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儒生尚且不知这边的情况,见宋晖一动不动,甚至有几个开始出言调笑,“木樨,你还不回来么?”
魏箩收回手,唇瓣嗫嚅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不必客气。”
仅此一言,再无他话。
宋晖凝睇着她,唇畔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在唇齿间盘旋了一圈,囫囵咽了下去。还能说什么呢?他们的关系早就在退亲那日就断了,从此以后无论悲伤还是欢喜,都与对方无关。即便见了面,大抵也只能像现在这样,道一声谢,问一声好,什么都不能做。
她已经跟赵玠定亲了,前阵子圣旨下来的时候,世家勋贵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他即便不想知道也不行。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何其有幸,跟忠义伯府退亲不久,便成了身份尊贵的靖王妃。退亲反而成了一桩美谈,如果没有他的牺牲,她又怎么能跟赵玠在一起?这些在旁人口中说起来不痛不痒的小事,到了他这里却是伤筋动骨的重症。
宋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很快放下,再不济,面对魏箩时能够比现在更坦然一些。可是他却做不到,不见她的时候还好,他可以强迫自己做些别的事分散注意力,一旦见到她,他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种感觉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被人拿钝器一点一点剜走,别人一边剜,他一边用针线缝合,最终缝合的地方渐渐脱落了,该留的东西始终留不住。他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被人毫不留情地夺走,虽不致命,但每次看到那缝合的痕迹,都会忍不住心口一痛。
宋晖收回视线,踅身走回同窗中间,将灯笼还给其中一个头戴飘飘巾、身穿绛紫色素绸纱绫缎道袍的男子,含笑叮嘱道:“这回你可拿好,不要再弄掉了。”
男子摸了摸头,笑道:“宋兄教训得是……”
魏箩垂眸,握紧赵玠的手道:“靖王哥哥,我们也走吧。”
说罢,牵着赵玠举步离开。
没走两步,方才那位头戴飘飘巾的儒生忙赶了过来,手心朝上,递给魏箩一样东西:“姑娘且慢,既然方才那道灯谜是姑娘答对的,那这奖品也该送给姑娘。”
他手里的东西是一块墨玉镶珠蟒纹佩,看模样应该是男子饰物。魏箩用不上,摇摇头拒绝道:“多谢,我只是凑巧猜对罢了,并非冲着奖励来的。这个你们留下吧。”
那位儒生却很坚持,认为题是她答对的,奖品自然也该由她收下。
魏箩一脸踟蹰,正为难时,一旁的赵玠伸手拿过去,沉声道:“多谢。”说着,与书生告辞,拉着魏箩离开此地。
*
回到英国公府角门,魏箩始终兴致恹恹,与方才的兴高采烈形成鲜明的对比。
赵玠把她送回门口,低头紧了紧她身上的樱色苏绣灵芝纹褙子,见她耷拉着脑袋,他眸色黯了黯,面上却没有丝毫起伏,叫她一声:“阿箩。”
魏箩掀起长长的睫毛,不明所以:“嗯?”
赵玠取出方才儒生送的那个蟒纹佩,问道:“这个东西你要么?”
玉佩做工很精致,下面系了两颗圆润的明珠和穗子,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微淡光。魏箩看一眼,皱皱鼻子道:“不要。”
赵玠颔首,收起手掌,将那块玉佩拢在手心。只见他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臂一挥,便将玉佩扔到路旁的花草从中,“咚”一声,玉佩迅速淹没在夜色里。
魏箩怔了怔,“你为什么扔了?”
他表情认真,“既然决定不要,为何还要留着?”说罢见魏箩没有什么反应,他无奈地叹一口气,附身将她抱在怀中,脸贴着她柔软滑嫩的脸蛋,在她耳边道:“不要再想宋晖,以后只能想着本王。”
魏箩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眨眨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宋晖哥哥?”
赵玠脸色微沉,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她忽然觉得好笑,原来赵玠吃起醋来是这个样子。她顺势搂着他的脖子,偏头在他脸上砸吧一口,故意亲出声音,亲完很快松开他,一溜烟藏到门后面,“我不是想他,我只是在想刚才的灯谜……”末了佯装愤怒,故意道:“靖王哥哥连我想什么都要管?我还没嫁给你呢,你就管这么多,要是以后嫁给你那还得了。”
赵玠一滞,正准备道:“你……”
她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关上角门,转身回到自己家里。
赵玠立在门外,想起她刚才的话,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最后弯了弯唇道:“胡搅蛮缠。”
分明是训斥的话,但他语气柔软,生生说出了几许缠绵和宠爱的味道。
*
月明星稀,更深人静。
魏箩一路回到松园,并未被任何人发现。此时院里的人都睡了,唯有白岚和金缕频频在门口张望,神态着急。方才只有白岚一个人回来,金缕得知事情缘由,已经将白岚训了一顿。怎么说也该跟这魏箩一起去才是,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回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她们身为丫鬟的自当挡在前面。
目下两人见她从外面回来,纷纷大松一口气,将她迎入屋中。
魏箩换下衣服,梳洗完毕,早早地躺在床上睡下。
中秋过去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下来。
九月初时英国公府的二小姐魏笗嫁给了御史大夫的小儿子,迎亲的队伍排了好长,场面很是壮阔。魏笗出嫁以后,府里剩下的姑娘只有魏箩和魏笌了……哦,还有一个二老爷的外室女魏宝珊。只不过魏宝珊在府里不受重视,平常无人注意她,以至于魏箩几乎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魏箩如今是待嫁的身份,轻易不出门,每日除了去薛先生和韩氏那里学习课业和礼仪以外,偶尔还会去梅园给四夫人请安。剩下的时间便是坐在廊庑下看景。
松园里种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如今正是叶子发黄的时候,每天早晨醒来,都能看到院里洒落了一地金黄。
这日她披着一件月白缠枝牡丹纹披风坐在廊下看树叶,金缕从正房走过来,一边添茶一边道:“姑娘,老爷说过几日宫里设宴,请您和常弘少爷都去。”
邬姜的老皇帝和皇子前几天来到盛京城,是为了商定两国的关系,并表态愿与大梁结为异邦之好。崇贞皇帝得知后,龙心大悦,大手一挥,便决定大办一场国宴,邀请朝中所有的大臣和勋贵世家都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