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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箩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从未时到酉时,中间连一次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她在这里睡得昏天暗地,梁玉蓉几人却因为担心她的身体,没有在桃花林多逗留,匆匆赶了回来。赵玠把她带走以前跟金缕交代过,金缕自己心里有分寸,为了自家小姐的清白不能乱说话。是以梁玉蓉他们只知道她身体不适,疼痛难忍,恰好赵玠骑着马从桃花林经过,便顺路把她带了回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除了赵玠在角门门口做的那一切,其他都正正经经没有任何的不妥。

梁玉蓉从桃花林回来后,想来看望看望魏箩,可惜听白岚说她还没醒,便只能先回自己房中。不止是她,魏常弘也来了两三次,期间魏箩的房门一直紧闭,他没有进去打扰,只对白岚说好好照顾魏箩的身体。

白岚连连应下。

翌日一早,魏常弘又过来一趟,正赶上魏箩起床。

此时魏箩的疼痛已经缓和许多,面色也变得红润光泽,不如昨日那般苍白。她接过金缕递来的湿巾子擦了擦脸,洗漱一番,坐在楠木圆桌后面招呼常弘一起用早膳。寺庙里的斋饭都是素菜,一眼望去,桌上只有豆腐包子、萝卜糕和翡翠小米粥并几样酱腌小菜。魏箩夹了一筷子八宝豆腐送入口中,豆腐鲜嫩,混入香菇屑、蘑菇屑和松子仁等屑,入口满是浓香,回味无穷。

虽然是斋饭,但是却比普通的粗茶淡饭做得精美。

魏箩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她上辈子吃的饭菜比这差得多了,以至于她现在既能接受粗茶淡饭,也吃得惯珍馐玉馔。何况她昨天上山太累,一早起来肚子空空,早就饿得不得了了,哪会挑三拣四?只要给她一碗翡翠小米粥,她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她吃得惯,不代表所有人都吃得惯。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魏筝却是十分不满。

魏筝住在东边走廊尽头的一间房,与她隔了三四个房间。目下正对着下人一顿发火,把两个丫鬟赶了出来。

那两个丫鬟从屋里出来,经过魏箩的房间。

魏箩恰好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其中穿紫衫白裙的丫鬟抱怨道:“五小姐真是难为人,这庙里哪有鸡蛋,偏她非要吃榆钱炒鸡蛋……”

另一个头戴银簪的丫鬟也很苦恼,摇摇头道:“算了,谁叫咱们是下人呢,想办法给五小姐弄来才是真的。”

两人渐渐远去,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魏箩夹了一筷子酱萝卜,放在嘴里,咬得咯滋作响。

魏筝就是矫情,吃一顿斋饭怎么了?寺庙本就是个吃斋念佛的地方,她来了这里,却不守这里的规矩,她不是存心找茬么?要是被住持知道,非得把她撵出去不可

果不其然,那两个丫鬟最终两手空空地回来,低着头向魏筝请罪。魏筝直责备她们没用,末了盯着桌上绿油油的青菜粥,嫌弃地皱了皱眉,推到一边道:“不吃了,给我拿块点心垫垫肚子吧。”

此次出门带了几样英国公府的点心,本是在路上吃的,没想到这会儿却派上了用场。

说罢见两个丫鬟站着一动不动,她问道:“怎么了?”

丫鬟低下头道:“回小姐,剩下的点心昨晚您就吃完了……”

原来昨天晚上魏筝也不乐意用斋饭,把仅剩的两三块奶油松瓤卷酥吃下肚,这会儿早就没有了,又怎么拿得出来?魏筝听罢,心情更加烦闷,又不想吃青菜粥,只好空着肚子换了身月白绫短衫和绉纱裙,走出客房。

经过魏箩门口时,见她正好拿着豆腐包子咬了一口,顿时不屑地哼了一声,从她门前走过。

屋里,魏常弘不满地蹙眉,放下筷子,站起来说道:“我去说说她。”

魏筝与魏箩素来不合,魏筝从未把魏箩放在眼里过。这两年他们都长大了,魏筝的心眼儿比小时候更多,不如小时候那么浮躁,渐渐沉着下来,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她知道自己比不过魏筝,魏昆和魏常弘都是护着魏箩的,何况魏箩还有天玑公主和靖王赵玠撑腰,是以她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公然挑衅魏箩,留下把柄。她只会对她冷眼旁观,在她偶尔不如意时,冷嘲热讽一两句。

魏箩按住他,弯了弯唇,淡声道:“你管她做什么?她不吃饭是她的事,我们不仅要吃,还要吃饱。”说着,她往魏常弘碗里夹了一块萝卜糕,十分体贴地叮嘱:“吃这个,垫肚子的。”

今日他们一定会下山,下山要走好长的山路,若是不吃饱肚子怎么行?魏筝不吃东西,到时候体力不支晕倒在路上,可没有人背她。

*

辰时一刻,大夫人来到大雄宝殿。

她立在签筒面前,踟蹰不定。这里面共摆放了二百八十八签,却只有最后一支是上上签。唯有抽中这支签,才有机会面见清妄高僧。她握着丫鬟的手,深深吸一口气,站在签筒前迟迟不敢做决定。直到一旁的僧人催促,她才闭着眼睛抽了一支签,看都没看,便递给一旁的僧人。

僧人接过去,平静地告诉她:“第一百一十三签,中吉。”

大夫人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失落不已。

看来今日是注定见不到高僧了。

她踅身往外走,心情不佳。一旁的丫鬟见状,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夫人,大不了咱们今日不走,明日再来抽一次签。若是明日也不行,还有后日……总归是也有机会的,大少爷的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话虽如此,但大夫人仍旧掩不住面上的悲戚。正是因为魏常引的腿拖了这么多年,她才更加急切。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行将走出大雄宝殿,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小姑娘。魏箩穿着杏色缠枝花卉纹短衫和天蓝绉纱裙来到她跟前,双眼含笑,脆生生地叫了句:“大伯母。”

大夫人打叠起精神,勉强笑了笑:“阿箩。”旋即问道:“你怎么也这么早过来了,有事么?”

她但笑不语,走向签筒旁的僧人,从袖中取出一支签递过去,问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上上签?”

僧人接过看了看,确实是本寺的签子,而且这支签下面用红字写着“二百八十八”几字,正是上上签。僧人不知她是如何得来的,不过既然这支签在她手上,便要遵守本寺的规矩。他起身道:“女施主请随我来。”

魏箩朝大夫人眨眨眼,慧黠道:“大伯母,您快去吧。”

大夫人诧异不已,虽然惊喜,但还是忍不住发问:“阿箩,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支签子?”

魏箩双手背在身后,翘起唇瓣道:“这支签是今天早上有人送给我的,他大抵摇到了这支签,又没什么疑惑的事,所以不需要吧。”言讫把大夫人往前推了推,催促道:“大伯母快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进去吧。”

大夫人对她感激不已,红着眼眶连忙说了三个“好”,这才踅身跟着僧人走入宝殿后面。

魏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这一次希望清妄住持能解答她的疑惑,告诉她哪里可以医治魏常引的腿。如此一来,就没有人会阻止梁玉蓉跟魏常引在一起了,她也不必再为他们惆怅惋惜。这辈子,或许他们就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至于这支签……是今天早上朱耿送给她的。

彼时她刚睡醒,朱耿出现在门口,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把这支签递给她道:“王爷命我转交给四小姐,请您收好。”

昨日她连提都没提,赵玠就知道她想求见清妄主持?魏箩收下那支签,拿到面前看了看,能弄到这个,他应该跟清妄住持关系匪浅吧?否则怎么能这么旁若无人地走后门呢?

*

不多时,大夫人从清妄住持的房中走出。

她方才把魏常引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了清妄住持两个问题:一个是魏常引的腿还有没有办法治,一个是若是有办法,该求谁治。清妄住持只回答了她前面一个问题,答案肯定是有办法的。只不过那个能为魏常引治疗腿伤的人居无定所,云游四海,想找到他委实不容易。

大夫人向他询问那个人的情况,他语重心长道:“他叫傅行云,是一名妙手回春的大夫。这些年几乎没人见过他,他已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隐居了,也可能死了,不得而知。即便找到他,他肯不肯为魏常引治腿疾还得另说。

得到这个消息,大夫人心情复杂,她既燃起希望,又因为找不到傅行云而惆怅。

她步履沉重地走回房中,命丫鬟收拾好行李,通知众人一会儿便下山回府。

各房得到消息,知道她想问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不忙着追问,先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跟着大夫人一块下山。下山的路虽然不如上山累,但也不轻松。盖因山坡陡峭,走起来需得小心翼翼,否则一不留神便摔了下去。

不出多时,众人便感觉到腿软疲惫

大夫人正思忖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她忙停步,踅身往回看——

只见魏筝坐在石阶上,模样狼狈,脸色发白。她刚刚从三四层台阶上摔下来,胳膊撞在地板上,疼得要命。非但如此,她后背硌在台阶上,也疼得不轻。见众人纷纷看着自己,她脸色一滞,很有些窘迫。

她的丫鬟银楼惊慌失措地把她扶起来:“小姐,您没事吧?摔伤了么?”

魏筝摇头,站起来道:“没事……”

她今日没吃早膳,府中饥饿难忍,再加上不断地走山路,体力透支,早就头晕眼花走不成路。方才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她只觉得眼前景象一转,还没来得及呼救,人便已重重跌在地上。她的手臂传来一阵阵疼痛,想必目下已经青了,可惜不能查看伤势如何,只得扶着银楼继续往下走。

大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都关怀了一两句,见她说没事,便没再多问。

魏筝忍着饥饿和头晕,小心翼翼地下山时,旁边恰好有两个人经过。

魏常弘背着魏箩,步履轻松,路过她身边时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倒是魏箩,偏头勾着唇角看她,眼神颇有些怜悯的意思。

她怜悯她什么?她有什么好被怜悯的?

魏筝咬着下唇,看着他们走远,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绢帕。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只用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已站在山脚下。英国公府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停在路边,想来已等候多时。魏筝是最后一个从山上下来的,她下来时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脚步虚浮,几乎半个身子都倒在丫鬟身上,鬓发鬅鬆,模样很有些狼狈。

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她受了怎样的灾难。

大夫人又问了一遍她的情况,见她摇头说没事,这才收回目光。

魏筝好面子,绝对不肯说是因为没吃早膳才这样的,她宁愿让人误会她身体不舒服,也不多做解释。

大夫人见人都到齐,便让大家各自坐上马车,准备打道回英国公府。

话音刚落,只见一辆王青盖车从后面缓缓驶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他们跟前。马车停下后,一直玉白修长的手掀起绣金云纹布帘,赵玠身穿墨绿柿蒂窠纹锦袍,从马车上走下来,漆黑乌瞳扫视众人,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魏箩身上停留一瞬,旋即落在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这才知道原来他这两天也在千佛寺,连忙上前行礼,“臣妾见过靖王殿下,不知靖王殿下也在寺中,不敬之处,请王爷见谅。”

赵玠弯唇,模样很随和,“无妨,本王本就是微服出行,没有告诉旁人,夫人不必惶恐。”

大夫人颔首应是,另外又客套了几句话,这才就此告辞。

“臣妾恭送王爷。”她领着一干人行礼道。

赵玠踅身上马车,临走前往魏箩那边看去一眼。那位小姑娘本在看他,接触到他的视线后,不知怎么的,精致粉嫩的小脸一凝,旋即偏头,避开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