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一场漫长的推拉。
柯昔觉得自己是个足够在乎自己足够敏感的人，自己哪里不对劲肯定能比别人感受到的快，但在他想要独自解决掉之前，聂行云却好像已经给他想好了解决方法。
这让他觉得有人比他自己还要关注他的状态。
聂行云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柯昔以为自己发现错误的时间已经很及时。
他能信任聂行云，但让聂行云听医生分析他的病情、在聂行云面前完全地暴露自己显然是另一回事。
可是聂行云嘴上是问询，看向柯昔的目光却不容拒绝，似乎一开始给出的答案就只有点头。
柯昔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确认后决定也很难，但是他还是说：“那就去吧。”
聂行云满意了，嘴角上扬，掰开柯昔紧握着的手，牵着下楼了。
他给够了柯昔空间，没有追究这一行为背后的原因，柯昔教他做人好像真的有所效果。
聂尘尘回家不过半个月左右，见到柯昔还是扑了过去，喊了好大一声小柯老师。
如聂行云所言，他们一家就是来玩的，甚至很自觉地吃过了午餐，坐在底下大半天只是为了等聂行云一起出发。
为什么非要等聂行云呢？柯昔想，聂行云看起来也不像别人提出了他就会参加这种活动的人。
他若有所思，桑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聂尘尘不喜欢跟着我们，反倒比较喜欢对他冷着脸的堂叔。”桑晴指了指已经跑过去对着聂行云笑的聂尘尘说，“他非要扒拉着他哥一起去。”
言毕他看着柯昔：“他也很喜欢你。以前送他去行云那里什么时候去尘尘好像都不在意，但这次回去十几天，他偶尔就会问什么时候能来，想找小柯老师玩了。”
桑晴和聂韵哲忙，一年里很少有时间陪自家儿子，聂尘尘就是不亲近他俩，这个结果怎么看都是正常的。
但是桑晴很难说不嫉妒聂行云和柯昔，聂尘尘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柯昔不觉得这有什么自豪的，只想到聂尘尘跟他说爸爸妈妈不喜欢自己时的样子。
他也知道多管闲事不好不是自己的风格，桑晴和聂韵哲又不是普通人凭什么听他说教？所以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掐了掐自己才开口：“那你知道他的书包里放着你和韵哲哥的照片吗？”
桑晴一顿，她确实是不知道的。
聂尘尘虽然才六岁，但已经很乖了，每次去聂行云家的书包都是自己收拾的，她和聂韵哲都很放心，从来没有检查过。
柯昔当过聂尘尘的老师一段时间，知道聂尘尘的书包里有自家父母的照片，画画会想着爸爸妈妈喜欢什么小动物，偶尔也会问柯昔要电话打给爸爸妈妈，在柯昔的印象里，小孩没怎么避讳过对爸爸妈妈说爱。
“他很喜欢你们，所以才会给你们打电话。”柯昔继续说道，“但是他却跟我说你们不喜欢他。”
他还说：“一开始我也是那么认为的，后来在聂老师的生日上见到你们，发现事情可能也不是尘尘说的那样。”
桑晴没想到柯昔会这么跟她说话，每一句字数好像都超出了这个人的正常范围。
她只跟柯昔见过一面，印象中的柯昔就是很漂亮，不怎么爱说话，多是那几个男生抛出话题，他偶尔会接过去几句，看起来像个美丽花瓶。
至于聂尘尘，这是个直接过去把人从人群中拉过来了的主儿，还把自己喜欢吃的一样一样递给了柯昔。
就像聂韵哲说的，聂尘尘甚至都没有递给过他们。
柯昔也注意到桑晴的沉默，但既然他已经开始说了，就决定替聂尘尘说完：“桑晴姐，聂尘尘是很乖的孩子，可能没有你跟韵哲哥聪明，但他也不比别人差。”
“画画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如果他真的喜欢，就不要跟他说这是浪费时间的。
“如果实在是忙回不了家，我觉得尘尘会理解，所以也不要跟他做什么你们就会回家，当他做到了你们却没有做到时，小孩失望是很正常的。”
桑晴跟聂行云差不多大，聂家不少长辈都说过他们夫妻俩只管自己的恩爱与事业，就是不管自己的小孩，如今被小辈说教倒是第一次。
柯昔的声音清亮也温柔，大概是兼职过教师的原因。
桑晴听了也没有恼怒，他们做实验的讲究逻辑，柯昔讲的地方没有哪里是错的，没有说过爱的确实是他们而不是聂尘尘。
桑晴太安静了，安静到柯昔以为自己把这位活泼元气的姐姐惹怒了，觉得自己略微抱歉：“如果觉得生气的话，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
但是桑晴一抓洋娃娃的手臂：“那我该怎么做？”
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自己被一个大学生说教了。
因为自己跟丈夫是吃国家饭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聂尘尘以后也要搞实验，所以其他无关的事情可以不用关注那么多。
小孩嘛，今天说的明天就忘了，纸船还是画画，桑晴都不知道这些会被小孩记这么久。
柯昔哭笑不得，也是，他见过夫妻俩是怎么对聂尘尘的，实际上什么心眼儿都没有。
“小朋友还在学着做人，犯错必不可免，下次初次犯错的时候，先给他你们说一次没关系的机会吧。”柯昔说。
说一句没关系，聂尘尘都不至于会喜欢妈妈，却又不敢靠近妈妈。
桑晴是个听劝的，她有些讶异：“你好像很擅长这些。怎么说，细心？会做人？”
还是那么直接，弄得柯昔猝不及防。
“你父母应该很会教育小孩吧？下次能不能向他们请教一下啊？”
柯昔：……
他没有父母了，放在平时这句话极其容易说出口，但眼前的桑晴说得尤其真挚，柯昔反而回答不了了，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让双方尴尬。
好在聂行云和聂韵哲收拾好东西带着聂尘尘过来了，话题被打断，柯昔没再出过声。
柯昔也不是天生就了解这些问题，这肯定是自己小时候也有犯过错的时候。
只是后来柯铭奕和昔夏枝就不在了，柯昔不小心摔跤、不小心打碎碗碟、不小心撞到大人怀里，抬头对上的只有抱怨的目光，甚至在偷偷拿起画笔时被指着鼻子说不学无术。
因为曾经也有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他才能知道聂尘尘可能需要什么，而不是他会做人。
“刚刚跟桑晴姐在聊什么？”聂行云一边将东西放进后备箱一边问。
柯昔下意识地回头看桑晴上没上车，见聂韵哲已经把车开出去了才松了口气。
“聊了一下尘尘的事，”柯昔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看你突然就不说话了”。
柯昔“啊”了一下，有些迟钝地想聂行云这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吗？
他晃晃脑袋：“桑晴姐说要跟我爸妈请教一下育儿经，我哪儿敢出声。”
得亏他们也不需要坐一辆车，要不然就桑晴的执着程度，柯昔肯定是要坐如针毡的。
聂行云手还转着方向盘：“不能说？”
他记得当初柯昔直接就跟他说了的，他甚至记得柯昔的不带一点犹豫的神情。
“不是。”柯昔摇摇头，“感觉不是契机，会像泼冷水。”
聂行云不做多评价。
尽管柯昔说过自己会对女性有些下意识的恐惧，但碰上时还是会照顾情绪，不驳人的面子，只是柯昔好像不自知。
滑雪场就在这片别墅群附近，开车十来分钟也就到了，柯昔的扫雷都没点两局就被聂尘尘过来催促着下车。
雪在凌晨时停了，温度比之暖和了不少。
两个人昨晚来得匆匆，柯昔一件衣服也没有带，身上穿的还是聂行云的卫衣和羽绒服。
那是昨晚聂行云就让他自己挑的，从他20岁的衣服里。
柯昔一打开衣柜就看见了一溜的黑白灰，乍一看过去像海绵宝宝的衣柜，柯昔就随手拿了件卫衣跟外套。
即便是20岁聂行云的体格，在柯昔身上还是显得大了些，动一动就脖子串风，临下车前聂行云给柯昔贴了两片暖宝宝。
虽然柯昔并不怕冷吧。
聂尘尘想让柯昔带他上滑道，但这地方柯昔一点都不熟悉，怎么敢在这里看小孩？
“小柯老师不会滑雪，尘尘去跟哥哥玩吧。”柯昔略微遗憾。
“好吧。”聂尘尘说，转身利落地找聂行云去了。
结果他的哥哥搬下来两滑雪板，一边意示他往前走一边说：“去找爸爸妈妈吧，我要教小柯老师滑雪。”
小朋友抿抿唇，有些不太甘心：“那教完的话小柯老师……小柯老师和哥哥能过来陪我玩吗？”
他的小心思聂行云一清二楚：“你只想叫小柯老师吧？”
聂尘尘不说话，那就是了。
“去吧，如果小柯老师学得会，哥哥等会儿就让他去陪你玩。”
因为聂行云的意思就是不同意，聂尘尘没想到他又松口了。
他也不敢再跟聂行云提条件，屁颠屁颠经过柯昔，去找桑晴和聂韵哲了。
柯昔看聂行云拿着板子在旁边坐下，半点不带理聂尘尘的，不禁问：“尘尘不是找你一起吗？你不跟上可以吗？”
“那你呢？”聂行云几乎是立即就接话道。
说完便安静了。
很突然地，聂行云有些惊讶自己会这么问，而且是这么迅速地问。
他尚未找到借口，什么时候开始，在接吻之外，连过问柯昔都那么自然。
柯昔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
他看着一旁踩着滑雪板呼啸而下的年轻男女，身临其境，说不清自己有没有羡慕了。
“我不会，就当来见世面。”柯昔说。
聂行云眉头轻蹙，抬手，食指往里勾了勾：“过来。”
柯昔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了。
见他听话，聂行云便屈身蹲下了，把另一套的护膝、滑板一一给他穿戴好：“教你。”
他说：“不是说了带你和尘尘来玩的吗？学会点儿了你就跟他玩去吧。”
柯昔抿唇，看着聂行云给自己扣上的单板不太自信，毕竟他连双板都不会：“一上来就学这个吗？”
聂行云将护目镜给柯昔安好，然后一边穿戴自己的一边回答：“嗯，害怕吗？”
“倒是不害怕。”柯昔笑了笑说，“只是听说双板更好入门，我什么都不会，尘尘怕是等不到我。”
他接过类似的画稿，画的是一位滑雪的国家运动员。
粉丝极其热情，因为很喜欢柯昔的画风一顿介绍这项运动，所以柯昔现在还记得，如果单板要到达入门级别，他起码要学会拐弯。
聂行云点头，显然也知道双板更好入门：“没事，摔两下就好了。”
柯昔：……
倒是忘了何君来跟年赋吐槽这人是天才，学什么会什么，不知民间的天赋疾苦。
聂行云穿戴完毕，就着坐着的动作一踩单板就起来了，对柯昔说：“来吧，现在试试站起来。”
柯昔：……
进入状态也太快了。
所幸他们刚刚是坐着的，所以站起身来不是难事，倘若两人刚刚坐在地上，柯昔真的很难想象自己在聂行云面前鲤鱼打挺……
站是站起来了，但双脚都被绑在了板子上，柯昔动不了一点。
聂行云已经很轻便地转了方向：“在摔下来之前我得先告诉你怎么刹车，以防备你等会直冲冲地滑下去摔个脸朝天。”
柯昔：谢谢你，陌生的熟悉人，已经想放弃了。
“刹车的时候要重心前倾，上身向外侧转，脚尖抬起。”
聂行云说得不快，但对于柯昔来说慢不慢快不快都不是问题，是需要聂行云讲几次的问题。
柯昔这表情跟课上听不懂的学生无异，聂行云没觉得无奈，只向前蹭了两步说：“给你示范一下。”
下一秒柯昔就看见了聂行云身体站直，滑雪板的速度逐渐加快、往前，在柯昔的眼里像是飞了起来。
他现在开始有点羡慕了。
不过聂行云没有滑得很远，很快就像他刚刚教的那样前倾侧转，在不算太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这么点距离好像对他引发不了什么意外，甚至连护目镜都没往下扣。
柯昔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自己看起来会不会有点傻，虽然已经顺利地侧过了身，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做。
直接滑下去吗？
这里的人不多，整条雪道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一冲一下可能就会直接冲到底，柯昔完全不信自己能够复刻聂行云刚刚的动作。
就在他这么思考着的时候，聂行云已经回到他面前了。单板不能上坡，他解开了一边的扣子，另一只脚卡着雪板，当初在图片看起来很滑稽的动作，聂行云做起来却没什么违和感。
聂行云教柯昔怎么往前，怎么减速，理论柯昔脑子是学会了，身体不一定。
柯昔是不怕疼，但他也不想摔啊。
于是在聂行云要柯昔往下试一试时他却突然抓紧了聂行云的小臂。
“聂行云，”他说，“别让我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