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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杨嬷嬷当儿子一般养了这也日子,周斌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虽每日去玄甲卫营里点卯、做陪练、当跑腿儿,一日倒有大半日的空当儿,因此自然愿意,便笑道:“郡主吩咐,属下自然会照办。只是若这样,在郡主这儿只怕多有不便——”

夭夭忍不住嗤的一笑,道:“你现在正养伤,可在那屋里多住些日子,正好也帮我做些事。至于其他的,有什么好怕的?我这石居三五日间便要议事,乌泱泱的人来人往的,都是常事。况且,你若持心公正,把事儿办好了,又何必在意这些微末小事?”

云罗、玉纾站在一边,见二人相谈,以为要留周斌在书房办事儿,也觉得多有不妥,互相看了一眼,云罗赶忙谏道:“咱们大将军在家的时候,多半是住在那边的,书斋歇处也都是齐备的,不如待小桃回来,叫她把这些搬去周将军处,明日一早再叫她拿回来便是了。”

夭夭一听方才反应过来,脸上登时有些辣辣的,忙笑着掩饰道:“自然是这样办,你务必勤谨些,外头的事也多看着料理。”

周斌忙点头答应,又说了要撤掉高丽王子居处一半守卫的事儿,那王子说了理由是出入不便,也不希望有太多人跟着。夭夭想了想,毕竟人家好歹也算救过自己,又是颇有些身份的客人,再若要防贼一般地看守着他,的确不妥,也就答应了。又担心那王子在白山放浪,或是被他看了什么紧要的物什去,便又加意嘱咐周斌,还是出入叫人跟着保护,别闹出什么事儿来,不好收场。

叮嘱已毕,夭夭便笑嘻嘻地扶着玉纾,去房中与众女伴一同自在取乐,杨嬷嬷却闲不住,便和小梅一道去训练新来的小丫头们,教她们做些杂事。

到了夜间亥时,不知去哪里玩的完颜小四才溜了回来,随便洗漱了,也不客套,麻利地宽了外衣便爬上了夭夭的大床,悄悄地钻进被窝;见夭夭侧身向外静静躺着,以为她睡熟了,便安心合目也要眠去。忽听枕边她悠悠地说道:“那高丽王子虽好,只是好歹也先要寻到安木图大哥的下落,若是他死了便罢了,若是他还活着,也得有个交代。”见小四不说话,默默一会儿,又道:“反正这是你的事儿,我不好干涉,你可要多留些心思。”

小四红了脸,一颗心怦怦乱跳,也不辩驳,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抱着被头儿合目睡去;夭夭叹了口气,也不愿多说,毕竟若是两人真成了事儿,那高丽王子论起身份、学识乃至容貌比安木图强上十倍,何况又有祖上的渊源;只怕那函普可汗听了,额手称庆也未可知呢!这般一想,夭夭虽有些替老实的安木图可惜,也无可如何了。

夭夭猜的不错,那王子此行前来本是遵了他爹高丽王的严命而来,要讨好勾搭自己的;谁知她早年间不学无术的“恶名”在外,四邻八境传扬得都知道了。白山部自己也知道自家的小主子是什么样子,且又是凤凰蛋一般的独苗儿,准备着内部消化,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也。谁知这一年半年的竟改了性子,不但名声好了起来,整个白山部也被整治得兵强马壮。高丽王是商人出身,无商不奸,跟岛上的几个对头打仗打得心力交瘁,人力、物力、财力都虚了,便谋划着要跟白山部结亲,明里是算计她的人,实则是算计她的身份及封地。自己一把胡子妻妾成群的,肯定是做不得亲,便派了一个最漂亮标致的儿子来,指望他能有所进展。

谁料王武是个有主意的,他不愿拿自己的婚姻做政治筹码,谁愿意和债主子同被而眠呢?且第一天来竟被当成人质扣押了起来,兵马也被收缴了,本就窝火儿;待见了人,发现竟是个苍白清冷的病弱少女,更是满心失望。而鲜艳泼辣的完颜小四与之比较起来,便如初生的朝阳一般,明媚动人、活力十足。

王武一时看对了眼儿,也不虚应客套,不待她醒来,即将廷莪约了出去,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玩了什么,直到半夜才将人送了回来。

次日一大早,夭夭睡醒一摸枕头,得,人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小桃撅着嘴进来伺候洗漱,夭夭见了,忍不住笑道:“大清早的你这副样子,难道是与她们争吃食、衣服,生气了不成?”边说边下床找鞋袜穿,新来的小丫头青鸾见了,忙上前跪着伺候她穿鞋。夭夭最看不惯这个,伸手要拉她起来,一用力手指连带着一条胳膊既疼又麻,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玉纾忙将青鸾拉起来,叫她站在一边,笑道:“快别这样,咱们郡主从不要人这么伺候的,这事我来做就成了。”青鸾涨红了脸,怔怔地看着玉纾蹲着给夭夭套上一双玉色绣着蝴蝶的绸袜,又寻了一双轻便的小羊皮靴子穿了。

“多谢你。”夭夭笑吟吟地道谢,看了看四周,问道,“这早晚的,怎么不见完颜公主?”又笑道:“莫不是被人叫出去玩了?可说了回不回来吃饭?”

玉纾不答,抿着嘴只是笑。

“咱们都知道,那高丽王子进山来是要做什么的,虽说郡主有了咱们大将军,又对那人无意,可她也不该这么着吧?白天黑夜的都一道儿出去游乐。朋友妻尚不可欺呢,她却好,竟这般不客气。”小桃慢慢往铜盆里注水,脸上则是一副遗憾的样子,“真是可惜了他——”

“怎么,那高丽王子是人参变的不成,吃了大补?”云罗端了一盅撒了糖霜和玫瑰花瓣的牛奶进来,正好听见了,也有些生气,便看着小桃怼了一句。小桃红了脸,笑道:“什么吃不吃的,你疯了!我不过是替咱们郡主可惜罢了。”

“我有什么可惜的。”夭夭坐在床上,她都没见过高丽王子的真容,依照那小四的审美,多半又是个长得精致的美男子罢了!这类男人不是她的菜。

手上那十四个针眼儿正发痒,忍不住往床沿上蹭了蹭,冷不防又疼得钻心。玉纾一眼瞧见了,忙过去捧了她的手,轻轻解了纱布看:皮外的伤处小,已经长合了口子,只是肉里尚能看见青紫色的一线刺伤,安抚道:“郡主再多忍耐些,很快就能看书写字了。”又恨声道:“钟先生也真是辣手无情,把审细作的法子用到郡主身上了;若是咱们大将军见了,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那是我病的不是时候了。”

夭夭漫不经心地回答,脑子里却想着另一件事,便是她一病之下竟然灵魂出窍,若是以后再发生这类事儿,可保不齐能不能救回来;若是死了,再回不去家,又当如何?这么一想,夭夭头皮一紧,小梅正拿着柄犀角梳子整理发尾,看见镜子里她秀眉一皱,忙问:“可是勒到了?”

“不是。只是觉得这事儿叫我后怕。”

夭夭看着镜中的自己正出神儿,眉眼如画,皮肤柔细,挺翘的鼻梁儿,红嫩的嘴角,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面容一丝瑕疵也无;她来到此间一年有余,虽经过些小波折,但可谓爱情事业都大有收获,多数时间都是喜悦的,快活得连自己本来的样子都快忘了,一直骗着自己,心安理得地占着人家的躯壳,吃着她的美貌及身份的红利。

夭夭暗暗地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想起与赵楮梦中相见的情形来,那人若是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长得又一般,多半会厌弃自己吧!“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夭夭轻轻抚了抚微凉的镜子,猛然想起王勃的这句诗来,与自己现在的处境倒是很应景儿,便随口说了出来,只觉无限悲哀绵绵地荡漾在五内,胸中酸涩无限,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