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神,看到满身鲜血的兰明归先是一愣,其中一人疑惑出声:
“兰仙君是受伤了吗?”
兰明归感觉自己快喘不动气了,他浑身冰凉,步伐踉跄着走近跪在地上的人。
怎么可能?师尊修为深厚,应付这几个喽啰应该是够用的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那个手镯,师尊怀里的人……是昭昭和离离吗?
为什么?
他不过是出去三日,为什么不静山会变成这样?
兰明归茫然的想,周身灵力波动极为强烈,灵压降下,压的好几个修为浅薄的修士跪了下去。
“兰仙君这是怎么了?”
一人咬牙艰难道。
“许是恨极了梅拂雪这个魔头吧。”
“天下谁人不知梅拂雪掠走兰明归数十载,这莫大的侮辱,要我是兰明归,定是要剥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老巢一窝端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梅拂雪感受到有人接近,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下意识抱紧怀中两个孩童。
周围修士以为他要替天行道,自己动手解恨,纷纷让开位置,幸灾乐祸旁观。
“真不知道梅拂雪怎么培养出兰仙君这等品洁高尚之人的。”
“梅拂雪从前也是锦雀屏的长老,真是鬼迷心窍才干出这种丑事!”
“他就是个祸星!险些害死了自己师兄师妹不说,又侮辱自己徒弟,真不明白锦雀屏到底跟他有什么仇怨……”
梅拂雪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冷,每次呼吸胸口那边好像漏风一样,凉的厉害。
听到这些修士窃窃私语,提到竹洛筠和菊抱香,他仿佛又被插了两刀。
若是自己没有掳走兰明归,没有跟锦雀屏上的人闹翻,如今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众人看着兰明归提着刀一步步接近梅拂雪,心中痛快至极,正当他们准备观看一出“杀师证道”时,兰明归扑通跪在了梅拂雪面前。
他的声音嘶哑不成样子:
“师尊……”
梅拂雪眨了眨眼睛,听到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声音响起,强忍着疼痛抬起头。
他嘴角沾着血,脸色惨白,脆弱如同一摔就碎的琉璃。
兰明归心脏紧缩,那把穿透梅拂雪的剑仿佛也一并刺穿了他,他喉头哽咽,张了张嘴说:
“不会死的。”
周围旁观者中有人蹙眉:“兰仙君不想杀他?”
其他人也是心中疑虑,其中有老者阅历颇为丰富,摇头低叹:
“也许,是不想他死的太容易吧。”
兰明归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冷眼看向那个老者,老者以为兰明归的心思被自己猜中,面上觉得难看,连忙闭嘴不语。
周围安静下来,兰明归僵硬地抬起冰凉的手,想安慰梅拂雪,想告诉他昭昭离离是精灵,只要不静山在,他们就总有一日会好起来的。
可是梅拂雪躲开了他的手,兰明归愣住了。
梅拂雪动了动干裂泛白的唇,声音很小很小地问他:
“你……就那么恨我吗?”
兰明归如遭雷击。
刹那间,宛如万蚁噬心。
他艰难开口:“不是这样的。”
梅拂雪痛的神志模糊,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他只是凭着本能,一字一句地说:“兰明归……是我错了……”
兰明归呆愣在原地,一口血哽在喉头,他生生咽下去,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不——”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梅拂雪哭了。
“你曾说过……我将来定有一日会后悔。”
“我说,我说只要得到你,什么事……我也,也不会后悔……”
兰明归遍体生寒,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他抬起手,想去擦梅拂雪的眼泪,却看见他双眼中,已经有鲜血涌出,曾经不染尘埃的那副模样变得狼狈滑稽。
“我,有悔……阿归……”
他叫他阿归。
兰明归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空掉了一块,他无法对任何事情做出反应了。
在很久以前,他咿呀学语时,走路总是比别人慢,而且经常磕磕碰碰,最常发生的事,就是撞到梅拂雪的腿上。
梅拂雪被撞到就会温柔的把他抱起来,喊他阿归。
直到他抽条般长大,十八岁那年,他发觉师尊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柔,其中夹杂的情愫,他看不懂了。
再后来,梅拂雪受心魔所扰,走上了邪魔歪道,叛逃锦雀屏,并把他也囚禁了起来。
那年他二十岁,壮志凌云,满腔抱负,被囚在不静山上,成了师尊的禁脔。
他恨梅拂雪叛逃,成了妖道,恨梅拂雪只顾一己之私,让整个锦雀屏差点沦为众矢之的,恨他让自己被整个天下人耻笑,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宗门中的首席弟子,成了自己师尊的笼中鸟,私下骂他是师尊的炉鼎。
可他目光温柔地抱住昭昭离离时,他又不恨了。
曾经他也被这样抱过,曾经他也像这两个孩童一样,步履蹒跚地跑进师尊怀里。
不,不是师尊的错,是他错了。
他不该得知师尊心意后怀着满腔怨恨,把他的心意践踏毁掉,不该仗着师尊的小心翼翼,得寸进尺,冷着脸忽略他日渐消瘦的身躯,更不该……不该偷跑出不静山。
兰明归像是被下了哑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梅拂雪缓慢地抬起手,摸上他的脸,把血迹染在了他脸上。
他用指腹轻柔蹭去兰明归的眼泪,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说出来的话像是要生生剜掉兰明归的心:
“阿归,要是我……从来没有遇到你,该多好。”
兰明归发抖,无措地喊他:
“师尊……”
梅拂雪疲惫地长叹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浑身的担子一样,整个人放松释怀地闭上了眼睛。
他抚摸兰明归的那只手,无力垂下去,在兰明归脸上带出一道血痕。
“死了……?”
一旁修士迟疑道。
“灵力都没了波动,应当是死了。”
在梅拂雪的身躯要歪到在地时,兰明归抱住了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那副冰冷自若的模样,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哽咽着,笨拙地解释:
“我,我出不静山,是因为昭昭诞辰,我想送她礼物,还有,你,你说要吃云片糕,我不会做,我想去给你买……”
“沧溟结界早在五年前就困不住我了,我是,我是甘愿留在你,你身边的。”
“我不想,承认我爱上了你,承认我爱上了囚禁自己的师尊,所以我才一直……躲你,欺负你,想把你赶远点。”
他半抱着梅拂雪,眼泪滴在他青白狼狈的脸上,他哽咽着,小声说:
“师尊,我爱你啊……”
梅拂雪没有任何动静。
若是再早些日子说这句话,梅拂雪定会开心的不行。
可是兰明归说的好晚好迟,情蛊啃噬完了梅拂雪的丹田,不静山遭人围剿,满山血雾,昭昭离离死无全尸,他的师尊被一剑刺穿时,他才开口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