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在雨里哭了多久,桑杞兀自站起身来,她把湿得紧紧贴在脸颊上的头发向耳后拨去,湿漉漉地走进眼前最近的楼道里。
抿着嘴唇,倔强地想要将自己从刚刚沉溺的糟糕情绪中一把拉上来。
她将自己怀中买的菜重新整理了一下,刚想再次冲进雨里,迎面,一个即使撑着雨伞也难掩娉婷的靓丽女子走进了这间楼道。
“桑杞?怎么不上去?”
不是“怎么淋雨了”,也不是“你怎么在这里”,江雪的一句慰问带着算不上关爱的亲密。
“额,我只是暂时进来避一下雨,我这就回去了。”
“干嘛回去呀,今晚强尼肯定做好吃的!你不是就好这一口嘛?”
桑杞的坏情绪好像只需要一点点甜头,就可以被轻易赶走。
她原本今晚想自己做些吃的,可自己的手艺在强尼面前根本毫无诱惑力啊!
“我都买菜了……”
江雪看了看桑杞怀里蔫蔫的菜叶子。因为一开始就为了环保没有带塑料袋,布质的购物袋也没能隔绝雨水,桑杞买回来的食物看起来跟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也差不多了。
“你这些菜看起来好像不太能吃了诶?跟我留下来吃饭吧,正好,我有事情……还想请教你……”
对待别人,江雪也许还可能委婉,面对桑杞,即使是再八面玲珑的人,都只想直言不讳。
“唔,那好吧。”
桑杞鲜少主动接受别人的请求,可她知道,江雪是自己人,更是跟强尼几乎算半个命运共同体,自己总归撇不开关系的。
只好滴滴答答地跟着上了楼。
门刚打开,映入桑杞眼中的晁亮干净整洁,白色t恤上连一个褶子都没有。
再看看自己,说是流浪汉也不过分了。她心中无声地苦笑了起来。
晁亮见她这副模样,全然没有嫌弃,只是有些惊讶地微张了张嘴,许是想问她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但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他将两个女生迎进屋子里,转身便进了卫生间,取出了一枚新的干毛巾,径直走向桑杞,将毛巾递给了她。
“喏,你先擦一下头发,我给你拿把伞。”
“拿伞?”
“你把东西都放下,打着伞回去换身干的衣服吧。一直湿着会感冒的。不用着急,回去慢慢换,洗个热水澡都没关系,我们等你来了再开饭。”
“哦对哦……”
连桑杞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茬,从她从雨里站起来起,她似乎就将自己身体上的不适感抛之脑后了,要不是晁亮提醒,江雪和强尼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好!我马上过来!”
等桑杞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再按响门铃时,果然一桌子菜肴,闪着油光的热腾腾的萝卜糕,咕嘟咕嘟着的椰子鸡,竟真的没有人率先下筷子。
“好!她来了!我们可以吃了吧!”
强尼急不可耐地抄起筷子,但仍有一些征求晁亮意见的意味。
“江雪,你刚刚说到哪里了来着?”
江雪本就不是冲着晚饭来的,一落座便将最近余芝芝突然离世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她明白,强尼未必能有什么好的见解;若是寻常人的离世,强尼兴许还能安慰她一些,可余芝芝的死,连强尼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只能默默做了一桌子菜,聊以慰藉。
“说到了,考核。”
“那次小考之后,公司放了我们比较长时间的假。我心里有些介意她小考时那么不留情面,跟一个刚入行的新人争表现,而且,休假期间我也正在筹备巡演,所以也没机会跟她说上话。没想到……”
“节哀。”
晁亮虽然意识到人们似乎并不在意余芝芝的离世,可他还是惯性地说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的话。
江雪有些诧异,目光在晁亮脸上停留了半秒,便又继续回忆道:
“后来巡演时,祁仕过来托你们找我,你们当时也知道。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出事了。”
“如果祁仕知道她可能出事,为什么先来找你,而不是先想办法救人?”
“他也找不到余芝芝,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我的,他知道我跟芝芝关系亲密。”
“他知道?”
大家面面相觑,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他们来说,祁仕一直是站在“自己人”的对立面的。
他曾经对强尼动过手,曾经为了强行签下江雪使过不少手段,但怎么突然在江雪嘴里,对立面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祁仕之前确实一直在使绊子,事实上,他也没有理由要替我们着想什么。如果不是余芝芝这层关系,我跟他全然非亲非故,他老板施压,朋友受胁迫,而我们,都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罢了。”
听江雪这么讲,晁亮嘴角向下微撇,露出不易被察觉的鄙夷神色。
他没有说出口,心里却想的却是,这根本无关他什么立场,有什么苦衷好吗!这个人是非不分,根本就是有道德瑕疵!
桑杞从门口靠近过来,一边听着大家的闲聊没有打断,一边依着晁亮旁边的空位准备坐下。
刚巧,晁亮嘴角的鄙夷被桑杞一览无余地捕捉到。
许是因为桑杞还缺失着面容识别的属性,这偌大的世界里,只有晁亮的面容她能清晰地辨认。
所以即使是一个很小的微表情,也会被放大,被观察到。
就好像是用来观察表情的注意力被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了,晁亮已经不止一次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神色,被桑杞:“无意间”注意到。
不知怎的,桑杞对这个表情,十分不喜。即使刚刚晁亮还向她施以善意的帮助和关切。
她已经渐渐意识到,晁亮对他们这个世界的人,若是投以善意,可能是出于礼貌,但若是投以鄙夷,那一定是真实的轻蔑之情在流露。
轻蔑?!像是什么击穿了桑杞的自尊。包括她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有所遗失。而他晁亮,是实实在在地,可以拥有一切的。
桑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认真听着江雪的叙述,投入到江雪的困境中,想帮她解决些什么。
原本桑杞并不是多么热心的人,可晁亮屡屡细微的表情让她更加想帮助自己身边的人。
她有一种莫名的信念和归属感在告诉自己
——她们是同类,她们是可以相互理解的。
“江雪,你觉得霍生复可能还不知道余芝芝的缺失属性?”
“对,可能还不知道。”
桑杞摇了摇头,接着分析道:
“不对,应该已经知道了。”
“如果他不知道,按照你刚刚说的,是为了拿余芝芝的死造势的话,那答应你要补充出事故的细节,找几个工作人员采访的新闻完全可以再推一波。工作人员的说辞是可以捏造的,这样的机会,霍生复没道理放弃。除非他知道,余芝芝的死已经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了。”
“并且,如果他的目的单纯是为了吃人血馒头的话,在他知道余芝芝隐藏了自己真实的缺失属性之后,按道理来说,应该会有反应,因为没得逞。”
“什么意思……”江雪被桑杞说得晕头转向的,似乎没明白。
“意思就是,余芝芝的死不是意外。”
桑杞上一秒还在说霍生复应该已经知道了余芝芝的缺失属性,下一秒就突然得出了这个结论,江雪更是惊恐又困惑,木木看着她。
“你试想一下,如果真是意外,并且霍生复只是想借题发挥,那在得知余芝芝的死没用之后,是不是会觉得没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有一些反应,就算不找之前收集余芝芝资料的员工算账,也会因为余芝芝自己隐瞒而有些怨气。”
“可他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才反常,既没有继续新闻加持,也没有因此发怒。这种反常背后,你不会还指望他会是突然良心发现吧?”
“大概率,只会因为,他意识到,没人在乎余芝芝的死,那自然,也没人会追究她的死。他本来就不希望有人追究余芝芝的死。”
晁亮皱着眉打断:
“不对吧,如果他希望没人追究,为什么还要把这件事曝光给媒体?暴露在大众视野里对他不是更不利?”
“在余芝芝刚出事的时候,霍生复应该不知道自己也是因为她的缺失属性才会那么麻木不仁。他一定以为是自己单方面的冷血,他更多是顾虑这件事被人深挖,比如江雪这种。”
“相比于欲盖弥彰地想隐瞒,不如通过亿言的平台主动给公众一个通报。”
“冷血、吃人血馒头的骂名总好过谋杀。所以他才会配合江雪的诉求,愿意再补充一些采访。”
“但当他意识到,其实大家并不在乎余芝芝的死之后,那他连这些假动作都不需要做了。”
江雪好像听明白了,猛地站起来,胳膊撑在桌子上,靠近桑杞急切地问道:
“那怎么办?!我至少要知道一个真相!”
桑杞也起身将江雪按回了椅子上。
“急也没用,现在事情刚发生不久,你做什么都太明显了。”
江雪垂下头,一缕头发从额前掉落,显得楚楚可怜,无助的模样:
“我知道,我什么都没做。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自从余芝芝出事之后,我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在上课……”
“你做得很好。就这样,继续保持。”
“那接下来呢?!”
桑杞蓦地转过脸,望着瞧不出表情的晁亮,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那是她对着找上门的人使坏时的表情。
“霍生复应该还没见过晁亮吧?那就让晁亮去会会?”
晁亮直接傻眼在原地。
【不是,这关我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