心妍看了半天,“这房子要是搬到县城里,能换好几套单元房了。”
阿云阿朵两个人早跑到了二楼上面,嚷嚷着晚上要住二楼。
等到吃过晚饭,徐星河才回来,说:“二当家,三牛父亲的生辰八字我问到了。但二拴他母亲的事有点奇怪,我问了几家,年轻人说不知道这事,老一点人的一提二拴母亲,就给我装糊涂。”
徐星河先是去了徐世忠家,大婶子说:“这事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家老头子要是在的话,估计会知道一些情况。”
徐星河说:“婶子,能想起多少来就说多少。”
大婶子说:“二拴年轻的时候和你叔叔关系不错,我和你叔叔结婚时他还来帮忙的。我结婚后没多久,二拴他爸就死了,从那时起,二拴就没有来过我家。我是个女人,不常出门,也不知道是你叔叔得罪他了还是怎么回事。”
徐星河说:“二拴父亲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
大婶子脸色一下子变了,往门外看了一眼,好像害怕人进来,见没人才小声说:“二拴爸应该不是正常死的,他死的前一天,还来找我家老公公。两个人在房子里说悄悄话,我进去倒水,被老公公赶了出来,说男人说话女人一边去。
“我见他们两个人表情吓人,也不敢走远,就在大门外偷听。后来两个人吵了起来,我只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二拴妈妈的事,但听不清说的什么。后来二拴爸走了,我家老公公又把你叔叔叫进去说话,到半夜才回来。回来阴着个脸,一晚上也不和我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家老公公带着你叔叔走了,临走还把门反锁上,不让我出去。一直到晚上,他们两个人才回来,一句话也不说,晚饭也没吃。到了半夜,你叔叔才对我说,二拴他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