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久,许欢都对那一天记忆深刻。
那一年红城正好转暖的时候,她接到樊耀云的电话,说是想见见她。
哪怕已经在樊耀云手上吃过一次亏,许欢也没有过多怀疑。
可直到人在戒毒所外那条小径上被人用刀抵住后背时,她才恍觉,自己又天真了一次。
抓她的人,她压根不认识。
只瞧着那张比女人还要妖冶漂亮的脸,有些意外髹。
“醒了?”
那人背对着光,半张脸都被阴影遮住,看不真切。
“你是什么人。”许欢挣扎了下,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动了动,发现手腕被人绑住,但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束缚。
这个人很自信,根本不害怕她逃跑。
她四下瞧了瞧,才发现已是天黑,而室内不过是一间及其普通的房间。
许欢辨认不出地点。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想做什么。你知道我的身份么?”
“知道。”
那人轻轻笑了下,颇有些天真无邪的意味,“许欢。霍霖深的前妻。”
许欢忽然怔住,继而又听见他说。
“我姓吴,吴萧楠。”
“抱歉,我并不认识你。”
她在记忆里搜寻,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个人所代表的意义。
甚至连“吴”这个姓,近来也只听过吴子川这个名。
吴萧楠点点头,“咔嚓”一声,将拆开了的枪又组装了起来。
“不记得我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是为你曾经犯下的错来惩罚你的就好。”
许欢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越发谨言慎行,“我犯了什么错?”
“你害死了一个人。”
又是这句话!
许欢每每听见这话时,便恨不得将对方的嘴用胶布封起来。
她挣扎了下,克制住冲动,“陈云姗不是我杀的,杀人凶手已经找出来了!”
“害死她的人是林国,前几天被人枪杀……”
枪?
许欢的视线落在那正在被人仔细擦拭的枪支身上,枪身漆黑透亮,让人有些害怕。
她忽然瞪大眼睛。
“我说过,所有做错事的人都应该被惩罚。林国已经死了,而你,抛弃云姗姐姐自己一个人逃掉,让她经历那么恐怖的事。”
“所以,你也该死!”
他竟然笑出了声,那一瞬间便立刻抬手举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许欢!
许欢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没见过这东西。
“等等!”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陈云姗是什么关系。但既然你想提她报仇,除了我,还应该去找罪魁祸首。”
“林国是被人收买的,幕后指使的人……”
“我会让陈羽姗生不如死。”
许欢骤然僵在那,耳朵里听见陈羽姗这个名字,还有些讶异,“陈羽姗……”
她努力保持脸上的笑,“你怎么会认为是陈羽姗,她应该没有那个胆子去害自己的姐姐……”
“你闭嘴。她是凶手这件事,我很确定。”
吴萧楠冷笑,忽然将枪放了下来,从怀里逃出一把刀。
许欢只瞧着他持刀的手势,便知道他应该真正受过训练。
若他真想杀了自己,怕是怎么也逃不过去了。
“你杀了林国,现在又杀了我,那么陈羽姗如果不是凶手,可能知道凶手线索的人不就又少了一个么!”
“我当时也在现场,我也算当事人。也许通过我还能找到真正的主谋……”
“不必了。”
吴萧楠却不理会她,只面无表情渐渐朝他靠近。
那张美艳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宛如恶魔,“放心,我很确定是谁。”
许欢听见耳边传来的冰冷声音,终于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
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那样确定凶手是陈羽姗,只知道此时还不如闭上眼睛。
而后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刃经过脖子那处,冰冰凉凉的触感总让人不自觉生出恐惧。
她没有避开。
这样,至少能有个痛快吧!
可下一刻,刀尖却停留在她脖子上,没有再靠近。
她感觉到丝丝刺疼,垂眸便发现衣服上已经沾了几滴血。
可吴萧楠,却在那瞬间跑到了窗户后。
许欢瞧不见外头的场景,但她听见了车辆驶入的声音。而那停车的声响便已够让她辨认出是谁。
霍霖深开了不知多少年的路虎,她连声音都印象深刻。
她只看见吴萧楠躲在墙后,阴冷的目光仿似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每一次视线移动,都让人心惊肉跳。
许欢偷偷朝门边移动,克制住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男人就站在门外。
身上的黑色大衣裹住身躯,全身像都隐藏着一股力道。
在深黑的天色衬托下,那张英俊冷漠的脸,格外僵硬。
“把人交出来,云姗的死,跟她没有关系。”
他似是认识这个人的,许欢瞧着没有其他人在,本想出声警告他。
可霍霖深一开口,便将她到嘴边的话逼了回去。
他认识这个人?
“我再说一遍。云姗的死跟许欢没有关系,把她放了!”
“跟她没关系?”
许欢听见吴萧楠又用那样尖锐而令人恐惧的声音提起自己的名字,顿时全身僵硬不敢乱动。
还好,他似乎并没有现在动手的意思。
“那跟你有关系对么?你明知道姐姐她喜欢你,可你偏还要娶了这个女人。”
“你既然那么清楚,就也该知道,当年的我,无论如何不能娶云姗!”
“借口而已。”
吴萧楠忽然笑了笑,声调骤然降低。
他笑了笑,却让人越看越觉得恐怖,“对,我不应该杀她,应该——杀了你!”
他骤然抬起手。
许欢望着毫不设防的霍霖深,惊呼出声。
可吴萧楠抬起狙击枪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像看见什么不敢置信的画面,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您为了这个女人,连枪都带出来了?”
许欢骤然瞪大眼睛,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老爷子还在国内时,对霍家的人下了死令。
霍家要生存,要强大,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卑鄙无耻。
但所有人都不许碰人命,不能随意打杀,手上要干干净净的,不能见血!
“跟我回去,你弟弟在我那。”
弟弟?
哈!
吴萧楠也不知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眼神越发阴鸷恐怖。
“那个懦夫!”
“他那个年纪,什么也不知道,你还期待他如何?”
许欢一下子凌乱了,她大约能猜到霍霖深说的弟弟,应该是吴子川。
怪不得他非要将那孩子带回家去……
——————
陈羽姗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决定跟上去。
她偷偷摸摸躲在一旁,看着霍霖深与吴萧楠对立,也看见了被关在里面的许欢。
通知的人都还没有到,她本只想亲眼看着许欢死去。
却没料到吴萧楠先动手的人,是霍霖深!
羽姗见着吴萧楠似要开枪,便突然尖叫了出声,“等等。”
“哟,我以为你应该跑了。”
吴萧楠舔了舔唇,身上黑色的衣服衬着他惨白的脸,格外阴森。
陈羽姗下意识退后了两步,“小楠,你是要替姐姐报仇的。姐姐那么爱他,杀了他,姐姐会原谅你么?”
“你应该知道谁才是姐姐真正恨的人,是谁让她郁郁寡欢,是谁最后和她在一块。你想想?”
许欢此时只恨不得冲过去扇她几巴掌。
这女人大概想自己死想疯了。
“闭嘴。”
霍霖深咒骂了句。
可没料到吴萧楠并未如陈羽姗所说将目标对准许欢,反而直接瞄准了她自己!
“你特么给我闭嘴。既然你都来了,反正要杀一个,我先杀了你。”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扣下扳机。
艳红的血散在空中,陈羽姗捂着腹部的伤口,怎么也不敢相信。
“你敢伤害她,就要接受这个下场。”
他冷笑着说完,因为一个猝不及防,挨了霍霖深一记。
那被他视若珍宝的枪也终于摔在地上,而手里的刀刃却径直朝霍霖深招呼而去。
许欢惊呼了声,却发现霍霖深还依旧背对她站着,而吴萧楠此时已经耳尖地听见渐渐靠近的汽车声。
他避开霍霖深,便立刻从后门逃跑……
许欢好不容易找到利器可以隔开绳子,眼角余光发现男人一直直挺挺站在那一动不动便开口说道,“你愣在那干嘛?得快些送她去医院呐……”
她只站在这边,便已经看见陈羽姗身下散落了一滩的血迹。心里焦急不已,却又无法帮上忙。
好在外边终于有人进来,随行的医生看见陈羽姗之后,便立刻将人抬上车。
许欢松了一口气,发现霍霖深到此时终于朝自己走了过来。
深黑的衣服裹住他高大的身躯,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表情。
她伸出手让他帮自己解开,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外走。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霍霖深没说话,只用力握紧着她的手。
男人的掌心厚实而温暖,许欢看在他刚刚救了自己的份上,终于没有挣脱。而是加快速度跟着他,至少能尽快离开这里,总是好的。
“还有,他是什么人?看起来很维护陈云姗。”
“闭嘴。”
这下,霍霖深终于有了反应。
却只微微停下脚步,沉声呵斥了她一句。
许欢面色变了变,发现周围已经来了许多人,便觉得有些尴尬,想将手抽回。
可他不肯,反还死死握着。
“霍霖深……”
她挣扎了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用力过大。
霍霖深摇晃了几下,就这么直挺挺朝她倒来。
许欢大惊失色,几乎下意识地想扶住他。
然而很不小心,一个不稳,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霍先生!”
医生赶了过来,略一察看了一番,并低头询问许欢他哪里受了伤。
可许欢如今只呆呆望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面容呆滞到无法开口。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事,刚刚霍霖深抓着自己离开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腹部刀伤,快,先止血!”
医生将他抬到了车上,一下子就忙碌起来。
许欢赶紧避开,给医生腾出位置。
可无论她如何用力,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都无法抽出来。
“你先放开我。”
他虽没有开口,却直勾勾盯着自己。
许欢从未见过他这般阴暗晦涩的眼神,像是要活生生将自己一口吞下去。
“霍先生,您必须立刻去医院进行手术。”
医生有些着急了,恨不得现在就把霍霖深塞到手术室里。
“喂,你没有听见医生说的么?快放开我!”
她生怕他就这么流血过多死掉了,忽然心里发慌。
“霍霖深!”
霍霖深却扯开唇笑了笑,而后轻声对着许欢说道.
“别乱跑,我出来时,你必须在。”
“如果见不着人……”
他会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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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许欢想,她是因为霍霖深救了自己而留下来的。
而得知霍霖深受伤的消息,金莹连夜带着霍渊渊赶到了医院。
几个人统统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守着,直到他出来。
“没有伤到要害,不过需要一段时间修养……”
医生林林总总说了许多,许欢迷迷糊糊之中,听进去的实在不多。
她抱着霍渊渊,垂眸看了看双眼紧闭的男人。
暗暗想的却是……
早知道这男人出来时压根没睁眼,她何苦在这里守着。
这一夜实在太过荒唐,许欢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了几句之后,听见梁孟音提起梁琛至今未归。
许欢摇摇头,“哥也没跟我联系,这几天,人像消失了一样……”
到后来渐渐发生那么多事,许欢回忆起这段日子时,恍觉自己也是迟钝得可以。
从梁琛回国之后,她身边曾出现过那么多无法理解的巧合,却从未往梁琛身上想去。
直到林国入境,梁琛也一直在查,而他死了之后,梁琛人也消失了。
凌晨医生总算确定霍霖深没有生命危险,众人才放下心。
文鹏连夜办理好手续,又安排了特等病房。
一直折腾了大半夜,到很晚众人才得已去休息。
“夫人,小小姐,今晚我会在这边守着,您二位先回去休息吧。”
“不要,我要陪爸爸。”
小姑娘执拗地开了口,小小年纪却已经明白什么是生离死别,因而见着霍霖深受伤,便有些心惊胆战的。
“小小姐……”文鹏想劝几句,但还没说完,便已经被霍渊渊打断。
“欢欢一起哦?”
许欢迟疑了下,终于还是点点头。
也不知文鹏最近在忙些什么,模样实在憔悴,既然霍霖深没有生命危险,他也不必要非要守着。
于是轻缓解释,“那行吧,我带着她。伯母回去吧,明天过来时带些他的换洗衣物就行。”
“哎,好。”金莹总还是放心许欢的,抚着额便走。
人老了,确实熬不住。
小姑娘这下放了新心,便腻着许欢,要她陪着一起睡。
也不知是谁心宽,干脆在霍霖深的病房里另外加了一张床,让母子俩就睡在旁边。
好吧。
霍渊渊也实在是觉得难受,昏昏沉沉的直打呵欠。
“欢欢,睡觉。”
行,睡觉。
许欢抹了一把脸,顺了霍渊渊的意躺了上去。顾不上是不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睡在一起。
反正旁边那是个昏迷不醒的人,当不存在便是。
……
早上
病房里十分安静,霍渊渊醒得早。
她自小生活规律,几乎总和太阳一道醒来。
入眼是陌生的环境。
惨白的天花板和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味,在小孩子眼里,多少令人感到害怕。
她动了动身子,往旁边挪过去。
许欢还没醒,安安稳稳睡着。
在小姑娘眼里,和母亲睡在一起,总是幸福而安逸。
她瞧着许欢的睡颜,便干脆扬着手在她脸上晃啊晃的。
可久扰不醒疲累入睡的许欢,霍渊渊也觉着无聊,便想推她起来。
她伸着手搭在许欢脸上,软软的手指几乎已经碰着了许欢的脸蛋。
“别闹她。”
可下一刻,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霍渊渊止住了动作。
“爸爸。”
男人“嗯”了一声,朝她挥挥手,示意小姑娘到自己身边来。
春暖花开的时节,霍渊渊没穿外套,也不觉得冷。
她没爬上床,就乖乖站在旁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看了看霍霖深身上的绷带。
“这里、疼吗?”
霍霖深目光垂落,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蛋,笑着摇摇头,“不疼。”
“你说谎,上回渊渊被画纸割到手指,都还疼。”
“因为你是女孩,爸爸不是。”
“爸爸是男人,不会累也不会疼。”
小姑娘已经快六岁了,显然不会相信这个幼稚的谎话。
她皱了皱鼻子,强烈鄙视自己这个爱说谎的老爸。
可霍霖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解释,“你看子川,前天你非要他帮你削水果。结果割裂了手,他喊疼了么?”
霍渊渊低着头仔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
子川什么也没说,默默拿创口贴贴上,也不管她哭闹,还坚持替她削好了苹果。
小姑娘想到他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只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自己的模样。
心里忽然有些闷。
唔……不开心。
霍渊渊于是乖乖趴在床边望着许欢,后来突然想起了什么。
“爸爸,我喜欢和欢欢一起睡觉。”
霍霖深没理她,闭着眼睛假寐。
小姑娘不死心,忽然回头,“难道你不喜欢吗?”
……
“咳,喜欢。”
“那爸爸,以后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睡吗?”
霍霖深突然不说话了,偏过头,静静望着这对母女俩。
清晨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斜斜洒落一地光辉。
“你喜欢欢欢,我也喜欢欢欢。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大小两张越发相似的脸,都入了他眼底。
一个机灵可爱,扑闪扑闪望着他。
一个安睡恬静……
他能感觉到心里仿若悸动一样的情绪升起,最后萦绕在喉旁,痒痒的,缩了下。
开口时,声音沙哑阴沉,像大提琴和着钢琴的乐,“好。”
他说。
“好。”
许欢睁开眼,正对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