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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常弥一开始跟着魏箩去了后院八角亭,后来见魏箩跟别人说话,不搭理他,他自己没意思就跑开了。起初他只是在竹林边缘乱晃,白岚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然后不知不觉便走到竹林后面的荷花池,距离八角亭越来越远。

时候未到,荷花池里没有荷花,只有水下偶尔浮动的小鱼。魏常弥站在池塘边上看,看得入神,连身边有人经过都不曾在意。

李襄刚从前院回来,她是去找哥哥李颂的,然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不知他去了哪里,她只好放弃,独自一个人回来。路过荷花池边时,看到那儿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儿,模样漂亮,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对着水面说什么。李襄对他有一点印象,刚才在花厅见过他,知道他是魏箩的弟弟,登时忍不住厌恶地皱了皱眉,她对魏家的人一丁点好感都没有。

正欲从他身边走过,李襄思绪一转,忽然停步。

她转头不由得多看了魏常弥两眼,见那小娃儿看鱼看得认真,根本没注意到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魏常弥?”

魏常弥循声看去,不认识她,黝黑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好奇地问:“姐姐,你认识我吗?”

李襄走回他身边,唇边含笑,意味深长道:“我听说过你。”

他若有所思地哦一声,再无别的反应,蹲下身薅了一把地上的马齿苋,洒到水面上喂鱼。鱼儿纷纷游过来,争先恐后地吃他扔下去的草,溅起的水花喷到他脸上,他毫不在意地举起袖子擦了擦,继续埋头薅草喂鱼。

李襄得不到他的回应,见他对自己没兴趣,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吸引他的注意:“你为何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姐姐呢?”

他的皂靴鞋头被鱼儿溅湿了,他用肉呼呼的小手抹了抹,仰头颇有礼貌地回答道:“阿箩姐姐在那边说话,我没有打扰她,我在自己玩。”说着伸出手臂,往前面八角亭的方向指了指。

李襄挑眉,旋即讶然地问道:“我不是指你的魏箩姐姐,我是说魏筝,你的魏筝姐姐呢?”

说起魏筝,魏常弥嫩生生的小脸皱成一团,撅起小嘴道:“我不喜欢她……我不跟她玩。”

魏筝一看见他就没有好脸色,凶巴巴的,恨不得把他身上瞪出一个窟窿。他年纪虽然小,但是已经懂得分辨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了。魏筝对他充满恶意,他害怕她,下意识躲避她。魏箩虽然也总说讨厌他,可是她跟魏筝的讨厌不一样,她每次去街上都会带小点心给他,虽然每次都说是给秦氏的,但是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里。他知道魏箩不是真正的讨厌他,他就喜欢魏箩姐姐。

李襄听罢,先是愣了愣,接着忍不住用绢帕掩唇笑出声来。她笑声清脆,带着些许嘲讽,听起来非但不好听,反而很有些刺耳。

魏常弥皱起包子脸,捂着耳朵问道:“姐姐,你笑什么?”

好半响,李襄终于笑够了,放下绢帕看着他道:“我是笑你啊。”

他眼神迷茫:“笑我?”

“对,我笑你。”李襄翘起唇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仿佛在看什么新鲜物品。魏常弥不喜欢她看自己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舒服。她终于看够了,收回视线缓缓道:“我笑你愚昧可怜,被人骗了都不知道。魏箩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说你是秦氏的儿子,用好话哄骗你?我告诉你吧,其实你根本不是秦氏的儿子,你的母亲是五夫人,魏筝才是你的亲姐姐!”

*

秦氏抚养了五房的儿子,这件事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跟英国公府往来比较密切的几家都知道。毕竟秦氏以前没有怀孕的迹象,凭空多出一个儿子,实在不好向外人解释,只有如实说出真话。他们虽然没说出杜氏当年做了错事,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若不是犯下大错,又怎么会连儿子都不能养在身边?

大家心知肚明,没有说开罢了。

李襄尽管不知内情,但是根据道听途书的消息,大致也能猜到六七分。她故意说给魏常弥听,企图离间他跟魏箩的关系。

刚才在花厅里他跟魏箩那么亲密,一声比一声甜地叫“阿箩姐姐”,魏筝的脸色难看得很。如果他知道魏筝才是他的亲姐姐,他的母亲被魏家人关起来后,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孰料魏常弥听罢,毫无反应,睁着大眼睛,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哦,这我早就知道了。”

李襄笑意一滞,不可置信地凝视他:“你知道?”

他点点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重新蹲回荷花池边喂鱼,“不过娘说了,阿箩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

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两个娘,一个住在四房梅园,一个住在后院银杏园。他很害怕银杏园的娘,每次看到她都想逃跑。小时候那个娘每次看到他都哭,后来他渐渐的长大了,她想对他好,可是她给他吃的东西都是他不喜欢的,他只要一拒绝,她就会变得很可怕。她不说话,把桌上的碗碟都摔了,再握着他的肩膀质问他“是不是秦氏教你这么说的”。再然后,她便搂着他坐在椅子上,什么都不说,偶尔会摸着他的头重复——常弥,你是我的儿子,常弥……

魏常弥内心深处其实不把她当做母亲,只觉得她很可怜。他对她没有任何母子之情,他心里认定的母亲只有秦氏。

李襄未料到是这个结果,滞了滞,语气变得不大耐烦:“你是傻子么?认别人当母亲,认魏箩当姐姐?魏箩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她骗了。”

一旁的白岚终于听不下去,站出来提醒道:“李姑娘,您别这么说我家小姐……”

李襄扭头看她,眉毛一挑,不以为然道:“我说的不对么?我哥哥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跟她没关系?还有她写的那封信,你应该也参与进去了吧?她是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在我面前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魏常弥双颊一鼓,生气得不得了,他举起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李襄的手臂:“不许你说阿箩姐姐的坏话,住口!”

李襄皱眉,语气不满道:“我说的不对么?你连自己姐姐是谁都分不清,还好意思打我?”

魏常弥很生气,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下来,一边哭一边捶打她:“不是,你说的不对……”

李襄被他打烦了,小孩子力气虽小,打起人来也不怎么疼,但是她就是不能忍受别人对她不礼。她抬头下意识推了他一把,警告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魏常弥猝不及防,连连后退数步。在他快要跌倒在地时,一双手从后面探出来,把他稳稳地接住,揽入怀中。

魏箩双手护着魏常弥,掀眸看向对面,冷声道:“李襄,我看你才应该适可而止。”

*

方才金缕说魏常弥在这里,还遇见了李襄,她便知道有事情要发生。连忙赶过来后,果真看到这样的一幕。李襄居然连个五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她这个人,真是比她想象的还卑劣。

跟魏箩一起来的还有梁玉蓉和赵玠。刚才魏常弥不见了,梁玉蓉也帮着一块寻找,路上听到魏常弥的下落,便跟着一起过来。目下看到李襄欺负五六岁的小孩子,顿时很为她不齿。

李襄倒是毫不心虚,看了看魏箩,再看了看她怀里的魏常弥,笑道:“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要打我,我才推开他的。”

魏常弥闻言,转身趴在魏箩怀里哭诉:“她坏人……她说阿箩姐姐的坏话,我才打她的……”

小孩子的哭声嘤嘤呜呜,听起来很是可怜。

李襄听罢,面上不露丝毫慌乱,反而轻笑,理直气壮地问:“我只是跟他说了一些实话,告诉他自己的身世而已。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难道他不应该知道么?”

魏箩抿起唇,定定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她一直认为李襄不要脸,然而今日一见,能不要脸的到这个地步的,她还真是独一份儿。

魏箩把魏常弥交给一旁的梁玉蓉,举步上前,站到李襄对面。她比李襄大一岁,身高也比李襄高一点儿,她看着她的时候,眼睑下垂,很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她唇角轻扬,弯出一抹笑,“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什么秘密。”

李襄哦一声,面露得意。

魏箩紧接着又道:“你既然知道的这么多,那接下来想做什么,你应该才猜到了?”

李襄不以为然地掀了掀唇:“我怎么知道……”

下一瞬,不等她把话说完,魏箩便举起手,重重地朝她脸上打下去!

只听“啪——”地一声,又重又响。

李襄错愕不已,待反应过来以后,既羞愧又愤怒。她愤怒地瞪向魏箩,抬手便要打回去!

可惜手臂被人在半空中拦截住,她这一巴掌始终没能还回去。赵玠立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臂冷厉道:“李襄,住手。”

他护短护得太明显,明明李襄被魏箩打了一巴掌,他却一点责备魏箩的意思都没有。相反地,李襄刚刚举起手,还没来得及落下,他就看不下去了。

李襄瞪着两个人,咬着牙,气恼非常。

按理说赵玠是她的表哥,他们有血缘关系,可是这种时候,他为什么帮着魏箩却不帮她?

*

直到满月宴结束以前,李襄都一直待在莲花池,不敢出去见人。她脸上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她不想让人看到,惹人笑话。

她一直躲到宴上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才走出这个地方。

高阳长公主早就在定国公府门口等急了,命人找了她两三次,她才迟迟从府里出来。

李襄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毫无预兆地扑入高阳长公主怀中放声大哭,把今日所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她把魏箩今日的所作所为控诉了一遍,抬起小脸,让高阳长公主看她的脸:“娘,您瞧,现在还肿着……”

高阳长公主定睛一看,虽已不大明显,但确实是有一个巴掌印儿。女儿如花似玉的小脸落下一个巴掌印,她自是心疼不已:“魏箩为何打你?你们闹矛盾了?”

李襄哭得委屈,泪水涟涟,却仍旧不忘颠倒是非黑白:“她蛮不讲理,两句话不合就扬言要教训我……”

高阳长公主从她嘴里听到魏箩的坏话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从景和山庄回来,她就对魏箩恨之入骨。上次是他们伤了魏常弘,如今是魏箩打了李襄,别人的孩子受伤和自己的孩子受伤,感受自然不一样。高阳长公主既心疼又不满,有心说道说道魏箩,然而自从狩猎比赛后,汝阳王府便已经跟英国公府势同水火,他们理亏在先,这次即便吃了亏,也不好先开口。

高阳长公主叹一口气,正欲说什么,外面忽然有一人汲汲皇皇地掀起车帘,满脸慌乱道:“长公主,不好了!世子爷被人打断了手臂,受了重伤!”

高阳长公主只觉得身子一软,眼前发黑,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颂儿受伤了?怎么可能?他身怀武功,普通人根本伤不了他,更何况还是重伤!

那下人实回答道:“方才小人找不到世子爷,便向定国公府借了人,一起寻找。后来在一片竹林里发现世子爷,世子爷不仅手臂断了,身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伤。”

晴天霹雳,高阳长公主震惊得说不出话。只觉得眼前发晕,手脚冰凉。

不多时三个人把李颂抬上黑漆齐头平顶马车,把他放在罗茵褥子上,三人又纷纷退了下去。他除了脸色苍白以外,没有丝毫异色。然而高阳长公主一掀开他的天蓝实地纱金补行衣,便看见他的胸膛有青青紫紫的淤痕,有重有轻,连后背都不能幸免于难。最重的还是他左手的手腕,弯成一抹奇怪的弧度,一看便是被人打折了。

朱耿到底对他留了一点仁慈,没有下狠手,只断了他一条手臂,没有彻底废了他的双手。

李襄忘了哭,目瞪口呆地叫道:“哥哥!”

高阳长公主看着身受重伤的儿子,心疼得无以复加,掩唇低泣,连忙命车夫赶回汝阳王府。

到了汝阳王府,再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入院中。

下人匆匆忙忙地请来大夫,高阳长公主请大夫给他查看伤势。这一折腾便是一个多时辰,大夫给他看过伤势以后,上药包扎,又在他左手手臂那儿夹了一块板子,固定骨头,末了一捋胡子道:“好好养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未来三个月那条手臂都别乱动,否则有碍愈合。”

除此以外,大夫又开了两副药方,一个是外伤的,一个是调养内伤的。

高阳长公主伤心地抹泪,谢过大夫,命人付给大夫重金酬谢,这才送他离开。

她不知谁跟李颂有这么大的仇,竟要将他打成这样。

李知良已经带着人回去定国公府,去那片竹林搜查,无论如何都要查出凶手是谁。若是找到凶手,她定不放过那人!

大抵是哭得太伤心,高阳长公主没多久便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李襄忙让人把她送回房间,好好休息。

送走高阳长公主,屋里只剩下她和李颂两个人。李颂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俊眉紧蹙,或许是因为疼痛,睡得很不安稳。

李襄在他床头站了一会儿,俯身替他掖了掖被子,又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回到被子里。抬起他的手时,她蓦然顿了顿,感觉到他手里攒着一样东西。她掀起他的袖子,低头看了看,只见他手里拿的是一个金簪子,簪子上面镶嵌翡翠金蝉,价值不菲,一看便是哪位富家千金的东西。

她不仅好奇地咦了一声,哥哥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伸手欲取出来细看,然而拽了一拽,却没有拽动。

李颂紧紧握着这支簪子,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