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霖深此时已经走了进去,只淡淡扫过一眼狼藉的地面。桌椅翻到,被捆缚住的小男孩晕厥在地上不知死活,整个房间看起来晦暗又阴霾。
他随意挑眉,目光便落在坐到角落里的中年男人身上。
“看来你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我杀了你的老情人。”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绢布缓缓擦拭着一柄黝黑发亮的手枪。
那动作看起来太过随意,也太漫不经心。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蠹。
“想知道,所以你要不要告诉我答案?”
霍先生信步行至被翻到的椅子旁,拎了张椅子坐下,斜靠着的身躯看起来优雅肆意,随意至极,“你可以与我谈谈条件,告诉答案之后,我让你离开这里。”
这下,林国擦拭手枪的动作骤然停下,身体也警惕性极强地坐直,“当真?”
“当真。这孩子还在你手里,你带着他离开,我保证至少在这条街以内,不会有人为难你。髹”
“呵……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会撒谎。霍先生,既然你进来了,那就麻烦你配合一下,送我一段吧!”
话音未落,他忽然暴起,几步窜到霍霖深面前,扬起的手枪径直对准他的太阳穴,“真不知你们这些公子哥是怎么过日子的,实在天真呐。”
他命令“毫不反抗”的霍霖深站起来,“往后门走。”
霍霖深一派闲庭信步的做派,一句话不说地就走在前面,“林国,我都已经配合你了,你至少该告诉我答案。”
“妈的,闭嘴!”
两人推开后门走出去,林国一看见外面站了整整一排的警察,当即骂了句脏话。“走,回头!”
“我一向好说话,所以你最好现在告诉我,像你买凶的人是不是许欢,否则……”
“否则怎么样?嘿,你现在的状况还想威胁我?”
林国冷笑,不以为然。
岂料男人却淡淡“嗯”了一声,“没错啊……”
话音刚落,林国便感觉到手腕一疼。
前一刻还站在他面前的人,此时已经转过身来,手指有如有千钧力道,死死扣住他右手手腕。
“啊!”
尖锐的惨叫声陡然响起,连十米开外警戒的警察听了都心惊肉跳。
有人对着霍霖深喊话,“霍先生,请将犯人交给我们。”
可男人没有半分犹豫,在废掉林国一只手之后,又狠狠几拳打在他脸上。他的模样,冷静又可怕。
“告诉我,是谁?”
“我说了还能有命吗!”
林国咬紧牙关,知道自己只要守住这个答案,才能有活路。
只是此刻男人面无表情,抿紧的唇好似一条直线,在线条分明的下颌上挂着,让人觉得异常恐惧。
他闻言,便又毫不犹豫挥拳下去,“我再问一遍,是谁?”
“我要是说了你保证……”
未及等他说完,紧接着林国的右半边脸上又挨了一拳,他惨叫一声吐出两颗断掉的牙齿和以一口血……
“到底是谁?!”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
“是许欢么?”
耳边又响起那公式化一般没有任何起伏的漠然声音,林国腹上挨了一记,吐出一口污血,见他没有半分停手的打算,终于大喊,“不是!”
“再说一遍。”
林国眼神闪烁几下,没有任何迟疑就连摇头,“真不是她!”
“我告诉你,当时给我钱的那个人其实是……”
霍霖深听见他的声音,瞳孔骤然紧缩,连身体也顿了顿。
“去死!”
林国猛地翻身起来,拾起了掉落在一旁的手枪,此时随意开了一枪出去,“砰”的一声便响彻天际!
然而下一刻,也不知从何处埋伏的人开了枪,枪法又极其精准,正中他眉心。
一朵血花绽开,屋内正好醒来的小男孩尖叫一声,绊倒了板凳,现场乱作一团……
“霍先生,您没事吧?”
随行医务人员已经朝他走来,瞧着他左手腕有些僵硬的模样,猜到是受了伤。
可男人却只径直脱下防弹衣,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你没事?”
“没事。”
陆良明挑了挑眉,望着他脚下的丝丝血迹,无奈跟上,“先稍微处理下吧。”
“不必了。”
他面无表情地拒绝,脚步不曾有任何停顿。目光落在停靠在一旁的汽车,正要上去。
陆良明抓住了他的手,“阿深,你要去哪?”
他不理会,挣脱开之后,便已打开车门。
陆良明摇摇头,抢在他上车之前上了驾驶座。“我载你过去。”
闻言,男人总算有了反应,深黑的眼眸微眯起,看了陆良明一眼之后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陆良明借来了绷带帮他把受伤的手臂处理了下,之后便带着人上自己的车。
他总还是了解霍霖深的,知道他此时最想见的人是谁,最想做的又是什么。
银色汽车风驰电掣,迅速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陈羽姗站在那深黑的宅子里,默默望着地上的尸体,笑了。
——————
“见了她,你想说什么。”
车上太安静。
男人又始终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眼睛却没有焦距一般,里头空洞又虚无。
陆良明坐在他身侧,还能感受到他身上萦绕着的阴霾气息。
像许多年前,那被恋人抛弃之后独自坐在机场角落里漠然与他说话时。
“她走了。”
“那你呢,你要怎么办?”
当时的霍霖深并没有回答,如今因为得知真相而沉入到内疚与过往之中的那张脸,竟与当时格外想象。
这一回,他依旧没有回答。
只是终于偏过头,漠然望向窗外。
雪落不止。
陆良明感叹了句,“很快就要开春了,这怕是红城的最后一场雪吧。”
已值三月,红城这段时间却还如同隆冬一般,格外冷。
没有人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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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了红城日报外。
十分钟前他与顾柳通过电话,那个女人虽一向不待见她,却仍旧告诉了他许欢正在她这里。
然而她并没有说清楚,和许欢在一起的人,除了她顾柳,还有另外一个。
车子就在报社外面。
总编认出车牌直接从办公室跑下来招呼,好声好气与陆良明说着话,生怕惹恼了这位大爷。
他推门下车,解释了一番。
霍霖深却没有下去。
因为在陆良明离开之后,他的视野再无阻挡,能清楚明白地看见对面的咖啡厅。
大冷的天,人不多。
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了两个人。
女人身上还是今天见过的红色外套,高雅又惹眼,在处处弥漫着白色的情况下,格外引人注目。
他一眼便看见了她。
也同样的,看见了她身侧坐着的男人,以及她满脸笑容的模样。
上午离开时,她脸色惨白的模样,还让自己以为她会当场哭出来。
“杨总编说她们俩刚刚出去了。”
陆良明在车窗那处对他解释,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他没开口,只目不转睛盯着那边笑靥如花的女人。
“哎?在那边呀,下车过去吧,这儿不好掉头……”
话没说完,陆良明便察觉到不对劲,他忽然看看许欢,又看看霍霖深,再看看许欢,再看回来。
终于也只能是叹气,一言不发。
霍霖深没有收回视线,看着尹清明不知是说了些什么,惹得许欢满脸幸福。甚至还主动替她挑开甜点上的东西……
良久,许欢忽然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他立刻别开脸,“走吧。”
“不见她了?”
不见了。
他不知要用什么脸面去见她,更不知要说些什么。
心里的情绪渐渐发酵,折腾得他心脏那处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许欢笑着说话的模样在眼前浮现,下一刻又换成她上午的冷漠的脸。
她说,“霍霖深,到现在……你满意了么?”
“你别跟我开玩笑……”
她将干净的指尖落在他衣角上,愣愣瞧着他。
她说,“霍霖深,别让我再恨你。”
“你恨吧,我并不在意。”
她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自己吼,说恨他。
然后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法庭上,绝望、无奈、痛苦地望着他喊,“霍霖深,我会恨你一辈子!”
几个小时前,他还以为他并不会在意这些情绪。
几个小时之后,他已快要被名叫后悔的情绪逼得喘不过气……
……
“欢欢,刚刚有人来找你了么?”
“没有啊。”顾柳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狐疑瞧着自己的手机,“可我们老大怎么说刚刚陆良明来过啊。”
陆良明?
许欢凝眸,想起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一闪而逝的面庞,“可能正好路过吧,吃完之后,我们一起霍宅。刚刚尹医生已经答应了我让我们跟他一起过去,他正好要对渊渊进行复诊……”
……
花荷路的凶杀案,被十分低调地处理结束。
死者是一名40岁上下的女性,单身,独自抚养一名九岁男孩。
林国被人在当场射击身亡,在本已被抓住的情况下。
迎着风雪,有人用最快的速度交出了鉴定单。
“霍先生,这些是您要的资料。子弹口径不是标配的A-3型号,证明击杀犯人林国的人,并非警方。”
霍霖深正在发动报告的手指骤然顿住,“我知道了。”
他随手将报告扔给陆良明,自己则走到一旁穿好衣服,包扎好之后的手臂十分不方便,让他连这些简单的动作都花费了不少时间。
“这口径的子弹,我没见过。”陆良明盯着报告里附带的图片仔细看了看,最终下了这个结论,“我家老爷子的私库里没这东西,应该是这一两年新产的。否则我应该见过。”
霍霖深穿好衣服又将手洗干净,准备离开,“凭你的经验判断,哪里来的。”
“上一回查到的新潜入势力,虽不声张也不显山露水。到目前连目的都还没有搞清楚,但应该是最有可能的。不过带入境成本太高,最多一两支。”
“既然会杀林国,就有目的。”
霍霖深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走了出去。
下雪的天,天色暗得很早。
他走出去,在走廊上看见一道细小却坐得笔直的身影。
被林国绑架的男孩受到惊吓,也被送到医院里。
做笔录之后,便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没有说话。
霍霖深包扎好伤口之后从诊室出来,便瞧见了他。
“他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医生翻了翻就诊本,轻声解释,“吴子川。他亲眼见到妈妈被人杀了,心理上怕是不能迅速恢复过来。警察给的信息是在红城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让医院暂且照顾着。”
“子川。”
霍霖深咀嚼了下这个名字,眼眸微微眯了眯。
“能让我带走么。”
“您是要?”
“霍家不差他一口饭。”
医生闻言大喜,连忙招呼心理科室的医生过来,“您愿意带回去那我们可是求之不得,警察局那边也说如果有人愿意领养是最好不过,否则只能送到孤儿院去。”
“这样,今天医院实在太忙,心理室那边抽不出人来,您要不就先带回去,到时候让照顾小小姐的尹医生顺道瞧瞧便好。”
“行。”
他走过去,笔直站在吴子川面前,垂下的目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愿意么?”
小男孩警惕地望着他,不肯说话。
霍霖深也不生气,反而因为他此时的表现,而高看几分,“我不会没有代价地养你。让你跟我走,是为了查清楚林国和你母亲的关系。”
也为了避免他被灭口的可能。
话说到这,吴子川点点头,眼神终于和缓了些,点头跟上。
——————
霍宅里很是热闹。
之前法院判决出了结果,金莹还唉声叹气了很久,知道自己家的小姑娘怕是没有机会同时和父母在一起了。
岂料到傍晚,许欢便跟着尹清明一起过来了。
“许欢,你现在过来这边,要是霖深发现了会不会……”
“他不在不是么?何况我是以尹医生助手的名义过来的,您可以叫我小夏,只是一个和许欢长得相似的人而已。”
金莹嘴角抽搐了下,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看着许欢格外认真的的表情,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最终也咽了回去。
“行行行,你怎么说都好。渊渊在房间里,你们俩过去吧。不过我也提醒你,最好快些离开,霖深快回来了。”
“好。”
小姑娘很喜欢许欢,今天奶奶告诉她以后可能很难见到许欢时,她还闹了一顿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去。
直到现在许欢出现,在旁边陪着她做治疗,小脸蛋上才终于出现笑容。
房间内都是小姑娘最喜欢的粉色,处处透着温馨浪漫。
尹清明治疗手段和缓,也得小姑娘喜欢。
她抽着空闲就问,“欢欢,为什么你和爸爸我只能要一个。我不能爸爸和你都要么?”
许欢笑了笑,捏住她的手解释,“因为我们离婚了,所以不行。”
“离婚?”
“就是分开的意思。”
她没有过多解释,让小姑娘专心接受治疗。等治疗结束之后,才抽了些时间和她一起玩耍。
霍渊渊喜欢画画。
小小年纪画工已然不差,然而她学油画,却不太会调色,每每画出的东西,颜色都格外浓烈。
这一点,倒是与霍霖深不一样。
“欢欢,我画的好不好看?”
“好看呀,我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
她总是好不吝啬夸奖,小丫头果然受用,立即喜笑颜开。
只是等了一小会时间之后,笔触忽顿,想起了什么,“不,渊渊的不好看。”
“在妈妈眼里……”
“欢欢,爸爸画的更好看呢。你见过么?”小姑娘挠挠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就到角落里去翻找起来。
许欢望着她蹦蹦跳跳到处跑,很想与她多说说话。
只是母子俩能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她就是想给小丫头“洗脑”,让她不要去国外,也不要太听霍霖深的话。也没时间。
何况,她舍不得这么做。
更舍不得让小姑娘为难。
“呀,找到了!”
霍渊渊从角落里翻出几张泛黄了的纸,喜滋滋递到许欢手里。
她脸上,还带着讨好似的笑。
许欢看过去,面容倏地僵住。
“欢欢,这是不是比我画的好?”
是……
几张泛黄的素描纸,上头的线条有些甚至已经晕染开来。可还依稀能辨别出画的是人的部位。
眼睛、嘴、手……
“太太,先生回来了,你赶紧走吧。”
突然外头传来脚步声,李姐急急忙忙上楼,对着她解释。
许欢点点头起身,可小姑娘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嘟着嘴不许她走。
“再陪陪我。”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爸爸要是见着了太太。又得发脾气。他一发脾气,受苦的可是咱们底下人。”
许欢握紧了小姑娘的手,想放开、又舍不得。
于是随意寻了个借口,“我等他进房间之后再走吧,他不是习惯回来之后先到书房放文件么?我就在渊渊房间里,他见不着。”
“这……”
下边人,总是难做。
只是此时也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随着脚步声响起,男人已经回来了。
“霖深,你这带回来的是谁?”
“这是家里的长辈,以后唤奶奶。”李姐走得急,连房门也没关紧。
许欢如今将楼下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霍霖深带回来一个什么样的人,却在之后听见了渐渐往楼上走的脚步声。
“记得我刚刚跟你交换的条件么,进去看看。”
男人正好停在霍渊渊的房门外,连同被他带回来的那个人,也站在那。
许欢一时无处躲避,门被推开的时候,她正正好站立在中央,与男人四目相对。
瞬间,霍霖深的脸便有了变化,眼眸跟着紧缩,目光如寒刀般直直射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