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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适意在屋里坐得昏昏欲睡之际,一个和她相差无几的女孩子提着两大桶水进屋来,她头发绑成一个圆圆的发髻,看上去却是比许适意要活泼。

“您长得真漂亮呀。”女孩子笑得淳朴又腼腆,很奇怪,这样的话从这样的小姑娘嘴里说出,许适意并不会觉得拘谨,偏偏就从沈趁口中说出,她听在耳朵里会觉得有几分赧然。

许适意微微一笑,小姑娘也不再多话,她只是提着两桶水去屏风后,“哗啦啦”两声响,就把水倒进木桶里。

小姑娘做事很利落,提着两个空桶出去,不一会儿又提着水进来,往返三次之后,终于是暂时停了,对许适意嘿嘿笑道:

“热水放进去了,阿影姐姐说她今夜晚些时候回来,您可以先休息,我这就去帮您换了新被褥来。”小姑娘笑眯眯的,转身欲走。

许适意把她叫住:“不必了。”

就在这借宿一晚,实在没必要添这许多的麻烦。

小姑娘停住脚步:“那有什么事您再唤我,夜壶便在门口处。”

“嗯。”

人走了,许适意浑身酸痛,她意识到自己上午从轿子里跳出来当是有些皮外伤的,只是眼下条件有限,她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

许适意缓缓起身,无力的感觉已渐渐弱化,她走到屏风后,犹豫片刻,解了衣带,而后耳尖泛红地迅速把身子没入水中。

温热的水流将她的身躯温暖包裹的感觉分外美好,许适意悠悠吐了口气,思绪逐渐放空。

-

等沈趁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灯早已熄了。

她轻手轻脚地进门,因着刚刚在母亲的屋里沐浴了,此时发丝还没有完全干透,搭在肩头。

合上门,沈趁动作极轻地把外袍脱下,却还是把睡梦中的许适意弄醒了。

“何人?”略带沙哑的警惕声响起,沈趁吓了一跳,她歉然道:“是我,不好意思啊,我吵醒你了?”

许适意这才把声音和那张脸匹配到一起,她收了几分警惕,“没有。”

沈趁对屋内的陈设自是十分熟悉的,即便摸着黑也不妨事,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问:“你睡哪侧?”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愈发颀长,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声音又轻又润,既有女儿家的清澈干净,也不那么矫揉造作,分外有辨识度。

许适意马上紧张起来,莫名地有点拘束。

她还从未和什么人同床共枕过,哪怕同为女子,也觉得羞赧。

可是这人既然回来,自然是无处可去,她不好把主人家夜半三更地赶得没处歇息。

于是她抿唇往里挪了挪,“我睡里间,你上来吧。”

“嗯。”沈趁答应着,躺在外侧,后脑枕在枕头上时,疲倦顿时涌上来,只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

“明日一早便有人送你回去,你既然没有外袍,便穿今日我穿的那件回去吧,搭在架子上了,同为女子,莫要见外。”

许适意感慨这人如此细心,轻轻应了一声,规矩地躺在里边,不出声。

夜渐深,许适意睡着之前还想着,怕是很快就要醒来了,也不知下次还是何时能梦到这个姑娘……

——

翌日一早,沈趁被阳光晃醒,她伸了个懒腰,有些感慨自己竟也睡得赖床了。

身边早已无人,沈趁清醒过来,视线落在空荡荡的衣服架子上,知道这人已经走了。

虽然仅仅相处了不到半天,沈趁还是觉得有些不舍——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是和男孩子相熟,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几乎没有。和许适意虽然相处短暂,可是这温温柔柔的姑娘家到底是和那些硬邦邦的少年是不同的。

唉,若她不是大户人家的庶女,应当是可以常来往的,做一双好姐妹该多好。

可是人家深墙大院的,自己一个山匪,实在没什么名正言顺的身份去接近相熟,是以这念头来得快去的也快,仅是吃一顿早饭的功夫就缥缈的,如同那热腾腾馒头上升起的烟了。

谢灼昨晚也睡得晚,原因无他——京城的主子来的消息他也看了,虽然仅有“大势欲定”四个字,但他们心知肚明,恐怕是当年的幼帝已经二十岁,再怎么也要放权了。

两人面对面吃着早饭,或许此时该叫午饭才好。

谢灼呼噜噜喝着粥,一口下肚也得少了半碗,他咽了几口含糊不清道:

“昨日的信你可给沈夫人说了?”

沈趁先还嫌弃他吃相粗鲁,那一缕烟一样缥缈的心思重新凝实起来——昨日的人就不似他这般粗鲁。

可是一想起信,她顿时大惊失色——那信在她外袍里!!

那信上虽然只有寥寥几字,可是若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保不齐是不是太后放在他们身边的探子,万一惹了祸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儿沈趁倏地站起身,谢灼吓了一跳:“浸影你去哪?”

沈趁头也不回:“我去找信!”

谢灼“噗”一口把粥喷出来:“你怎么那玩意儿也敢随手丢??”

——

许适意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了一天,日暮时分,终于停在许府门前。

这一天里,她从早上起床的惊诧,到现在的恢复平静,心里实在是经历了一番起伏。

因为她早上睁开眼,发现自己贴在那个姑娘身上,除了无边的羞涩,就是讶异——她还在梦里?

然后就是呆滞到刻板地穿衣服,洗漱,早膳,坐进马车。

这一切都太真实,以至于她不得不相信,她就是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回到了一个多月之前,刚刚被许王氏出嫁的那天,而昨晚收留她的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拉车的少年把马叫停,敲敲马车壁:“仙子,我们到许府了。”

许适意早就适应他这一路“仙子仙子”地叫,揉揉额角,掀开车帘,熟悉的大门近在眼前,门口还坐着朦朦胧胧的漫儿。

漫儿见了她,脸上的睡意一扫而光,快步迎上前来,眼里都是含满了泪的。

“小姐!小姐回来了!”她朝身后激动道。

这一声过后,漫儿刚把人从马车上扶下来,就呼啦啦出来一大片家丁,把送许适意回来的少年和马车团团围住。

少年吓了一跳,只能把赶马的鞭子横在身前做出防御的姿态。

许适意本还在适应这许久不见的熟悉感,见状赶紧呵止:“不可无理,这是送我回来的人,当好生相待。”

家丁们才弄清楚情况,各自赔了礼,讪讪退下。

少年惊恐难消,也不敢久留,抻着脖子朝唯一看上去还算温和的许适意道:

“那仙子我便先走了!”

众人被这一声“仙子”叫愣住,许适意出声阻止时那人已经赶着马车飞也似地跑了。

她下意识捏了捏身上的外袍,心中有一丝怅然:此后当是再见不到了,罢了。

只是这一捏,却在怀中摸到一样硬物,她压下疑惑,打算回房再看。

漫儿的泪已是扑簌簌地落下来,上下查看许适意有无外伤。

“小姐去了何处?受了何等委屈?怎么今日才回来?”

许适意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想到那对母女,眼中闪过寒芒。

“这话过会儿再说,先回房。”

漫儿连连点头,这一点头眼泪又断了线似的掉下来,她忙擦泪,一边扶着许适意回房。

许适意回府这件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边西厢房的许陈氏,本来就被昨天回来的轿夫说“人跑了”折磨的一夜未睡,担心得紧。

刚才漫儿这一嗓子“小姐回来了”,愣是把她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女儿许茹见状,赶紧把母亲搀起来,却也是心慌。

“娘不是说她被嫁得远远的,怎么这时候却回来了?”

许陈氏也愁眉苦脸,她本是看这许适意把持家里早就不顺眼,架不住人家父女同心,她从中挑拨也是见效不大。

故而她趁着这次许父进京,才心一横,使了点手段,先把人迷倒,又里应外合把人以自己女儿的名头嫁出去,等许父回来也为时已晚。

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还怎么再接回来先不说,单说她联系的人家简直泼辣至极,定是不会把人放回来。

可是眼下这情况,这人就算回来怎么今天就到家了?

不等她母女二人想个明白,漫儿近到门前,手劲儿极大地敲敲门,听那声音也是没好气的。

“小姐说了,连日奔波甚是疲乏,明日来给夫人请安,望夫人专等。”

许陈氏顿时愣住,听漫儿脚步声渐行渐远,后知后觉又上来一股子气。

“这贱蹄子丫鬟,也敢跟我这个主母这般口气讲话,真该扯了她的舌头!”

许茹不似许陈氏一般沉不住气,她听得出这是许适意在敲打她们,看来是怀疑到她头上了。

此时若是等待明日许适意来找她们“请安”,岂不等于默认了她的怀疑?

于是她当机立断:“娘,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不要等到明日了!”

许陈氏不解,“现在?”

“她是怀疑我们了。”许茹眯着眼睛,“我们不妨表现得担忧些,去看看她要使什么手段,倘若等到明日,不是失了先机?”

许陈氏的脑壳也灵活起来,顿觉有理,“我儿说得是,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