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只做你一个人的“恶人”。
一路在海底畅游,小夭一路叽叽呱呱,想到相柳也见过阿念,便提起了阿念的人生选择,“你还记得我那妹妹吧,这几年将各国家世不错的男子选了个遍,最后还是要跟玱玹。开始我还想不通为什么,她却说,自己不是真喜欢的人,哪怕对自己千般万般好,感受在身上的也只有半分,但若是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对自己只有三分好,在心里也是满分。她这么一讲,似乎,也很有些道理。”小夭说完,借着挥动胳膊游水的姿势,只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看着相柳,似乎在看他是否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相柳细细琢磨,自己虽没有喜欢过别人,没得比较,但也明白了小夭在说什么。今日将她半妖体质摊了开来,她没半点排斥的意思,相柳的心由紧变松,又被小夭这么一会儿傲娇着拿捏,一会儿软话暗示的,一颗心也忽松忽紧完全乱了方寸。
看他若有所思,小夭也不迫他立刻回应,又再起了新的话头儿,“相柳,你可有什么努力过多年的希望吗?”
“我只希望,这世界是它本该的样子。”相柳说,那是只会与义父偶尔聊到的一个梦。
“本该什么样子?”小夭望向他目光深处。
“本该平等和乐,不论生来是神是妖是人是怪,都应该有平等的权利享受自己的人生。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样的一天。而你的出现,让我看到,这世间如此想的并非我一人,让我坚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小夭也想起了左耳,若那一天早日到来,以后,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左耳那样的遭遇。
这样庄严肃穆的话题,突然被一阵极其悦耳的歌声打断,前方随着他们俩的游近,慢慢看得见一个硕大而闭合着的贝壳在剧烈抖动。
相柳还想为她说明,这是鲛人求偶在放歌,但小夭已经抢先脱口,“鲛人的歌声!”
“你怎么知道?”相柳依稀记得自己对她只提过那么一次,是在三十七年里最后的那个月圆之夜,而那夜的他们,也最后回到贝壳,他记得他是带着怎样惶恐又澎湃的心情关闭了贝壳……怎么?难道自己对蛊虫续命一事也并没有百分百了解?难道她那时神识已在了?那么……她莫非连那一夜的所有经历也都知道?
相柳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坦露在镁光灯下的渣男,做了那样的事,却只字不留就避而不见。相柳望着她,若她知道了那一夜发生的所有,自己怎么还能够装作无事发生呢?
万幸,小夭只是轻快地说,“我猜的啊,都说鲛人歌声如天籁嘛。”
相柳不知自己该放心地松一口气,还是……算了,只要此刻是开心的,又何必纠结那许多?刚想到这里,余光看到小夭生猛地就往抖动的贝壳方向游去,他赶忙想要阻止,但小夭好奇心起,非得凑近去看看鲛人在干吗。
相柳想了想,也不再阻拦,满眼宠溺地看着她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摸过去,然后很快地,那个身影以游过去的两倍速度游了回来,臊眉耷眼,满面通红,一张嘴巴撅得能挂瓶子。
“看够了?”相柳满心好笑,而小夭涨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满肚子脏话说不出口,明知他什么都知道还不提醒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
相柳依然不知死活,“哎呀没想到王姬竟然有如此癖好,喜欢偷看人家夫妻关起门来的私事……”
“相柳!你故意的!”若不是在深海,只怕那两只眼里的怒火都要烧腾起来。都怪他!让自己冒冒失失跑过去,正好撞见两只鲛人正亲得火热……一想到刚才错过的那个吻,小夭更满脸不自在,侧过脸轻轻抿了抿唇。
“我现在是恶人了吗?”相柳有些得意,她眼中所有的火花也是为了自己,平生第一次觉得,恶人这称谓,也不再那么令他难以接受。
小夭呆呆地看着他,眼前的相柳不像初识时的那个大妖军师,比他的冷淡多了很多温和,也不像整日浪荡没个正形的防风邶,比他又多了许多专注认真,这是他真实的样子吗?
这样深深思索的时候,小夭忘了在海底保持呼吸,氧气透支让她的脸渐渐泛红,她小小呛咳了一口水……然后,她眼中相柳的脸越来越清晰……他轻轻地凑上前,鼻尖抵着鼻尖,眼睫对着眼睫,小夭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去看他眼中的情绪,然后,他的唇终于咬上了她的……
仿佛期待了许久,一再落空的那个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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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同样的口不对心,果然是天生绝配。
相柳本来只是想言语上逗逗她,但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吸引,所以当她轻轻抿着唇撇开眼睛的时候,当她屏住呼吸涨红双颊的时候,当她终于呛咳了一口海水的时候……相柳似乎早已在等这样一个机会,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带着为她渡气的小小借口,将气息度了过去,混合着海水的一个吻,有点凉,有点烫,有点咸,有点甜。
他在她面前轻轻地低喃,“你要习惯,在海底保持呼吸。”他的声音闷闷的,本是正常不过的一句叮嘱教习,但这样贴着唇说了出来,每个字都引发小小颤抖的火花。
“我知道。”小夭回过了神,轻轻转头,唇擦着他的唇,带走小小的水流。
相柳难得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继续随着她在海底游荡。
亲就亲嘛!还是要拿教人家水中呼吸当借口!九张嘴没一个会说话的!小夭有点郁闷,但唇齿相依的感觉最终盖过了小小气愤。
第一次自主在深海实在太令小夭新奇,所以她很快放下这羞恼的小插曲,又拉着相柳帮她捉鱼,本来小夭就有一手烤鱼的好手艺,现在连鱼的种类也能予取予求,只觉得这半妖体质不要太爽。她开心如稚子,他也陪着开心。
游了好几圈,探遍那一处的礁石,二人才去了岸上,生火烤鱼。小夭兴冲冲取了这些日子攒下来的毒药,有毒性甚烈的,是帮助相柳运功用,有增香提味的,是日常吃食调味用,最后,她取出一瓶“玉红草”,相柳有些奇怪,这草药毒性微微,连个凡人都药不死,她怎么给自己准备这种东西?
小夭叹了口气,“知道你爱喝两杯,再劣的酒配上这瓶毒药,都能变佳酿。”自己还不是心疼他,穷成那个样子,不做防风邶的日子估计只能喝几口劣酒吧。
她已经对自己如此用心了。以后只怕每一口酒,都要想起她了。相柳没再吭声,只是定定望着她在火光前为自己忙碌烤鱼,可能是因为相柳的沉默,小夭不敢回头看他,又怕他不稀罕这毒性不足的毒药,补了一句,“我特意给你做的。”说完,隐约嘟了嘟嘴。
她好像是烤鱼无聊,随口一说似的,“这是我第二次给你烤鱼,第一次我还是玟小六,总觉得无处可归,但我现在有家了,却总会想着浪迹一生也不错。”
相柳不由想起惇物山的那一日,他说过,不如随他浪迹天涯。她应该是也想起了那一刻吧。相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一而再推开她,也在将自己的心硬生生一分为二。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吧。他只能再拿涂山璟做个借口,“为了一个涂山璟你就成了这样子?不如你付钱,我去替你把防风意映和那孩子都杀了?”
结果小夭撇着嘴不屑地做了个怪表情,一副你闭嘴吧老娘不逼你行了吧的模样。
远处层层退潮,显露出一座岛屿的轮廓,小夭岔开话题,引相柳去看,“你说那边是什么?”
“茫茫大海,有些岛屿寸草不生,有些岛屿宛如幻境。”相柳与她分享着自己的梦,梦中有些结局,无她,便如寸草不生般荒凉,有些结局,有她,便如幻境般令他心生向往。
小夭被他的说词蛊惑,“真想去看看。”差一点,相柳就想说好,但话到嘴边成了,“找别人吧,我就不奉陪了。”
所有的狠决都是说给自己的耳朵,所有的爱恋都只敢深埋自己的心底。
“我也不想出去游玩身边还有个人添堵。”说归说,小夭还是为他盛了一碗海鲜汤,递了过去,看见相柳气鼓鼓地将方才十分嫌弃的玉红草毒药撒了半瓶在碗里,觉得这人真是好笑,嘴里十分刻薄,可身体却很诚实。
对他啊,竟然怎么也气不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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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明与暗的交界,彼此分属硬币的两面。
轩辕王被刺,一切证据指向玱玹,轩辕山的虎狼之师,瞬息进驻中原,连高辛俊帝都连夜派近身侍卫要将两位王姬带回宫中,可小夭拒绝了,于是相柳获悉,只有一位王姬阿念撤离回宫,看来,小夭是誓要与玱玹共进退了,圣意难测,众多氏族又大多落井下石,相柳不由为她捏了把汗。
五王深夜召防风氏箭手入府,防风邶奉召觐见,果然,五王已经按捺不住野心,意在即刻取了玱玹的性命。
轩辕宫中人人自危,那小道消息也是流传得飞快,忽而说涂山族长与赤水准族长相携而来,这个当口,怕不是要在轩辕王的眼珠子上扬沙?忽而又传出五王将轩辕氏族与中原氏族分而论之,倒是那后辈晚生玱玹,以盘古大帝为标榜,慷慨陈词一番大荒诸国生而平等的言论,更语出惊人,“轵邑城与轩辕城有何分别?”这一番话很快就传遍了诸国。
殿上一番唇枪舌剑,小夭与玱玹侥幸度过,却不知道五王安排好的箭术高手,早已埋伏在他们出宫的路上。
防风邶从那个粉红身影走出正殿大门时,便以看到了她。多日不见,她今日憔悴了不少,走在玱玹身边,灵力微末的她调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一颗小脑袋四处探望着,让防风邶有些心疼。
二人走在一处逼仄甬道时,散箭如天女散花般齐攻而下,防风邶暗中以灵力消去了几支射向她的箭矢,看着她紧靠着玱玹寸步不离地互相护佑着,在甬道中贴着墙壁步步谨慎,而成队的暗卫也已经围合过来。防风邶在高处,将甬道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见她先是狼狈躲过几次暗卫的挥剑,防风邶在心底暗暗地催,“召唤你的弓箭啊,傻瓜!”
像是心有灵犀,几乎在同一时间,小夭仿佛听见来自天际那一处催促,她抬起手腕,唤出神器,弓箭一见天日,仿佛久待的野兽想要猖狂饮月,绕着主人身侧划出一道银白的杀阵,惊得原本围合过来胜券在握的暗卫们纷纷后仰避开这一袭。
防风邶不由弯起唇角,还不赖,没辜负自己没日没夜寻海底的珍宝。防风邶趋近城墙一角,继续玩味观摩,那抹粉红小小的身影与玱玹一守一攻,倒也算配合默契,当然,若对比当年小六与自己,还差那么点意思,防风邶于是又笑了笑,接着再看,小夭自知灵力不足,轻易不敢射出第二箭,只以神弓拼力抵挡暗卫们的杀招,良弓在手,加上自己悉心调教数年的功架姿势,倒也没让人数众多的暗卫占去便宜。
不过以少敌众,二人渐渐落了下风,玱玹身边已有几处要害失防。防风邶意思意思地搭起了手中的弓箭,心中突然响起当日与义父对谈那番话,「若有一日,小夭被母亲与蚩尤的流言所指,能真心护她的怕只有玱玹一人。」,又想起近日传遍诸国的那一句,「若国君之心待天下,轵邑城与轩辕城又有何区别?」那是个心怀万古可韬日月的帝王之心,若他真能心口如一,对天下可谓一件莫大的好事。
想到这些,防风邶的弓箭轻轻又矮了一矮,不再指向玱玹的要害。要此刻就遂了五王心愿吗?将那一战之日提前,自己也或许能早点陪在她身边?但天下呢?五王确非一位明君……
你可试过,将弓拉满,再一点一点收回来?原来,这样的难受。防风邶还是放下了收工的弓箭。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于高处看着小夭,用自己教出的姿势,再发两箭,她果然在箭上淬了霸道的毒,箭到之处,沾染到的暗卫都再无击杀之力,她便这样艰难地以微弱能力扭转了困局。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防风邶收了弓,苦笑着喃喃这一句,心底尽是宽慰,无妨的,差事自己总有办法交待过去。
她平安无虞,与玱玹脱险,但也是暂时。轩辕王不日又宣召,说要承办祭祀大典,更有重要事宜在当日宣布,而小道消息都在传,轩辕王嘱意五王。
既然嘱意,为何又不正面相告?相柳根本不信这传闻,倒是知道中原年轻一辈的势力,愈发向玱玹靠拢,不提结了姻亲的曋氏,也不提明着按着帮衬玱玹的涂山璟,更有赤水氏这个准族长,有意与高辛王姬联姻,以快速接任族长一职。
她,会答应吗?真没想到,自己九颗脑袋日日盘算,最后与她求亲的,居然是这个赤水丰隆。相柳有些无奈,觉得这天下局势竟然将一个女子的后半生架在火上烤,她选,或者不选,心中总会遗憾。
心里终是有些脏话想要骂出来,于是故意跑去涂山璟面前,看他的一脸落魄失意,哪知涂山璟也是一般心思,难得不顾修养脱口而出,“小夭选丰隆有什么稀奇,总好过选我这个背信弃义的混账,还有你这个……”
他人骂不出口的,相柳想自己骂自己,“我这个只会在她面前逃避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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