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霍渊渊洗好澡之后,还特意交代着李姐要把她今天带回来的那套衣服收妥。
小姑娘蹦蹦跳跳坐到了椅子上,迫不及待要开始用餐。
吴子川还是一如既往地替她将餐巾递过去,模样一丝不苟。
老爷子见了总是笑,“你们俩现在真好,子川呐,以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好不好?鼷”
小男孩点点头,“好。”
“嘿,你倒是应的快。行了,许欢也坐下来,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逆”
许欢坳不过老爷子,也知道他久不用餐便只等着自己这一群人回来。若是还不肯好好呆着,岂不让老人寒心。
她的位置在最前方。
霍霖深的旁边,老爷子的右手侧。
许欢原本不愿坐过去,她如今的身份,颇有不便。
可连霍霖深也只挑眉,更起身将椅子挪开,“坐好,大家都等你一个。”
“像这样一家人一块吃饭,很久没有过了吧。李姐,今天高兴,到地窖去那瓶红酒上来,要里面柜子上的。”
“哎,可医生嘱咐过,您现在尽量不要喝酒……”
老爷子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重重哼了哼,只差没有将筷子放在桌上,“喝点酒怎么了,我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许人开开心心过日子啊?”
“去,拿上来。”
李姐没了法子,只能去拿。
直到红酒倒上了之后,许欢才终于开口,主动阻止她倒满,“既然是因为开心,喝半杯也就差不多了。爷爷您说的对,您这个年纪,多保重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她漠然一撇,也学着老爷子的模样轻哼了声,便将红酒拿开。
“嘿,你还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难道我现在不是您孙媳妇,您就不许我叫爷爷了啊。”
两人一来一回的,老爷子每句话都被挡了回来。
可他竟也不生气。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望着许欢一刻都不愿离开视线。
“你说的对,还是你厉害。小莹就不敢跟我呛声。”
金莹脸色不太好看,勉强应了下便自顾自吃起来。
她确然是害怕老爷子。
他们这一辈的人,谁不怕?
许欢一下子将老爷子哄得服服帖帖的,跟着他碰了下杯子,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时候,才发现正对面的男人一直直勾勾望着自己。
灯光之下,那双深黑的眼眸闪烁了几下,让人目眩神迷。
许欢只得垂下眼,默默将身体坐直了些。
“老爷子,有您的快递。”
保安从外头进来,轻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的快递?哟,我才回来多久竟然还会有人给我寄东西。拆出来看看。”
老爷子兴高采烈的,一边擦手一边吩咐过去。
许欢便主动接过去替他拆开,不过一双手加起来那么大的一只盒子,里面还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纸屑。
翻找许久,一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直到许欢终于在中间瞧见了一张纸。
黑白字体,小号的黑字,上头还配了一张不太清晰照片。
显然,这曾是一张报纸的报头。
“是什么?怎么也不拿出来看看。”
老人探过半个身体,十分好奇别人给自己寄来的是什么东西。
“妈妈,是不是很危险的东西?”
小姑娘想起自己前两日看过的一部影片,里面就有人为了报复仇人,给对方寄炸弹呢。
她越想越害怕,整个往霍霖深怀里缩去。
许欢摇摇头,笑容不知因何竟显得勉强,“不是危险物品,就是恶作剧而已……”
“恶作剧?”
“我倒要看看,谁这么无聊。”
老爷子伸出手,没给许欢反应的机会,便将那盒子从她手上拿了过去。
正好,被许欢翻出来的报纸就落在他视线里。
或许许欢还一时辨不清楚,尚还需要些时间思量,可老爷子是只一眼便认出上面的人。
“小艾……”
他的手颤抖了下,干脆将那份报纸拿了出来。瞪大着眼睛要看清楚。
上面的报道还算简单。
霍氏集团总裁夫人林艾女士,于前日晚上归家途中遭人施暴,为保清白自尽……
这个名字,已有二十多年不曾被人提起。
霍霖深几乎是反射性站了起来,黑眸微眯。
他没有犹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老爷子手里夺走了那张报纸。
可老爷子早已看清楚全部。
除了这张满带着痛苦的报纸之外,下面还有一份很短的说明。
大概是说些因果报应之类的事。
“这东西,谁寄来的!”
金莹脸色煞白,一时间克制不住心底的情绪,连忙让人将刚刚那名保安叫了过来。
可问了许久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上头甚至没有任何地址来源,连同快递员的脸都没有人瞧清楚。
许欢想了想,终于还是出声安抚,“爷爷您别太激动,估计是有人故意寄过来,想让你想起以前的伤心往事。您可别上当了。”
“你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会吓到渊渊的。”
老爷子这才抬起头,呆呆望着霍渊渊。
小姑娘原本缩在霍霖深怀里,这会已经靠在了吴子川身上。
瞪圆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老爷子,已然带着畏怯。那张肉乎乎的脸也跟缩了下,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是啊,别吓着孩子才好。”
老爷子瞧了,也跟着喃喃自语起来。
“霖深啊,你奶奶死了多少年了?”
又等了一会,他突然开口,直勾勾望着霍霖深。
后者抿紧了唇,盯着报纸上的日期许久没有动静。
直到气氛凝滞到冰点,他才拧紧了眉宇,不得不开口,“到明天,正好二十年。”
二十年前,他才不过十来岁,陈家姐妹甚至也不比渊渊大多少。
奶奶只有一个孙子,又偏爱女孩。正好陈家有一对双胞胎,模样乖巧又讨喜。
于是平日里闲来无事,便爱带着陈家的两个女儿外出。
那一日正好和陈云姗一块,回来时天色已晚。
本该让司机去接,却不知何故两人在半路下车走回来,途径僻静小巷,才遭此难。
老爷子突然拽紧了拳头,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也开始抖动。
“二十年呐……我都快忘了,原来她已经离开了我整整二十年。”
“这么长的时间,她在那边不知道会多寂寞……”
“爷爷,您别胡思乱想!”
霍霖深眯着眼,正待劝说。
可老爷子忽然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姑娘尖叫,餐厅里顿时一片混乱。
金莹只着急忙慌地联络医生。
几人合力将老爷子送上车,迅速朝医院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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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血压犯了,来得晚,说不准就没救了。”
“老爷子这几年一直在休养,平日里也没有别的活动,还算舒适自在。如今被人刺激,加上喝了点久、想起往事,这才激动晕倒。”
“不过……”
“不过什么?”
许欢此时已经和金莹一起陪着老爷子到病房里,之后的话她并未听清楚。
男人和主治医生在外头聊了许久,声音低低哑哑的,只隐约能分辨出其中的情绪,却听不真切。
“许欢,不如你先回去吧。我看渊渊今天也是吓到了,你回去哄哄她。”
“那爷爷……”
金莹抚了抚额,其实也十分疲惫。
她如今也需要休息,只是老爷子才刚从手术室出来,一时半会的,总归需要人守着。
“护士守着我也不放心,还是自己来。”
于是便推了推许欢,让她先回去,“没事,这里有我。霖深也会在的,等明儿一早你带上东西过来。”
许欢略一思索,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点头。
“那好,您也照顾好自己。”
她走出门,正好瞧见霍霖深过来。
男人颀长的身躯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鼻尖因为洒下的光线,而留了下阴影。
“我先回去一趟,你呢?”
她开口,定定站在霍霖深面前。
男人抿了抿唇,浓眉依旧紧皱,眉宇之间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家里就麻烦你了。”
许欢勉强扯开一抹笑,终于还是点头。
两人终归没有太多交流。
霍霖深见状,便要从她身侧过去。
颀长的身躯经时,带起了一阵细细的风。沉闷的气息刮在她脸颊上,像夏日里突然踏入冰窖。
许欢回头,只来得及瞧见他一道侧脸,那立体深邃的五官依旧明晰,可她却已然瞧见他面上带着的颓丧……
“霍霖深。”
于是心中一紧,像是为了避开那一抹闷疼感。
许欢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嗯?”
男人有些晃神,目光从她脸上缓缓移动而下,最后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许欢跟着低下头,说不上心里那百转千回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只细细按了按他掌心,“爷爷会没事的,我在家里等你。”
闻言,霍霖深总算笑了下,紧绷的肩渐渐垂下,声音在喉咙里摩擦许久,终于出来,“好。”
他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许欢却不知他心底早已翻涌起阵阵浪花,情绪不受控制。
霍宅里已然有些乱。
李姐很晚也不曾离开,一直守着两个小的。
没等到人回来,霍渊渊也不肯睡,快到凌晨了,还非要在客厅里候着。
瞧见许欢回去之后,才冲到她怀里,仰起头细细地问,“欢欢,爷爷没事吗?”
“为什么会晕倒,是不是很严重?”
许欢蹲下身小心安抚,“不要紧,爷爷就是生病了。渊渊看现在几点了,快些去睡觉好不好?”
“我要跟你一起睡。”
“我害怕。”
她倒是全然不会害羞,瘪着唇就要许欢抱。
许欢瞧她明显困了,却还强撑着的模样,终于还是点了头,“行,那就今晚跟妈妈一起睡。”
“李姐你先去休息吧,明天还得麻烦你呢。”
“好的。”
许欢抱着霍渊渊,低头又问了问小男孩,“子川呢,子川害怕吗?”
吴子川吃了一惊,没有任何犹豫便摇了摇头,目光直直盯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女孩,“不怕。”
于是在许欢抱着霍渊渊回到房间之后,他甚至还体贴地关好了客厅的灯,只余玄关一盏微灯,照亮一片星空。
小姑娘也是倦了,很快便入睡。
许欢翻来覆去了一阵子,总算在一片噩梦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是被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