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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泠看着杭舒章潮红的脸色,心下有些愧疚,好似,自己打搅了他的好事。

“沈泠有事请教杭先生,请移步一叙。”

杭舒章无奈,走出门后转身把门合拢上。

茶室内燃着炭炉,一室暖意。

杭舒章坐定后,沈泠拎着滚水冲泡茶叶。

杭舒章道:“不必如此劳烦,茶醒神,不易入眠。”

沈泠淡然道:“杭先生请放心,我所泡的是安神茶。”

杭舒章接过沈泠递过来的茶水。

放到鼻下细闻,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

沈泠说:“此茶乃是我自己炒制的药茶,杭先生尝尝。”

杭舒章吹散热气,浅浅的抿了一口。

“入口微苦,却有回甘,好茶。”

沈泠道:“我加了甘草。”

杭舒章心想,幸好自己口中没有茶水。

没有想到淡雅冷清的沈泠竟然会有玩笑的时候。

杭舒章住在南家这半个月来,每日见到沈泠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然模样。

好似任何事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除了南轻悠偶尔能惹得她有些许情绪波动外,她总是如清水一般,温柔静雅,却毫无生气。

“不知沈姑娘找杭某何事?”

沈泠从袖中取出一册书册。

“这是杭先生赠予悠儿的吧。”

杭舒章淡然道:“正是。”

沈泠说:“悠儿年纪尚幼,经不起新鲜事物的诱惑,还请杭先生休要误导。”

杭舒章:“那且请沈姑娘扪心自问,你的心,是否与口一致?”

沈泠没有接话。

杭舒章道:“既然沈姑娘控不住自己的心,如何妄想控旁人的心?

并非在下诱导南姑娘,是南姑娘发自她自己内心想要去追求她所悦之人。

杭某不过是略尽绵力,成人之美罢了。”

沈泠道:“杭先生可知,我与悠儿在年岁上相差几何?”

“有些人三岁爱吃葡萄,三十岁不爱了。有些人从小就爱吃柚子,至死还爱吃,这与年岁有什么干系?”杭舒章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紧接说道:“沈姑娘是怕南姑娘现下爱吃葡萄,将来爱吃柚子罢?”

沈泠静默。

杭舒章把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赞了一句,“好茶。”

而后悠悠然道:“人总是在为虚无缥缈的未来忧心,但未来的事情总是变化莫测,无法预知。

既然不知未来如何,把握当下有何不可?

一件事,不论作何抉择,只要结局不尽人意,都会后悔。

若是结局圆满,那么就会庆幸当初的抉择。

不论最终的结局如何,抉择之时,人总是憧憬自己的抉择能带来美好的结局。

既是如此,为何要对抗本心?

为何不去争?为何不去为了自己所想而努力?

不去努力争取,怎见得所抉择的后果是不好的?”

沈泠道:“杭大人不愧是应榜进士,口才了得。”

“不敢当。”杭舒章听得出沈泠的讥讽,但丝毫不放在心上。

若是沈泠一直掩耳盗铃,任谁也唤不醒她。

沈泠说:“且不论我与悠儿之间的情份。

南家主于我有活命大恩、有养育之恩。

恩人所请,岂能不顾?人伦在前,名分在后。

岂能因些许小情小爱而抛弃道义、罔顾人伦?如此一来,有违圣人教诲。

杭大人是应榜进士,通读圣贤之书,应当比我还要明此理才是。”

杭舒章默了一默,未曾想沈泠口才亦是如此了得。

“抛开所有的枷锁,杭某只问沈姑娘一句,沈姑娘的本心是何样?”

沈泠道:“我心悦悠儿。”

杭舒章击掌叫好,击掌的声响有些大。

“好,沈姑娘真情真性,坦然豪爽。”

“那又如何?”沈泠淡然道:“若是为求心中所想而不顾礼法,世间岂不是乱套了?”

杭舒章说:“人存活于世的真理是什么?烦请沈姑娘回答于我。”

沈泠很干脆的摇头,“我不知。”

杭舒章笑了,双手一摊。

“我也不知。”

沈泠没有想到杭舒章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自己竟然也不知。

杭舒章道:“是以,人存活于世,是没有意义的,但人活着,总爱赋予一些听起来高尚的意义。

读书为功名,经商为钱财。

才子慕佳人,淑女爱君子。

世上有万事万物,谁有空来细究你是应当读书还是经商还是种田或是做其他事?

沈姑娘先别急着反驳,且听我说完。

若是按沈姑娘的报恩论,沈姑娘在遇到南家主之前,难不成没有吃喝?没有父母喂养?

沈姑娘为了活下去,吃的东西估计有鸡鸭鱼肉,有瓜果蔬菜。

依着沈姑娘的报恩论,沈姑娘该如何报答这些进了沈姑娘肚腹的东西。

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可都是有生命的。”

沈泠听得杭舒章一通长篇大论,听起来很荒谬,却无法反驳。

谁会去在意那些事物?

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生来就是给人吃的啊。

杭舒章道:“沈姑娘莫不是觉着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生来就是给人吃的啊?

果真如此么?为何人能如此霸道的觉着这些东西就该如此?

有没有人为它们考虑过?没有吧,不管它们是好的还是坏的,是丑的还是美的,总归,它们最后只能是人们餐桌上一道果腹的食物。”

沈泠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杭舒章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人为何要遵循前人留下来的规矩?君王发动战争之时,会考虑百姓的生死吗?会考虑军士的生死吗?”

“你斩杀鸡鸭的时候会考虑它们的生死吗?”

“不会,你斩杀鸡鸭的时候,考虑的只是该怎么烹饪才美味。”

沈泠问道:“是以呢?”

杭舒章道:“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沈姑娘偏要觉着以身相许才是最佳的报恩方式?”

“可是。”

“没有可是,当你想要去斩杀鸡鸭之时,鸡鸭有无挣扎?

有,只是它们挣不开,跑不掉,因为人不会去和鸡鸭讲道理。

但,沈姑娘面对的是人,是可以讲道理,谈条件的人。

沈姑娘既然能同南姑娘讲道理,谈条件,为何不能与南家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