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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提着一个紫檀木透雕海棠纹的食盒从外面走进来,里面装的是景和山庄送给每个院子的樱桃。樱桃是山庄自己种的,刚刚从树上摘下来,新鲜饱满,上头还挂着昨儿夜晚凝结的露珠。

金缕一边走进东跨院,一边想着一会儿该给小姐做什么好吃的?樱桃酪和糖酪浇樱桃都不错,小姐喜欢吃甜的,多浇点儿糖酪好了……她正准备去厨房,谁知一进门差点撞到一堵后背上!好在她反应快,连忙稳住脚步,拍了拍胸口朝对方看去。

一袭靛蓝水纬罗锦袍,墨色绣金暗纹皂靴,腰束玉带,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金缕咽了咽口水,心想幸亏刚才没撞上去:“靖王殿下……”

然而面前的人没有反应,眉峰清冷,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梧桐树下的两个人。金缕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魏箩和宋晖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大抵是说起小时候的趣事,魏箩弯眸轻轻一笑,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宋晖负手而立,满眼宠溺地看着她。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端的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金缕瞧着这一幕很和谐,没什么奇怪的,为什么靖王殿下却浑身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

她正纳闷,那边魏箩视线一转,终于发现赵玠的到来,眉眼一弯,笑盈盈地叫道:“靖王哥哥!”

赵玠终于动了动,收起眼里的戾气,勾了勾唇瓣,举步走到两人跟前。

魏箩看了看提着食盒离开的金缕,再看了看他,歪头问道:“靖王哥哥何时过来的?为何也不说一声,你站很久了么?”

赵玠的目光落在宋晖身上,语无波澜道:“不是很久,刚到罢了。”说罢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替魏箩摘花瓣的那只手,弯唇,意味深远道:“我来看看你住得是否习惯,没想到宋公子比本王更有心,来得更早。”

宋晖后退半步,俯身行礼,“见过静王殿下。”说罢起身迎上赵玠的视线,能清楚地感觉到赵玠对他敌意。

他虽然在家中看书,但是不代表他两耳不闻窗外事,此时不禁想起外界的一些传言。靖王对英国公府四小姐青眼有加,宠爱无度,还经常送她礼物。旁人都以为是天玑公主的原因,魏箩跟天玑公主关系好,年纪又差不多,赵玠便把她当成妹妹疼爱。宋晖原本也这么以为,然而今日一看,却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男人对男人的想法最了解。赵玠对阿箩,或许并不是外界以为的那样简单。

宋晖笑了笑,不卑不亢道:“阿箩娇气,又是头一次在山上过夜,我担心她哪儿住不惯,来看看也是应该的。”说罢顿了顿,又道:“何况阿箩自幼与我亲近,这两天不她在姨父身边,我身她的表哥,自然要多多照顾她。”

赵玠看着他,一言不发。唇畔明明带着些微笑意,可是眼神却是冷的,蕴藏着疾风骤雨。

少顷,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执着这个话题,改口问道:“本王方才听到宋公子明日也要参加狩猎,没想到宋公子一介儒生也懂得骑马射箭。不知箭术如何?明日可否愿意同本王比试比试?”

狩猎本来就是男人间的竞争,没有推拒的道理。宋晖面无畏惧,大大方方地接下他的挑战:“承蒙王爷看得起,明日我定奉陪到底。只不过宋某箭术不精,希望王爷能够手下留情。”

赵玠负手,耐人寻味地弯了弯唇:“宋公子说笑了,猎场之上,看中的猎物,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宋晖滞了滞,未料想他会说得如此直白,久久接不上话。

这猎物说得是谁不言而喻,两个男人心知肚明,谁都不舍得退让一步。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千娇百媚,让他们送给对方,谁都做不到。

然而被看中的猎物却完全不知他们之间的暗藏汹涌,以为他们真的在说明天的狩猎比赛,一边吃糖酪浇樱桃,一边问道:“宋晖哥哥许久没拿过弓箭了,真的没问题么?”

宋晖被她关心,心里的积郁一扫而空,揉揉她的头道:“阿箩放心,宋晖哥哥不会给你丢脸的。”

魏箩倒不是怕自己丢脸,只是担心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而已。他跟常弘的水平相差无几,他若是应付不来,那常弘应该一样。说到底,还是担心常弘而已。

她真诚地说:“那你小心,不要受伤。”

宋晖十分受用,笑着说好。

她还想让他照顾一下常弘,可是话没说出口,便见赵玠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唇边的笑意淡了,眼神晦暗不明。魏箩微怔,难道她说错话了?他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仔细想了一遍,迟迟补上一句道:“靖王哥哥也不要受伤。”

赵玠脸色没有好转。先关心完宋晖再关心他,难道在她心里,他的地位竟比不上宋晖么?

魏箩丝毫不知他心中想法,见他不领情,便默默地吃樱桃。

宋晖问她住得是否习惯,她点头说习惯。另外又问了一些吃住的问题,她都一一说好,末了该问都问了,宋晖没理由再留下,便向她告辞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便先回自己住处。若是需要什么便跟我说,我着人去打点。”

她颔首,感谢道:“宋晖哥哥去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宋晖踅身离开,路过赵玠身边时问道:“天色不早,王爷还不回去么?”

赵玠似笑非笑地睨向他,“琉璃托本王给阿箩带一句话,本王说完便走。”

宋晖无话可说,告辞离去。

一碟子樱桃被阿箩吃掉一大半,她嘴里都是甜甜的糖味儿。听到赵玠的话,她好奇地问:“琉璃要跟我说什么?”

院里总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赵玠举步上前,取出袖中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不着边际地问:“樱桃好吃么?”

魏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点头说好吃。

赵玠盯着她粉艳艳的唇瓣,低声道:“本王也想尝一尝。”

她以为他要吃樱桃,便把碟子推到他面前:“那给你吃。”

小姑娘果然长大了,小时候会一脸天真地举着糖喂他,如今只会说“给你吃”。赵玠最终没有吃,他起身又道:“阿箩,你长大了,日后不能让男人随意出入你的院子。”

魏箩檀口微张,“琉璃让你跟我说这个?”

他噙着笑,有些无奈,“你说呢?”

她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魏箩确实听懂了,琉璃只不过是借口,他刚才那句话才是重点。她眼睫毛颤了颤,破天荒地没有答应,反驳道:“宋晖哥哥不是别的男人,他跟我从小就定过亲的。”

赵玠放在石桌上的手蓦然一紧,若不是顾忌她在场,或许他下一瞬就会将石桌掀翻在地。

*

第二天卯时,狩猎比赛正式开始。

天不亮山上便吹起号角,数十匹骏马一举冲入山林,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魏箩被这声音吵醒以后便再也不能入睡,索性坐起来洗漱,用过早膳以后便去找梁玉蓉。梁玉蓉也早早就起来了,正准备去后院瞻月楼观看狩猎。瞻月楼建在景和山庄后面,上下共有五层,站在第五层能一览整个长浔山的风光。那儿视野极好,就是观看狩猎也不成问题,是以有不少姑娘去那里一堵少年英杰的风采。

梁玉蓉挽着她:“咱们也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看见你的宋晖哥哥呢!”

魏箩讪讪一笑,没说什么。

昨日她说完那番话赵玠就离去了,走时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想来心情很不好。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那句话,脱口而出,待回过神时已经晚了。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对梁玉蓉道:“对了,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哥哥的笔迹?”

梁玉蓉颇为不解,“我哥哥的字潦草冗乱,你看他的做什么?你写的不是簪花小楷么?”

魏箩早已想好解释:“薛先生这阵子教我写草书,我总是写不好,又不敢求教先生。听说梁煜写得一手好行草,便想借他的字回去学习一番。”

一般学识渊博的人,都会写好几种书法,教育弟子也一样,是以魏箩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梁玉蓉面露为难:“我这次来什么都没带,只能回去以后再给你了……”刚说完,猛地想起来:“我哥哥带了一本《太公六韬》,正好放在我这里,上头有他标注的笔迹,你可以拿回去看看!”说着便让丫鬟回屋里取出来。

不多时丫鬟去而复返,梁玉蓉把书交给魏箩:“你拿去看吧,反正他也不急着用,何时看完何时再还给我也不迟。”

魏箩向她道谢,把书递给白岚,让白岚放回自己屋中。

这一段小插曲并无人在意。

两个小姑娘并肩走入瞻月楼,楼上已经来了不少姑娘,放眼看去,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第五层中间摆着一张朱漆螺钿小几,几上备有点心。席上铺设氍毹,可席地而坐,也可站在栏杆后面看猎场上的情况。

猎场已是一片激烈争斗的情况,马蹄声惊动了林中觅食的动物,动物四下逃窜,慌不择路。少年们举起手中的角弓,搭箭开弓,动作流畅,瞄准早已物色好的猎物,倏然松手——

箭矢离弦,“嗖”地一声射中远处的猎物!

梁玉蓉惊奇道:“我哥哥真厉害!”

不远处那个射中梅花鹿的少年,正是梁玉蓉的哥哥梁煜。梁煜一身胡服,更显得挺拔健壮,他常年习武,晒出一身深麦色的皮肤,笑容明朗,熠熠生辉。梁煜打马上前,拾取自己的猎物,交给身后的仆从。他夹紧马肚,手持缰绳,英姿勃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之中,留给人无限遐想。

魏箩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一旁穿秋香色襦裙的李襄。

李襄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煜离开的方向,连一旁的姑娘跟她说话都没反应。姑娘连叫她三声,她终于回神,“你说什么?”

姑娘气恼地嗔了她一眼,“看看看,你就顾着看……”

李襄眼疾手快地拿起一块豌豆糕塞到她嘴里,不让她继续往下说。那姑娘也是个懂得分寸的,嚼了嚼咽下去,没有说完,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魏箩收回视线,眼里笑意一闪而过。

不管上辈子的武状元是不是梁煜,起码现在,李襄是对梁煜感兴趣的。

*

狩猎第一天,一直到申时才结束。

男人陆续从山中回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收获,或是鹿或是兔子。因为第二天还要接着比赛,是以今晚管事特意准备了一场晚宴,让众人吃饱喝足,养足精神,明日才能全力以赴。

晚宴设在酉时末,在山庄前厅举行。

魏箩去看了常弘一趟,见他完好无损,没有受伤才放心。她回到自己院中,拿出梁玉蓉给她的《太公六韬》,翻到有梁煜笔迹的那一页。她坐在翘头案前端详片刻,让金缕去拿来笔纸,照着梁煜的笔迹模仿了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